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铁锤嚎累了,只剩下哼哼,几次想要双手撑地挣脱出来,最后却都放弃,一是腿痛,二是小草就在附近监视,他不敢动。
小草坐在廊庑下,仔细打磨枪头,偶尔抬头瞥一眼大铁锤。
“胡校尉……救我。”大铁锤不得不开口求饶,稍稍压低声音,以免惹怒小姑娘。
胡桂扬还坐在凳子上,背靠墙壁,“我可不行,只有杨九问能救你,当初你们一块屠村,如今也该一块担当。”
“杨老怪……就是他把我害成这样,当初屠村是他的主意,说是能因此讨好闻家庄,结果……哼哼……结果只有一个假冒的闻苦雨来找过我,他倒好,自己跑了,原来早就与闻家庄勾结在一起。”
“早就有勾结?”
“他对丹穴比别人的了解都多,凭此成为李孜省的左膀右臂,肯定是有闻家人暗中相助。”
“你没见过他?”
大铁锤又哼哼两声,“如今人家在天上,我在……我真在地下……啊……我倒是求人给他送过信,想请他出来一聚,可杨老怪居然回复说现在不是时候,等回京再说。”
大铁锤又疼又气,连骂几句脏话。
胡桂扬向小草道:“你听到了,有何想法?”
小草头也不抬地说:“杨九问肯定会来。”
大铁锤苦笑道:“小姑奶奶,你不了解我们的规矩,江湖也分尊卑贵贱,比如把我扣在这里的是一位莫蔼那样的老前辈,杨九问才能出面,因为地位平等,能说得上话。你……武功够高,可是在江湖上没有名号,杨老怪自恃身份,把我救了也不显名,没救成则身败名裂,所以他决不会来。”
“名号?”
“对,就是名号,胡校尉应该明白这个道理,当初你杀死关达子,沈乾元请动莫蔼,我这边才能请来杨老怪……”
胡桂扬点点头,“的确是这样,可听你这么一说,我倒有点奇怪了,我在江湖也没有名号,沈乾元怎么能请动莫蔼?”
“那是沈乾元的本事,我可不行,何况我人困在这里,更没办法请动杨老怪,要不然……”
小草放下磨石,抬头说道:“怎么才能取得名号?”
胡桂扬回答不了,大铁锤觉得这是一个自救的机会,急忙道:“说难也难,说简单也简单,要么向前辈投诚,要么向前辈挑战,总之想得到名号,就得巴着名号更响亮的人。比如经过今日一战,小草姑娘就已闯出名号,如果能有人给你宣扬一下……”
“你算前辈?”小草微微皱起眉头。
“论武功,我比不上小草姑娘的一根手指头,论名号……我早出道几年,在江湖上认识的人也多,说是前辈也不为过吧?真的,大江南北没有我大铁锤不认识的豪杰,只要我放出话去,保证能让小草姑娘名扬四海。”
小草不理他,扭头道:“胡大哥,你给我参谋一下,我打败大铁锤,取得一点名号,会不会有人想要打败我,抢走这点名号?”
“有可能。”
“那就得了,我坐在这里等着,来一个打一个,我的名号就会越来越响,杨九问到时候就会露面了。”
“不是这样。”大铁锤壮起胆子,双手撑地,一咬牙将两腿拔出来,见小草没有阻止,他坐在地上,发现小腿骨折,用手扶正,疼得全身出一层细汗,继续道:“只有一个晚上,你不可能闯出……”
“不用多说,明早不见杨九问,我自会杀你,管它什么名号不名号。”小草站起身,甩了两下链子枪,收起缠在腰上,转身回屋里去了。
大铁锤欲哭无泪,只得向胡桂扬道:“胡校尉,看在石校尉的面子上……”
胡桂扬起身,“又要做饭,你想吃点什么?好像没什么选择,我这里只有米、咸菜、腊肉,对了,还有一坛酒,若是把它当成醋,味道还算可以。”
大铁锤哪有心情吃饭,“我不饿。胡校尉,真的,你若能给我说句话,不只我感恩戴德,石校尉……”
胡桂扬走进厨房,真在烧火做饭。
大铁锤仰面躺了一会,自语道:“算命先生说我流年不利,我竟然没当真,太蠢,太蠢了。”
回想自己这一年来遇到的倒霉事,大铁锤悔恨不已,悔恨者并非自己的所作所为,而是时运不济,朋友不够义气、敌人太过狡诈。
突然,他意识到院子里只有自己一个人,胡桂扬在做饭,小草像是在休息,太阳已经落山,四周一片模糊,正是一逃了之的好时机。
大铁锤停止抱怨,双臂用力在地上匍匐前进,一点点爬向大门口,时不时扭头看一眼小草的房间,祈祷这个小女魔头千万别出来。
离大门越来越近,眼前却出现一双拦路的脚,大铁锤一惊,慢慢抬头,发现那不是小草,也不是胡桂扬,急忙摆手,希望对方不要开口。
袁茂诧异地看着大铁锤,侧让一步,还是叫了一声,“胡校尉。”
胡桂扬从厨房里出来,“真巧,饭菜马上就要好了。”
“我吃过了。”袁茂绕过大铁锤,迎向胡桂扬,“找你有件事。”
胡桂扬指向趴在门口不动的大铁锤,“不会是为了他吧?”
袁茂点点头,“就是为他。”
大铁锤比胡桂扬还要吃惊,他见过袁茂,但是连点头之交都算不上,想不到此人竟会为自己求情——他希望是求情。
胡桂扬摇头,“我管不着,这是高家与大铁锤的私人恩怨。”
袁茂示意胡桂扬进屋说话。
“饭要好了,我得守着。”胡桂扬退回厨房里。
袁茂跟着进来,厨房里没点灯,只能看到锅里蒸腾的热汽,“胡校尉竟然会做饭,真是……了不起。”
“别嘲笑我了,有话快说,我饿着肚子呢。”
袁茂咳了一声,“杨九问让我来的,他说,如果你能给他一点面子,放走大铁锤,他愿意在李孜省那里美言几句,让你们化敌为友。”
“他有这个本事?”
“有可能,李孜省住在西园,杨九问是少数随从之一,据说李孜省对他言听计从。”
“他本事既然这么大,为何不直接通过厂公下令放人?”
“是大铁锤的那几个兄弟,他们到处嚷嚷,声称这是江湖恩怨,杨九问若不出头,便是忘恩负义。城里江湖人不少,很快就传遍了,杨九问被架起来,没办法公开以势压人。”
胡桂扬摇头,“你信也好,不信也罢,这事不由我做主。”
“我信。”袁茂瞥一眼快要煮好的米饭,以及桌上摆好的几碟小菜,确实相信胡桂扬在这所宅子里说的不算,“但我还是要提醒一句,江湖上没有化不开的恩怨,官场里更没有,你得罪的人不少,或许真能通过杨九问化解。”
“说化解就化解,那我不白得罪人了?”
袁茂被噎得无话可说,胡桂扬笑道:“开个玩笑,但我真没办法,我已经向小草承诺过,一切由她做主,是好是坏、是福是祸,我都不会干涉。”
“行,我就是过来传话,早就猜到你不会接受。那我告辞了,回去告诉杨九问,他还是得亲自来一趟。”袁茂拱手要走。
胡桂扬小声问:“找到了吗?”
胡桂扬猜测皇帝很可能秘密来到郧阳城,就藏在汪直身边。
袁茂也小声道:“还没有,但是汪直的随从的确多得不同寻常。”
“袁茂,富贵险中求,跟着我一块上刀山下火海的事情你都做过,现在反而害怕了?”胡桂扬了解袁茂的为人,一听说皇帝藏在知府衙门里,袁茂反而会束手束脚,估计平时都不敢抬头走路。
“这不是害怕的事,我就算找到……又能怎样?文不能出谋划策,武不能保护安全,此事需要从长计议。”
“走你的吧。”胡桂扬笑道。
袁茂告辞。
大铁锤还趴在门口,见袁茂出来,期盼地问:“你是为我求情的吗?找胡桂扬没用,得找正主儿,她在那间屋子里。”
袁茂有自知之明,他与小草只是泛泛之交,不愿去讨没趣,同时厌恶大铁锤的为人,也不回答,绕行出门。
大铁锤失望至极,举拳在地上连砸几下,想要继续往外爬,转眼又打消念头,之前还有不被发现的可能,现在只会是徒劳一场。
胡桂扬做好饭菜,盛一份给小草送去,对大铁锤全不在意。
小草坐在漆黑的屋子里,问道:“胡大哥,我是不是给你惹麻烦了?”
“嗯,还是不小的麻烦。”胡桂扬将饭菜放在桌上,“你喝酒吗?”
“喝。”
胡桂扬又去拿酒,顺便将自己的饭菜也带来,“我陪你喝几杯,军营里的劣酒,全当解渴吧。”
劣酒浑浊,得筛过才能喝,胡桂扬筛两碗酒,“热一下会更好,但是太麻烦。”
小草拿起碗,喝了一大口,“凉着才好。”
胡桂扬也喝,两人就这样摸黑喝酒吃饭,话都不多。
小草吃得少,默默地等胡桂扬吃完,开口道:“我惹的麻烦,我负责,如果……如果你没办法当官儿,跟我走吧,我保护你。”
胡桂扬想笑,还想提醒小草,如果谷中仙所言不虚,她活不了几天,可小草语气认真,胡桂扬忍住调侃之意,点点头,只回一个字:“好。”
黑暗中,他似乎能看到小草的笑容。
外面的大铁锤发出一声叫喊,满是惊喜之意,小草冷冷地说:“杨九问果然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