离开披香殿之后,叶昙便准备回去了。
一路心事重重地走着,让她没想到的是,彦佑居然在洛湘府门前等着她。
“参见法神,小人特地给您带来一个消息。”他装模作样地行礼道,“明日小宴上,法神殿下您不需要见到小人了。如何?这个消息惊不惊喜、意不意外。”
他这话的意思是那人会亲自来了?
叶昙没心思和他打笑,面无表情地看着他说道,“你挡着我的路了。”
彦佑嘴巴一撇,“法神这话真是……怎么不见你那两个侍从跟着你?”
她没再理会这条贱蛇,绕过他径直入了府中。
他腹诽道,“不知道润玉哪根神经错乱了,居然看上了你,换成我早被你吓跑了。还是我的穗儿好,既温柔又体贴,才不像你个石头捂都捂不热。”
在洛霖和临秀担忧的眼神中,叶昙安安静静地吃过了晚饭,然后回到小院里等待戌一和戌二回来。
入夜时分,他们终于赶回来了。
“公主,我们今天去了好几个人多的地方,把聘用文书都贴在墙上了。”
“就是就是,我和大哥去了校场、南天门、省经阁、御膳房,甚至去栖灵苑,把几乎能到的地方都贴遍了,现在整个天界的人都知道咱们慎刑司在招人呢!”
他们兴致冲冲地说着。
叶昙点点头说道,“他们知道是知道了,只是到时会有几个人来,那可就说不准了。我还是得和太巳仙人说一声,要他提前给我物色几个好人选。”
“都听公主的。”
“你们两个准备一下,明日就是洛湘府摆小宴的日子。到时候五湖四海的水君都会到场,你们一定要特别关注钱塘和洞庭的人。”
戌一疑惑地问道,“这两帮人是有深仇大恨吗,难不成还会在洛湘府闹事?”
叶昙不可置否。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说起来是我一时疏忽,只想到废后倒台、鸟族失势,却忘记了说不定还有别人也在默默地惦记。”
她看着戌一和戌二满脑疑问,未曾解释继续叮嘱道,“总之,要严密注视他们的动静,若是他们真的起了冲突,我这小宴就彻底玩完了。”
他们严肃地回答,“小人遵命!”
“你们下去吧。吃完饭早点睡觉养足精神,这事儿绝对不能搞砸了。”
唉,怪她太得意忘形了,在润玉心结未解之前,那个人最好还是不要出现。
明日润玉说不定也会来,要是他们两个人正面碰上了,眼尖的一眼就能看出来他们有什么不对劲,到时怎么应付那么多人呢?
真是头疼。
不行,得和润玉说一声,他最好能够错开时间来,实在不能的话干脆别来了。反正也可以说他现在有孝在身,不便随意出现在这么喜庆的场合。
于是她趁着夜色偷偷出门,随手拿了条披帛盖在身上,悄无声息地赶往璇玑宫。
来到暗林附近时,她看到一个白影朝着这边迅速地飞了过来。
叶昙:……
早上还说会在璇玑宫里乖乖修养,晚上就自己跑出来玩了。
呵,男人的嘴、骗人的鬼。
小龙飞到叶昙身边后兴奋地围着她飞了几圈,嘴里止不住地‘嘤嘤’叫唤。
叶昙斜眼不满道,“记得自己早上说了什么话吗?要不要我给你重复一遍?”
小龙也不管那么她的脾气,它悬在叶昙正前方,亲昵地用头拱拱叶昙的脸颊,像是在撒娇无赖。
“你呀你,要我怎么说你。变成龙和变成人完全是两种性格,就连说过的话也不作数了。”
它落在叶昙的肩膀上,歪着头继续听她说话。
那样子仿佛在说,对不起我错了……下次还是这样。
叶昙对此实在无力招架。
她走到落星潭边,坐在潭边的石凳上,然后把小龙托放在石桌上,摸摸它的大头让它认真听话。
“彦佑告诉我那个人明天会来贺宴,我觉着你明天还是不要来洛湘府了。派个人说你不便出席,再带上一份小小的礼物就可以了,那些水君也不会说什么的。”
叶昙带着些许担忧地说道,“我猜你还没有放下心里的芥蒂,这个时候你们还是不要见面的好。你觉得呢?”
小龙呆呆地看着她,迟疑地小声‘嘤’了一句。
“是我的疏忽,都怪我最近被权利冲昏了头脑,竟然做了这种安排,我真是后悔死了。”
小龙轻轻地飞起,用小爪爪拍了拍她的头顶,又亲了亲她的脸颊。
叶昙心里一松,托着脸闭着眼数落着今天发生的事。
“不提这个了。我跟你说,那个什么慎刑司真是破烂得一比,上上下下就只剩几个仙侍和守卫,什么派的上用场的人都没有。你说我一个光杆司令怎么干活儿?还得重新招人,也不知道会招来什么样的妖魔鬼怪……想想都觉得烦。我总算知道为什么这个烫手山芋没人接手了。”
看着她闷闷不乐的样子,小龙忽然咬住她的衣袖,把她拖到了落星潭边,在她面前表演了一个旋转翻滚入水。
叶昙目瞪口呆地看完,然后忍俊不禁。
她撑在潭边的石头上,笑着对小龙说道,“是不是在逗我开心?”
小龙浮在水面,还吐了道水柱出来。
“小时候没见你这么调皮,长大了倒是越来越不在乎脸面了。不但自己皮,还说我顽皮,我哪有你这么调皮?”
它在落星潭里游了个圈,身上沾染了残留在水里的星辉,越发显得熠熠生辉。
因着叶昙就靠在潭边,小龙伸出长尾巴缠住叶昙的手臂,想要把她往落星潭里拉。
“诶别别别,我可不想弄湿了我的衣服,你一条龙自个慢慢玩儿。”
小龙还是不肯松开缠住她手的尾巴,叶昙没法只能拿出自己的本体昙花扔向它。
“接着,这个陪你玩够了吧?”
它张嘴接住,看着她犹豫一会儿,还是松开她,把花朵含在嘴里转身游走了。
叶昙看着它和花朵玩得不亦乐乎,开心得不得了,不时还在水面上钻进钻出,溅起一串串水花。
她从没看过润玉这么开心的模样,就连当初他们在蛇山上仓忙成婚时,也不见他笑得这么肆意,可能比起开心,当时他更多的是紧张、紧张和紧张……
很奇怪呀,明明只是两个多月前的事情,她竟然觉得好像已经过了很久很久,看来是这段日子发生的事太多,多得她连时间的消逝都感觉不明显了。
叶昙背靠在一个大石上,垂眸陷入了回忆中。
“我记得初次在天界见到你,就是在这落星潭。当时我觉得,哇怎么会有这么好看的龙,我要不要上去和他说话?他会不会搭理我、会不会认为我没有礼貌、会不会讨厌我?这还是我平生第一次这么忐忑不安,你说你是不是特别有面子……”
小龙在她说话起,就一直安静地趴在潭边听她说,直到她的声音声音越来越小、几不可闻才抬头一看,发现她已经睡着了。
“嘤嘤?”它轻轻叫了一声,叶昙没有反应。
它又歪着头端详了她片刻,蓦然间腾空而起,变成人形落在地上。
润玉伸出手抚向叶昙的侧脸,“娘子?”
叶昙仍旧一动不动。
他轻笑,“娘子昨日欠为夫的,看来今日就可以还上了。”
……
在半梦半醒间,叶昙觉得有什么东西一直在她的脸附近盘旋,还会时不时贴在她脸上。
她对于这种扰人清梦的行为十分厌烦,于是抬手对着空气中就是一挥——
于是她的手被按在了坚硬的石头上。
叶昙:!!!
在惊慌中她急忙睁眼一看,而眼前的是一个她再熟悉不过的人。
“……润玉?”
身体的紧张自动地卸下,她靠在石头上懒洋洋地问道,“怎么又出来了?修养好了呀。”
润玉顾左右而言其他,“夜深寒重,娘子若是睡在这里,可会着凉的。”
瞧瞧这话说的多好听,睡在这里会着凉,那他为什么还压在她身上没有起身?
“我觉得你说得非常之正确,所以现在可以让我起来了吗?”
润玉半压在叶昙身上,磨蹭着她的额发。
“没关系,有为夫抱着娘子,娘子就不会着凉生病了。”
叶昙简直要被他这话气笑了。
“大庭广众的干什么呢?”
她推推润玉的肩膀,却没有推开。
“娘子放心,为夫对这里十分熟悉。夜深人静、月黑风高的,没人会闲着无事跑到这里来,也不算是大庭广众。”
她是在担心这个吗?
她这是在担心自己的安全!
“好了别闹,跟你说正事。刚才我说的话记住了吧?”
润玉叹口气答道,“娘子处处替为夫考虑,那为夫就听娘子的话一次。本来还想借着这个机会,在诸位水君面前好好表现一下,看来这次是泡汤了。”
“表现自己?莫不是变成龙在他们面前演示一下什么叫做喷水?”
叶昙笑道,“那大可不必,我已经见识过了,先替他们谢谢你的好意。”
他脸色微红,“娘子!”
“知道了知道了。你不必急着这一次,时间还长着呢,以后会给你机会好好表现自己的。但目前最重要的是你要把身体养好,忘了和你说再两日天帝就会给我操办宴会,之后还要征兵,你可别在那样的场合下撑不住,这我解释不清的。”
“……好吧,为夫尽量。”
润玉委委屈屈地说道,“为夫一定会养好身体,娘子不要嫌弃为夫。”
他越靠越近,“那为夫表现得好了,娘子是不是有奖励?”
叶昙想要后退,背脊却碰上了坚硬的石头,想到自己无路可退,她眼疾手快一把遮住他的脸。
“什么都没做就想着要奖励?是不是想得太美了??”
“那是不是超出娘子预计的好,就有奖励了?”
你这弯转得也太快了吧!脑子是这么用的吗?
叶昙险些被他的话绕进去了,一句“会有吧”还没说出口,却听到暗林里传来了一声响动。
两人立时一惊。
润玉即刻朝那个方向甩出一道灵力,似是击中了一个人影,那人慌乱地逃窜走了。
她气得锤了润玉一下,“都说了大庭广众你还不注意,这下好了被人看到了!”
他受了叶昙不轻不重的一锤,轻声安慰道,“你留在这里我先去看看。放心,这件事我不会让人传出去的。”
叶昙泄气地往后退几步,坐到了石凳上。
润玉走进暗林,手里拿着一块红色的碎布回来了。
“我只找到了这个,那里没有任何血迹。看来那人修为不错,受我一击还能全身而退,有机会一定要好好比试一下。”
是说这个的时候吗?
叶昙接过这一小块碎布,“我拿回去给戌五闻一闻,说不定他能找到这块碎布的主人。无论如何都不能让他把刚才看见的说出去,不然我们两个就有的受了。”
润玉一哂,“有劳娘子了。”
算了,也是她意志不坚定,以后再也不能这样了。
“你先回璇玑宫,我也要回去准备明天的事了。”
“好,娘子路上小心。”
叶昙看着这块碎布,总觉得这个材质好像在哪里见过。
路上她碰到了巡逻的将士,她拦住问刚才是否看见了什么人,但他们回答说今天晚上平静得很,没有看到什么人,还反问她是否需要什么帮助。
叶昙一笑,表示可能是她眼花看错了,并没有发生什么事。
她走后,将士们窃窃私语道,“法神殿下这是从夜神殿下的璇玑宫那里出来啊?”
“你不知道吧,明儿个洛湘府要摆小宴呢。夜神殿下在璇玑宫守孝怕是去不了,所以法神殿下才会去璇玑宫看看。”
一个人看着她的背影傻傻地问道,“那就是法神殿下吗?她和夜神殿下都是天帝陛下的什么亲戚吗?”
周围的人立刻哈哈大笑。
“你是新来的吧?我告诉你。夜神殿下是天帝陛下的长子,而法神殿下是水神之女。她已得神位,又被陛下封为公主,我等才会称为法神殿下,实际上他们没有血缘关系。你可别误解了乱说出去,小心被人揭发到法神殿下的慎刑司,到时候吃不了兜着走。”
听到慎刑司这个词,问话的人忽然眼前一亮,“我明白了。”
刚一踏进洛湘府的门,叶昙就看见她爹正在和一个背朝她的红衣女子说话。
洛霖见她回来了,立刻改口说道,“……就这样,你先去休息吧。”
那人随即拱手退下了。
叶昙上前问道,“爹,那个人是谁?怎么这么晚了还到咱们府里来。”
洛霖点点她的额头反问道,“那你呢,这么晚了怎么才回来?”
她傻傻一笑,“我晚上睡不着,出去走走散散心。”
“然后就散到璇玑宫那里去了是吧?”
“呵呵呵呵呵,爹~”
他正色地说道,“我告诉你,那个就是洞庭君。”
叶昙一惊,“明日设宴,她今晚上就到了?”
“是啊,她怕和其余的水君一路同行会有人认出她来,所以准备提前到、晚些走,这样便可错开别人的注意。”
叶昙捏紧藏在手里的碎布,露出一个狡黠的微笑说道,“这样啊。爹,没什么事我就先回房睡觉了。”
——刚才那个人十有八.九就是她。
不然谁会这么熟练地躲开巡守的侍卫,还跑到荒无人烟的落星潭窥视他们?
是这么久没有看见润玉,正好废后倒台了没人关注她,就想去看看他现在过得好不好,结果在落星潭碰到了他们……
等等,那她是什么时候来的!她看到的润玉,到底是人还是……龙?
不过这个疑问没有留存太久,因为她在自己的小院前就看到了那个人。
此刻簌离心中万分焦急,她在水神面前强装着一副刚到洛湘府的样子,找到机会就特意来这里想向叶昙问个清楚。
“你找我?”
叶昙淡淡地问道。
簌离眼神游移,无措地紧握自己的手,结结巴巴地回道,“是、是的,我是有事想问你。”
她一把推开院门,“那就进来吧。”
在爹爹面前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的样子,还真是难为她了。
坐到院里的石凳上,叶昙手上变出一个玉壶,把玉壶里的水斟在两个白玉杯里。
簌离实在坐不住,不待叶昙开口,自己先问道,“鲤儿、鲤儿这是怎么了,他怎么会变成那个样子?”
她为何来得那么巧?
“尝尝这个。”
叶昙也不回答她的问题,把一个白玉杯递给她,“这叫做星辉凝露,天界总共也只有七个人喝过,你是第八个。”
簌离看了一眼之后,强笑着说道,“这个慢些喝也不迟,不如你还是先告诉我原因吧。”
叶昙端起白玉杯轻轻抿了一小口,“你问倒我了。天界可没有一个叫做鲤儿的,我连人都不认识,怎么给你个答案?”
“你知道的,我说的就是润玉啊,”她急切地说着,“我刚刚从落星潭那里过来,无意中看到了你也在那里。我本想回避,但是我看见你身边有一条小白龙!那是润玉对不对?他从小就不喜欢以龙形示人,只有伤得厉害的时候才会脱力变回龙形,你告诉我他到底怎么了?”
叶昙无声叹息。
她是润玉的生母,定是见过润玉的龙形。都过了一万四千年了吧,还记得那样清晰吗?
“润玉身上是发生了一些事,但此事需要极度保密,即使你和润玉……关系非比寻常,我也只能透露一句他很快就没事了。对他来说,少一个人知道就多一分保障。你最好不要在这个时候乱想、乱说、更不要些乱做什么,引起别人生疑就不好了。”
簌离定定神,“他没事就好,我可以放心了。”
她放下心里的大石,缓缓举起了面前的白玉杯,“这个星辉凝露真这么稀奇,天界只有七个人喝过?”
叶昙托着腮回答,“润玉所制,喝得上的不就那几个吗?”
在簌离诧异的目光中,叶昙如数家珍似的说道,“天帝、天后、旭凤,再加上我爹娘和我,你不就是第八个?”
“这、这个是润玉酿制的吗?他何时学会了这个?”
“不止如此,他还教导我如何收集星辰上的露水。过程复杂不说,这星辰的精华转瞬即逝,不密封收藏的话很快就色味尽失了,所以说十分难得。他也就在重大日子才会拿一些出来,当做贺礼赠与他人。”
叶昙摇摇头,“他一个天帝嫡长子,却干着这样的活,我心里也是说不出的难受。”
簌离答道,“我都不知他在天界受了这样的苦……”
忽然她像是听到了十分离奇的话,震惊地问道,“你刚才说什么!润玉明明是我生出来的,他何时成了天帝的嫡长子?!”
“他本来就是,不然太湖怎会被尽数灭族、荼姚的后位怎能得以保全?整个天界的人被荼姚的伎俩瞒骗了。待我正式上朝议政,做的第一件事就是为润玉正名。从此再也不会有人说,夜神是天帝的庶长子了。他应得的一切,很快就会回到他身边。”
“可、可是,”她急急地说,“天帝会答应吗?还有火神和鸟族,他们要是不答应怎么办?”
叶昙正色道,“既成的事实,根本不需要任何人认同。人证物证俱在,谁都诋毁不了。”
“那就好,那就好!”簌离眼里含着泪,“他受了这么多年苦楚,终于有苦尽甘来的一日了。”
又给这个泪流满面的人斟了一杯,叶昙收敛了眼里的怨恨。
“等到润玉坐上天位,他一定会替太湖洗清当年灭族的屈辱,你们龙鱼族就能安息了。但是你要记住一点,润玉他只是对荼姚当年所作所为义愤填膺,才会大义灭亲、替你们伸张正义。除此之外,你就不要想太多了。”
润玉心里怎么想的,叶昙心里还摸不着底,有些事情她不能替润玉做主,所以只能说到这里。
“还有,洞庭君应尽的礼数还是要做到位,不管是面对天帝、面对润玉,还是洛湘府和其他水族。至于其他的,以后有机会再说吧。”
簌离黯然伤神地看着她,“这些我都知道。都是我的错,我害了我的父兄以及太湖数万生灵枉死,还害得润玉从小受了这么多的伤害!若是太湖得以洗刷冤屈、我儿能够位列至尊,我死也值得了。”
以前不知道事情的全貌,叶昙心里暗暗地恨着她的冷酷无情。现在自己几乎拼凑出了当年的真相,也就明白了这一切的罪魁祸首不是簌离。
可以说她簌离年幼无知、心志不坚,也可以说她喜新厌旧、见异思迁。她是有错,但是她的错没有她想象中的那么巨大,而且她早就已经为自己的错误付出了代价。真正要负起所有责任的是天帝,总有一日她定要天帝一尝众夫所指、众叛亲离的滋味。
叶昙继续说道,“这些年你都已经这么过来了,相信只要再忍上一段日子,就可以得偿所愿了。”
簌离早已泣不成声,“幸好有你。只要你陪在鲤……润玉身边,他就会一直幸福快乐,我还求什么呢?”
她擦掉泪水,从怀里掏出一条璎珞珍珠项链。
“你们大婚我也没什么好东西给你们,这串项链你收着吧,它和润玉手上的人鱼泪一样是鲛珠所制,不说极其贵重,也算稀罕少有,权当我的一片心意。祝愿你们永结同心、白头偕老。”
叶昙郑重地接过,“谢谢。”
簌离愧疚地对她说,“我不是一个好母亲,从没有为他做过什么,他这么喜欢你,我求你千万不要辜负他的心意。”
“我不会离开他的。也许等一切尘埃落定之后,我就会和他离开天界,找一个安静的地方、过平静的日子,再也不会尔虞我诈、争斗不休。”
“好好好,”她想到了什么忽然站起来,“都已经这么晚了,你刚从那边回来应该很累了,明日洛湘府还要宴请水君们,你早点休息我就不打扰你了。”
不待叶昙回话,簌离急急地走了出去。
吐出胸口的一股浊气,叶昙把那块碎衣角和璎珞项链一齐带回了房里。
翌日。
洛湘府迎来了这几个月最热闹的一日。
下界的水君们纷纷来到天界,庆祝洛湘府水神之女成功晋升法神。
早已得知消息的燎原君这两日亲自驻守南天门,他粗粗一算,上界的水君连同随行在内就有将近三十几位,还不包括昨晚提前赶来的洞庭水君。
虽然那位水君以厚纱覆面,不愿以真容示人,但是她手里的令牌和请柬千真万确,想着可能是她面上有些不适才会遮遮掩掩,燎原君也就让她进去了。
水族近来声势大噪,且又是为庆贺法神晋神而来,火神殿下下令绝对不能失了天界(鸟族)的礼数。
于是一干人等严阵以待,特意开辟了一条水君的专属通道,让他们有序进入天界。
这一景象让日常进出南天门的众仙啧啧称奇,有恃无恐的鸟族也有这么规矩的时候?
哦对了,现在鸟族已经没有那个‘恃’,只剩下‘恐’了。
——那法神殿下真是个奇女子,可惜他们没有请柬不能进洛湘府,不然攀个交情也不错。
——毕竟谁也不能保证没有个违反天规天条的时候,混个脸熟也是不错的。
他们浑然不知,若是此刻去洛湘府附近转一转,就能看到那位奇女子正站在洛湘府门口迎接宾客……
“鄱阳水君来了。”
“哈哈哈,法神殿下亲自相迎,小人愧不敢当。”鄱阳水君拱手回道,“小小薄礼不成敬意,还望您收下。”
叶昙笑道,“多谢,请进。”
送了这几位进去,叶昙揉揉笑僵的脸颊。
一早上她就被娘从被窝里挖出来,精心梳妆打扮了许久,只随便吃了几口早饭,就被派到这里站岗,整个上午都在重复着‘某某水君来了’‘某某水君请进’这种客套话。
当然她不是独自受苦,身后还有戌一和戌二。反正现在里面只有簌离,等钱塘的人来了再让他们进去盯着也不迟。
只是没想到会来这么多人,害得她脸都僵了、脖子都酸了。
“公主,今天的人真多啊。”
“是啊,我都快忍不住吐舌头散热了。”
叶昙闭着翻了个白眼,“我难道不累吗?真搞不懂爹怎么让我站在这里,你热得想吐舌头,我还想打伞呢。我虽然晋神了,但本质还是朵需要呵护的娇花啊。”
戌一、戌二无声地笑了出来。
——以后可以和弟弟们说这个,保准他们会笑出声来。
——普天之下会这样想的,怕是只有夜神殿下了。
他们腹诽着,却听见叶昙沉下声音说道,“来了。”
抬头望去,一行人正往这里走来,看来就是公主叮嘱他们留神的钱塘水君了。
“钱塘水君来了。”
“见过法神殿下,我等在路上耽搁了一会儿,故而来迟了些,请神上恕罪。”
叶昙微笑道,“哪里的话,钱塘水君请进吧。”
世子湖平看了看这里只有她和两个侍卫,意味不明地问道,“怎地不见夜神殿下陪着上神,莫非是在里面招待客人?”
她平静地说道,“润玉有孝在身不能出席,他已经提前告知我们了。世子若是有事找他,怕是要再等一年了。”
钱塘水君立刻圆场道,“没事没事,我们只是随口一问。走走走,进去了。”
湖平揽过身边的一个女子,不顾她的反对,将手搭在她的肩膀上,强搂着她进去了。
“你们还不去给钱塘水君带路?”
戌一戌二立刻上前几步,领着他们一行人走入大厅。
奇怪,那个女子是谁,上次好像没见他们带出来,是什么亲戚吗?
想着这个点儿应该没人会来了,叶昙准备进去好好看看情况,但没走几步她就被叫住了。
“小昙姐姐,等等我!”
回头一看,正是邝露。
她气喘吁吁地跑来,带着歉意说道,“实在抱歉,我本来可以早点来的,但我爹偏偏要我去送文书,一来一回差点就赶不上了。”
叶昙嗔笑,“来了就好,我还以为你不来了呢。”
她看着邝露身上穿的赤霞锦,“是不是从姻缘府那里来的?”
邝露睁大眼睛问,“你怎么知道的?”
“这赤霞锦专供给姻缘府。我猜你原来穿着一件素色的衣裳,然后月下仙人说你这身不好看,让你换上这一套,对也不对?”
“小昙姐姐你真厉害,给你说中了!”
叶昙含笑回答,“因为我以前也被他这么劝过,只是跟你不一样,我没有听他的。”
说完两人对视一笑。
“看来月下仙人对每一个女仙都这么说过,我就说他怎么这么好心,知道我要来赴宴,怕我没穿对衣服特意给我备了一件。我还是太单纯了,居然被他骗了。”
“不用听他的。我们想穿什么颜色的衣服,就穿什么颜色的衣服,又不是穿给他看的,听他的意见干什么。”
邝露点点头,“你说得对,我干嘛要听他的话呢,我爹都不会管我穿什么衣服,他又不是我什么人,就更没必要在乎他的话了。”
“我看你穿这件衣服还挺好看的,以后可以穿这样的颜色。小宴马上就要开始了,我们赶快进去吧!”
“好!”
入席之后,洛霖举着酒杯对在座的宾客说道,“感谢诸位百忙之中抽空来洛湘府参加小女的宴会,洛霖感激不尽。”
水君们纷纷回道,“神上客气了。”
“少神之喜就是水族之喜,神上何需如此见外?”
“有神上和少神在,我水族定当步步高升、重返巅峰。”
叶昙站起答道,“谢诸位厚爱,小神定不负诸位期望,将水族发扬光大。在此以茶代酒,敬诸位一杯。”
“请!”
她趁机看了一眼戌一和戌二所在的方位,他们回以点头表示明白。
邝露和水族的人不太熟,叶昙就把她安排到自己这一桌。
吃着吃着,叶昙好奇地问邝露,“小露珠,你刚才去姻缘府干什么呀?”
“还不是我爹,他说有封文书本来是送到姻缘府的,却不小心被送到了我们府上,他怕那文书急着批复,就要我赶紧给送过去。”
“送到姻缘府的文书?”叶昙眨眨眼道,“是不是婚书呀?”
邝露赶紧和她小声咬耳朵。
“就是婚书啦。我来的路上实在忍不住看了一下,还是你们水族的婚书呢。”
这勾起了叶昙的兴趣,“是谁的?你快告诉我,我都好奇死了。”
“看那印记,好像是钱塘水君的。他是不是也在这里啊?”
叶昙几不可见地点点头,“嗯。”
“嗬!”邝露又端起了饭碗,装作什么都发生继续夹菜吃饭。
钱塘水君,婚书。
钱塘水君这么大岁数了,他的妻子今日也在场,看样子他们夫妻关系不错,不太可能是他要讨小老婆。再说就算他想,也不需要上报天界,所以——
她的目光停留在了湖平身上。
说不定是世子妃人选出来了。
也对,那件事情都过了一万八千年,世子妃之位不可能一直空着,只要找到合适的人选,他们一定会尽早成婚,以免夜长梦多、旧事重演。
可是那个人今天也在这里,她要是看到会怎么想?
……
湖平夹起一个鸡腿放在身旁女子的碗里,面无表情地说,“吃。”
女子恨恨地看了他一眼,继续偏着头没有动。
“叫你吃,你就吃!不听话,小心你们全家的性命。”
女子立刻惊喜地回道,“真的吗!你还不快去杀了他们。”
不远的戌一偷偷翻了个白眼。
和公主在一起什么都好,就是会被传染翻白眼这一技能。
不过人家的事他也不好管,先看着再说吧,希望戌二那里也没事。
和戌一不同,戌二可是有的忙。
和簌离一桌的人疑惑地问道,“仙友,你隔着面纱怎么用膳?干脆揭下来吧。”
戌二上前回答,“禀告诸位,这是洞庭水君,因为身体有恙不便交谈,少神特意命小人随侍在侧,也好为诸位解惑。”
“哦,这样。水君一路赶来辛苦了。”
簌离点点头,表示听到了。
那边的湖平在女子处吃了瘪,百无聊赖地四处张望。看着看着,就看到了簌离那一桌。他的眼神立刻被那个人的背影粘住了。
怎么会?
怎么会有人的背影和她那样相似?难道是她死而复生了吗?
不,不可能。他亲自确认过的,太湖底下死气沉沉,没有一个活口。
应该是巧合。
不是说物有相似吗,可能是背影相似罢了,不会是她,不会是……簌离的。
似是感受到了有人在关注自己,簌离身体顿时紧紧崩住。身体一直在叫嚣着:赶紧跑,赶快离开,危险要来了。
她定定神,无意间咳嗽了两声。
戌二立刻明白了她的意思,“仙上身体不适,恐不能继续用膳,我带仙上去客房休息吧。”
她沉默着点点头,然后起身跟在戌二身后。
湖平虽然一直在做心里建设,但是见到那个身影起身,忍不住想要跟上去,正面确认一下身份。
“世子,你起来做什么?”
“我……我想去方便一下,你们慢慢吃吧。”
他一起身,戌一也跟了上去。
叶昙转身看到的就是他们四个相继离开宴席的场景。
真是怕什么,就来什么。
要不她干脆怕钱,是不是钱也会源源不断地来?
——想岔了。
怕真的出事,她还是要去看一看。
于是她借着夹菜的空档,趁机把茶杯带在自己身上。
“哎呀!”叶昙小声惊呼,“茶倒了。”
邝露马上放下手中的碗筷,查看她身上的茶渍,“怎么这么不小心呀,都湿了一大片了。”
叶昙安抚道,“没事的。”
她对洛霖和临秀说,“我换件衣服,去去就来,你们先吃着啊。”
她迅速起身走出这里。
洛霖皱起眉头,他也看到了那几个人前前后后离开宴席,叶昙为什么忽然要去换衣服简直不言而喻。
“临秀,你也去看看。”
“好。”
湖平脚步越来越快,他盯着前面不远的人影,但是人影在回廊处转了个弯就再也找不到了。
人呢?
哪去了?!
他笃定了那个人一定有鬼,一定是怕他发现秘密才会匆匆离开。
只要找到那人,就一定、一定……
他忽然愣住了。
一定什么?
还能有什么?
为什么都已经过去这么久了,他看到一个相似的背影都会如此失态?!
簌离明明已经死了,不只是她,整个太湖的生灵都死在了天后手里。
他应该开心才对,为什么心里还是放不下?
“你为什么死了都不肯放过我?”
戌一向赶来的叶昙说了刚才的事,“……就是这样,我也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他像是中了邪一样忽然跑了出来,跑到这里又像中了邪一样抱头痛哭。”
“没什么,都是些为情所困的人罢了,你先到一旁等着我。”
她走向湖平,“世子,你怎么了?”
湖平立刻转换好情绪,“我没事,迷路而已。”
“哦,一会儿就有仙侍带你回到宴厅了。”
叶昙镇定地说完,然后又继续向前走。
“你怎么不问我为什么在这里?”
“我对世子的事情不感兴趣。只要世子你没死在我这里,我自是随你想怎样就怎样。”
湖平一嘲,“你倒实诚。”
“多谢夸奖。”
等叶昙换了一身衣服回来,他还坐在回廊上,只是没了往下究查的士气。
“我得了一壶稀奇玩意儿,世子愿意同我喝上一杯吗?”
两个人十分安静地对视着,湖平自嘲道,“既是主人相迎,哪有客人不应的道理。”
他一扫方才的失态,信心满满地说道,“本世子尝遍世间美酒,若是上神拿出来的是次品,可别怪我嘴上不留情了。”
“酒哪有我手里这玩意儿好。”
“哦?”这勾起了湖平的兴趣,“不是酒?上神说的莫非是比酒更好的东西?”
叶昙不置可否。
她将壶里的液体倒出来,白色的小杯里静静地盛着淡绿色的水。
“此物十分罕有。即便是天界,怕也只有我这一小壶。”
“是吗。”
叶昙叹息着答道,“赠我此水之人同我说过,一经喝下便再无回头之路,要我深思熟虑之后再决定要不要喝。”
湖平脸色微变。
“你们应当知道我数月前去了一趟魔界。路过忘川河边时,我向摆渡人讨了一些忘川水。本来是以备不时之需,现在看来约莫能用上了。”
他看着茶杯说道,“忘川水?我好像听说,喝下忘川水之人会忘记想忘的事情,果真如此吗?”
“非也,忘川水没有那般功效。你可以理解成,喝下忘川水,即使让你心潮汹涌的人站在你面前,你不再会歇斯底里、亦或是黯然伤神——它能让你彻底冷静下来。”
湖平一挑眉毛,“你让我喝这个,我父王还有水神他们知道吗?”
“他们的意见很重要吗。”
叶昙将茶杯推给他,“世子之举本神看在眼里。其实刚才起身的那位是洞庭水君,她早年容颜受损一直不愿以真容示人,又一路从洞庭赶到天界,我见她似是身体不适才会令人一旁随侍。看来她只能强撑着入席,不能与宾主尽欢了。”
“原是洞庭水君。我还以为那是……”他失落地低下了头,眼里仿佛有水光闪过,“已经过了这么久了,和她相似的一个背影竟然还能让我如此失态。难怪你要亲自出面来拦我,是不想我搞砸了今日的宴席吧。”
叶昙背靠着栏杆没有看他。
“已经过去一万八千年了,你的人生还有多少个一万八千年可以用来浪费?那人都已经死了,你还纠缠着过去干什么。是怨是恶、是仇是恨,不管是哪一个,如此执着且强烈的感情,它最后都会反噬到你自己。我听说钱塘水君已经向姻缘府递了婚书,你们很快就要举办大婚了。这个时候还想着旧人,怕是对你的未婚妻不太好吧。”
湖平一笑,“未婚妻?不过是个下.贱玩意儿。她若不是眉眼有几分与那人相似,我如何会答应这桩婚事?”
“世子不如趁着这个机会,将过去的一切全部抛开,开始一段崭新的生活,我相信水君一定会为世子开心的。”
他看着这淡绿色的忘川水,内心挣扎了许久终是颤抖着端起了茶杯。
“有一点你可说错了。”
叶昙闻言歪头看向他。
“我对她……爱过、怨过、恨过、憎过,”湖平将茶杯的水一饮而尽,眼里带泪地看着她,“但隐藏在爱、怨、恨、憎里的,应是悔。要是我当初和她一起上天界,这些事也许就不会发生了。说到底是我没有尽好未婚夫的职责,是我太大意没有保护好她,她才会……”
墙角忽然传来一阵动静。
喝了忘川水的湖平没有理会那些,他像是放下了所有的爱恨情仇一般,嘴角带笑地歪倒在回廊上睡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