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83章 我不能

小说:赤心巡天境界 作者:情何以甚

第1583章我不能

午阳城外,鲍伯昭看准了方向,往东疾飞,虽是受伤之躯,但也在亡命驱动之下,飞到了极限速度。

然而太寅裹挟军阵之力,不惜成本调动兵煞,一瞬间爆发的速度太过恐怖。只是须臾的工夫,已经追至鲍伯昭身后,拳起四色之光,毫不犹豫地一拳轰落!

聚兵之阵,星光四绕,兵煞混同,逆四象混元劲!

这一拳,自远不是观河台时期可比,也不是山海境那时可比。

一瞬间打破了距离的界限,直抵命门!

鲍伯昭毕竟是鲍伯昭,在此千钧一发之刻,还是做出了反应。人未回头,加持了搬山之力的赶山鞭,却似长了眼睛一般,啸动风雷,回身怒扫!

轰!

太寅的拳头砸在鞭子上,生生砸散了搬山之力,且带着灰白的鞭身,砸到了鲍伯昭的后背!

咔嚓!

骨裂之声。

噗!

喷出的一大口鲜血之中,混合着脏腑碎片!

鲍伯昭狼狈的身影,倏忽贯成星光一线,仿佛被远穹的星楼吊住,借力疾射而远。

此术是为神仙索!

借星楼而动,乃是一等一的移动秘术。

他仍是咬着牙,继续奔逃!

午阳城在会洺府南部,往西是绍康府方向,往南是锦安府方向,自是都去不得。

他其实第一个念头是想要往北,因为重玄胜姜望所部,正在北边攻城略地,距离不算很远,且有足够的实力帮他。

但鲍家与重玄家毕竟世代政敌,很难说对方会不会见死不救。毕竟战斗中故意迟个一时半会,谁也找不出问题。于他却是生死的不同!他不能够拿自己的身家性命,去赌重玄胜的人品。

往东走是最好的选择,东边是已经易帜的奉隶府。好几支齐军正在那里冲击锦安府,与夏国边军大战。

他很容易就能拉起一支队伍来。若是可以及时搬到援军,杀回午阳。午阳城里的三万大军,或能有剩!

鲍伯昭的意图,太寅如何看不出来?

精巧地调度着军阵,一路穷追不舍,逼得其人频频转向。

以士卒气血之力支撑军阵消耗,以军阵消耗维持自身速度,而后不断地攻击!

三千人的军阵,在疾行中,不时放下一两百气血不足的士卒。

太寅自己,却始终是巅峰状态。

而鲍伯昭的状态,已是肉眼可见的颓靡下来。其人身为朔方伯嫡长子,来参与伐夏大战,身上自然是有不少保命的东西。

但是在这种残酷的逐杀里,消耗得太过迅速!

若非他在外楼境以信、德、仁、杀为道标,身怀“警钟”秘术,能够随时自警自清,这会说不定早已经自我放弃。

神仙索都已经被太寅捕捉到脉络,打断了好几次,实在是有山穷水尽之感!

不过……

终于是逃到了山边!

鲍伯昭一咬牙,正要奋起反击,争一线机会,忽然听得马蹄如雷。

天目所见,一支数百人的骑军,正踏地如鼓,自远处席卷而来。打头的一人,年纪轻轻,气质不凡,只是脸上有些麻点。

鲍仲清!

“兄长!?”鲍仲清亦是惊讶莫名,显然没有想到手握重兵的鲍伯昭,竟然会如此狼狈地出现在这里。

但鲍伯昭身后高空,急追不舍的那团兵煞之云,立即就给了他答案。

事实已经再清晰不过——鲍伯昭战败,仅以身免,正在被夏军追杀!

“分开逃!”

鲍伯昭来不及解释,只怒吼一声,便折身北去。

他已是重伤之躯,仅剩一击之力。而鲍仲清绝不会是太寅的对手,更别说所部只有数百人,兵力不到太寅的三分之一,完全没有抗衡的可能。

两兄弟汇合的结果,只能是一起败亡。

倒不如各自逃散,能跑一个是一个。

“你先走!”

鲍仲清却比鲍伯昭想象的更坚决。只回了这一声,瞬间就卷起兵煞,腾上了高空,以七百三十一人的骑军兵阵,直往太寅所部撞去!

轰!

两团兵煞之云,交撞在了半空。

耗尽了气血的、被震伤震死的士卒,下饺子一般坠落。

只是一合。

鲍仲清所部死伤大半,其人自己也与其他士卒一样倒飞跌落。

“好一个兄弟情深!”

太寅当然不会手软,此次国战,夏国不知多少兄弟离散,多少父子永隔,又哪里比齐国人的感情浅?

他只将兵煞一卷,一边重整军阵,一边看向了鲍仲清,伸手遥按,便要将其了结!

轰隆隆隆!

忽然高天出现了阴影。

太寅警觉抬头,便看到一座石山压将下来!

不是什么描述形容,不是什么道术拟就,是一座真正的山!

鲍伯昭及时回身,抽干了赶山鞭,借以搬山神通之力,移山阻敌!

轰隆隆的石山压下。

灰白色的鞭影只是一闪,便已经卷起了鲍仲清,兄弟两人疾射而远。

太寅这边鼓荡兵煞之力,一手撑山,迅速将山影下的夏军士卒全部移开,而后才松手,任由此山,将鲍仲清带来的那些齐军,尽数压死!

但有这么一阵工夫,视野里已经捕捉不到鲍伯昭两人的身影。

“回军!”

兵煞瞬间散开,夏军有序撤离。

太寅没有多做纠缠。

在这场战争之中,他要做的事情还有很多。不能够继续浪费时间在鲍伯昭身上。

而且再追下去,也未必能有什么好结果。

鲍仲清能够出现在这里,其他齐军大概也不会远了……

反攻的号角已经由他吹响了第一声,歼灭鲍氏兄弟的军队只是第一步。

他须得抓紧时间!

……

……

轰隆隆的山影,已经丢在身后。

迎面的风刀,割得肺腑生疼。

全身上下,已不剩几块好骨头。

鲍伯昭用鞭子卷着自家一母同胞的弟弟,勉强疾飞。

他甚至于已经不太能够分得清方向,是东边么?去哪边都好,尽量远离,远离……

在午阳城里就受了重伤,又在太寅的逐杀下逃窜那么久,他早已经筋疲力尽。刚才那搬山一击,已经是最后的力量。

现在的飞逃,完全是凭借着意志在支撑。

说起来与鲍仲清的竞争……

他们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感情的确非常糟糕。明里暗里的争斗,不知使了多少手段。

朔方伯之爵,代表的不仅仅是荣誉地位,更关乎超凡修士自身无与伦比的力量。这种力量不可外求,谁愿分享?

但再怎么争,他们毕竟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弟,打断骨头连着筋。

他不可能眼睁睁看着鲍仲清死,看到鲍仲清的第一个想法是让他逃……就像鲍仲清刚才也是毫不犹豫地引军为他断后。

“你怎么样?”

他将光芒晦暗的赶山鞭一收,把咳血不止的鲍仲清提在手上。

此时,正疾飞过一座碧树摇翠的高山。

鲍伯昭勉强想起来,大夏方志上,这座山名为“小尖”,是个很奇怪的名字。但翻过这座山,就是奉隶府了……

“我……咳!咳!咳!”

鲍仲清在空中剧烈地咳着,鲍伯昭勉力支撑着自身,渡了一些道元过去。

“撑住。马上就到奉隶了。”

“好……咳!咳!好……咳!”

鲍伯昭咬着牙,没有再说话,玩命压榨着这具身体仅剩的力量。

心口忽然传来一阵剧痛!

这突兀的、剧烈的痛苦,让鲍伯昭从昏沉的状态中骤然清醒过来,他眉心的竖眸也骤然圆睁,神光亮起!

噗!

一柄匕首扎进了竖眸里!

神光黯灭,鲜血飙飞。

刀锋扎破了眼球,冲撞着颅骨。

鲍伯昭喉咙深处,响起不知是痛苦还是悲伤的声音。

噗!噗!噗!噗!噗!

这柄匕首疯狂地在鲍伯昭身上乱扎!

脸上!脖颈!胸口!心腹!

高空中兄弟两人的身形直线坠落,带着呜呜的、哭泣般的风声,坠落在青葱碧绿、生机勃勃的小尖山。

在这个坠落的过程中,鲍仲清也根本说不清自己究竟扎了多少刀。

把自己一母同胞的亲哥哥,扎成了一个千疮百孔的破皮袋。

咕咕,咕咕,咕咕地冒着血泡。

砰!

兄弟二人,落在了山顶。

这场短暂的、亲密无间的旅程,终于是结束了。

鲍仲清从喉间发出一声长长的、难以形容的气声,松开手来,翻身躺在了鲍伯昭的尸体旁边。

他就这么仰躺着,看着天空。

旁边躺着他嫡亲兄长血肉模糊的尸体。

他们肩并肩地躺着,像儿时一样亲密。一起看云,看星,看这个世界。

夏国的天空,不如齐国晴朗,可也是很开阔的。

阳光透过云层,不偏不倚地洒落下来。

很温暖。

鲍仲清很想就此睡一觉,当然现在并不能睡。

他将挂在腰带上的、微缩的储物匣取下来,从中取出伤药,慢吞吞地服下。

因为身体的原因,这一系列的动作做得非常艰难,但有条不紊。

天目神通的洞察之力,他再了解不过。所以他的身体的确也非常糟糕……但是没有关系,现在他有足够的时间。

他赢得了足够的时间……以及如眼下这般,阳光灿烂的未来。

他就这么躺着,搬运道元,努力化开药力,认真调理自己的伤势。

他本来什么也不想说,而且也从来都没有跟死人说话的习惯。

但不知道为什么,又觉得应该说点什么。

总之反正也要处理伤势。

“呃……啊……”

他这样呻吟了一声,稍稍舒展了痛苦不堪的筋骨。

听到了四肢百骸艰难的回应。

这种痛苦,令他愈发有话可讲了。

于是他这样说道:“你比我大两岁,吃的饭都比我多很多,修为比我高也很正常吧?有本事你原地不动,等我修行两年试试?怎么就敢说你比我优秀,怎么能因为这个,就不让我袭爵了呢?”

他舒了一口气,然后继续道:“你生意做得乱七八糟,金羽凤仙花的生意,在我手里,可以打通楚国渠道,多赚不知多少道元石。在你手里,我随便叫几个人配合重玄胖子说几句,你就转手卖了。你是蠢到看不出这份生意的价值,还是单纯的傲慢呢?呵呵,跟咱们那个爹真是一脉相承,难怪他喜欢你不喜欢我。”

“我在内府境,声名不显。你在外楼境,不也被那个重玄风华踩在脚底下?怎么我就不如你?”

“明明兵法韬略,我比你强啊……兄长,你知道我比你强吗?”

“别看你搭上了重玄胖子的战略,在这次战争中风生水起。如果我有一万大军,我会做得比你好。我能在重玄胖子那里拿到更多,我比你更了解他,我也比你更了解夏国、做了更多准备……可我只有一都兵马。”

“重玄胖子他爹,是重玄氏的罪人,差点毁了整个重玄家。即便如此,博望侯也给了他公平竞争的机会。重玄遵同境无敌,绝世天骄,到了齐夏战场,他和重玄胖子也是一人三千兵卒,各凭本事。”

“咱们哥俩上战场,你掌兵一万,我掌兵一千……他奶奶的够干什么?”

“别人堂兄弟都能拉开了架势,摆明了车马竞争。怎么我们是亲兄弟,同一个爹,同一个妈,他们连公平竞争的机会都不给我呢?”

“兄长,你知不知道你很蠢啊?”

“你以为重玄胖子为什么在会洺府反倒是放缓了攻势?你以为他和姜望是抢不过你?”

“会洺北部夏军的动态明显不对劲,不是出了大问题,就是有大动作,可你却沉湎于短暂的胜利,根本没能洞察危机。白白浪费了你的天目神通!”

“又或者说,你太倚仗天目,不知道这世上有很多东西,是天目不能够看穿的!”

“我一直在等你,很认真地在等你,我告诉自己只等这一次,如果没有机会,就算了。我不会再对你动手。可你还是把机会送到了我面前……”

“我知道你其实还能逃,所以我用自己拦住你……我……算了。”

鲍仲清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其实我也知道,我说的这些,都是借口。”

“但人需要借口让自己走下去,对吗?”

“兄长,你说,这个世界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呢?人的本心是不是真的那么恶毒?我一直以为,我可以坦然地接受结果的……然而我不能。”

“我不能。”

他闭上了嘴。

有那么一瞬间,他以为他要流泪。

但是他没有。

又沉默了一阵后,他坐起身来,很细致地开始处理嫡亲兄长的尸体。

肌肉、骨骼、血液、毛发……一切的一切。

用秘药将之一寸寸分解,混入泥土,混入山石,混入这宁静的小尖山。

当然不能用道术……

用道术做这些事情,很容易留下永久性的痕迹。

他平静地完成了这一切,又飞起来,来回地飞,开始处理他所能察觉到的一切痕迹——虽然这是齐夏战场,虽然鲍伯昭的死,不是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

午阳城惨败,手下大军尽丧,主将能存活下来才是比较奇怪的。

更何况太寅又率军追杀了那么久……

再者说,等这场战争结束,都不知是什么时候了。那时候所有的痕迹,都已经被天地自然的规律抹去……

虽然……

虽然有这么多的虽然。

鲍仲清还是很认真地做事。

反反复复,清理了足有十三遍痕迹。

他告诉自己,永远不要忘记,鲍伯昭是怎么死的。

永远不要大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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