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茂醒了,发现自己又落到胡桂扬背上,而且是被锁链捆绑,享受此前石桂大的待遇,狂怒之下,气得快要晕过去,破口大骂,越骂越来劲儿。
胡桂扬不理他,小草有点受不了,追上来说:“再不闭嘴,我捏你鼻子啦。”
袁茂有点害怕,闭嘴沉默一会,再开口时改为劝说,还是千载难逢那一套,胡桂扬仍然不理,只顾大踏步行走。
看到前面的树下栓着不少马匹,胡桂扬欢呼一声,“真是救命,把这个家伙背到城里,我非累死不可。”
袁茂面朝后,说着说着忽然注意到远处烟尘滚滚,“那是……流民和官兵要打起来了。”
胡桂扬放下袁茂,“你总算清醒几分,去牵三匹马来。”
袁茂摆脱锁链,看看胡桂扬,看看不算太远的黑压压人群,再看看更远一些的烟尘,问道:“咱们要去别的丹穴吗?”
“嗯,如果我没猜错,只有在丹穴附近才能找到樊大坚。”
村子无险可据,很可能失守,袁茂虽然贪恋丹穴,心里却不那么糊涂了,跑去树下牵马。
小草收起链子枪,关切地问:“你又失去功力了?”
胡桂扬点点头,这回失去得更快,还没跑出多远,他就已气喘吁吁,与此同时,心中越发怀念吸取丹穴精华时的感觉,好像不回去就再也没法畅快呼吸似的。
“你再打我一下。”胡桂扬觉得这或许有用。
“咦,还打?巴掌?还是捏鼻子吧。”
胡桂扬摇头,“捏鼻子不能让我清醒,打吧,不用留……”
话没说完,小草跳起来就是一巴掌,真用力了,她练过一段时间火神诀,没服食过金丹,但是从小学武,力气比一般少年大多了,这一掌丝毫不留情面。
胡桂扬被扇得眼冒金星,真想还击一拳一脚,心中这么一怒,对丹穴的怀念的确减少几分。
小草后退两步,“你让我打的,别、别用这种眼神看我。”
胡桂扬挤出一丝微笑,“以后我再让你打的时候,还这么用力。”
“随叫随到。”
袁茂牵马回来,惊恐地绕过小草,将两匹马的缰绳交给胡桂扬,自己留一匹。
胡桂扬分一匹马给小草,三人上马,不约而同向北方遥望,烟尘中显露出大批骑士,马蹄声远远传来,地面微微颤动,村庙周围的人群仍不为所动,没有一个人跑出来。
“他们真是疯了,等死吗?”袁茂心中不由得一阵惊慌,他知道,若不是胡桂扬将他硬带出来,自己也会留在原地,宁死不动。
“他们未必能打起来,走吧。”胡桂扬调转马头,顺着官道向南边的郧阳城跑去。
路上的哨所都已无人把守,村镇也空无一人,各家的牲畜没有被带走,乐得自在,悠闲地咀嚼,偶乐嘶鸣几声,像是在互相打听情况。
“看来城里的丹穴也没守住。”胡桂扬轻叹一声。
袁茂却已急不可耐,“城里有官兵把守,流民一时攻不进来,可以让咱们……”
“你非要去凑热闹?”
“这不是凑热闹,这是……胡桂扬,我知道你现在不相信我,但我说的每一句话都出自真心:错过丹穴,你我将会遗憾终生。”
“等你学会一身神功,打算做什么?要知道,你并非唯一,郧阳府至少有一两万人与你一样厉害。”
“这一两万人居于千百万人之上,天下英难豪杰尽出此辈,或自立山头,或闲游江湖,或报效朝廷,无论做什么,都是人中龙凤。”
“你呢?”
“当然是报效朝廷,建功立业,博取一份功名。”袁茂的野心倒是没有改变。
“那你去见厂公吧,别人都忙着吸取丹穴精华,你抢前给厂公报信,必得信赖,等你带着厂公回来,什么事也不耽误。”
“可是我比别人少吸一两天……”
“最能干的人就一定能当大官儿吗?”
袁茂一愣,他服侍袁彬多年,见过无数合理、不合理的事情,说到官场规则,能力当然重要,却不是唯一的重要。
“厂公在哪?”
“他从陆路来郧阳府,早则今日,晚则明天,必然赶到,你顺着咱们来时的道路迎上去,应该很快就能见到人。”
“见面之后我说什么?”
“把你知道的一切都说出来,不要隐瞒,反正这些事情早晚有人告诉他,谁先说谁立功。”
说话间,三人已能望见城墙,迎接厂公要往东去,无需进城。
袁茂犹豫一会,“你没骗我?”
“离七月十五还有二十多天,迎接厂公只需一两天,骗你有何用处?况且你又不是我亲儿子,你若是一心只想吸取丹穴精华,也随你,我不再阻拦,更不会将你强行带走。”
袁茂脸上微微一红,“我之前……说过一些……话,并非本意,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仍然愿意追随你,而不是石桂大,那种人我见多了,他们看似大方,其实将每一次给予都牢牢记在心里,早晚会成倍索回。”
“快滚吧,留着这些肉麻的话说给厂公。”胡桂扬毫不领情。
袁茂早已了解胡桂扬的脾气,并不在意,点点头,拐上东去的小路,等绕过城池之后再走官道。
“这能让他不想丹穴吗?”小草问。
胡桂扬摇摇头,“丹穴激发的是贪念,我就用更大的贪念将他引走,能不能成功——看他的造化吧。我只能做到这一步,总不能一路都捆着他,那样的话,回到京城之后他也会恨死我。”
“这倒是个办法,你的更大贪念是什么?”
“睡觉。”
“睡觉?”
“嗯,躺在舒适的床上,要自家的床,不用担心被人撵走,不用担心被人吵醒,早早上床,一觉睡到天亮,睁开眼睛若是不太饿的话,就再睡一觉,中午再醒。”
小草寻思一会,“咱们要是住在一起,我一定天不亮就把你叫起来。”
“哈哈。”胡桂扬想要调侃几句,话到嘴边又咽回去,小草心地单纯,说话没有深意,不该受到嘲笑,“咱们也不进城,绕到南边去,那里有两处丹穴。”
小草无可无不可,跟着胡桂扬转向,两人沿着护城河走,河渠挖成不久,还没有蓄水,对岸的城墙也有几段残缺,民夫都已不见去向,个别地方站着官兵,却不怎么用心,对城下飞奔的骑士视而不见。
山民若是今天就攻过来,郧阳城未必能守得住。
胡桂扬不操这心,绕过城池,直奔西南的小龟岛。
守卫小龟岛的数百名官兵发生混战,暂时还没有动刀动枪,以争吵为主,间或有人挥拳,都在争论一件事:该不该开放丹穴,让大家随意吸取。
每一方都有极其充分的理由。
胡桂扬让小草牵马等在外面,他挤进人群寻找樊大坚的下落。
他相信,樊大坚声称来找何百万的尸首只是借口,必然是来丹穴附近寻找机会,不在北边就在南边。
兜了一圈,他没找着樊大坚,却见到了赵阿七与闻苦雨,这两人没有依仗武功强夺丹穴,竟然侃侃而谈,试图说服守卫官兵,而且效果不错,身后跟随一大群表示赞同的人。
“想守住丹穴,首先得有守卫的本事,不借助丹穴,你们不堪一击……”赵阿七唾星飞溅,根本没注意到胡桂扬。
胡桂扬不想参与,向外挤去,突然被人抓住胳膊。
李半堵一脑门汗珠,“我们派人去城里、去北边找石校尉,一个都没回来,据说北边丹穴都被反贼占据,官兵尽成俘虏,是真的吗?”
胡桂扬摇头,“我不是从那边来的。你见过老道樊大坚吗?”
李半堵也摇头,他是真不知道,“这里快要失控了,怎么搞的?前半夜还好好的,后半夜开始人心浮动,天亮之后传来几道消息,大家……唉。”
“你不想吸取丹穴精华?”
李半堵向小岛望了一眼,脸色微变,“我奉命行事,上头没有命令……”
“你跟我走吧。”
“跟你走?不行,我……”
胡桂扬翻手抓住李半堵的手腕,向人群外面拽扯,“石桂大是锦衣校尉,我也是,你能听他的命令,就能听我的命令。”
“真的不行……”
“你留在这里,就要为此地发生的一切负责,跟我走,顶多算是失职,而且还能将责任推到我头上。”
“这个……”李半堵心动了,尤其在意推责任这件事。
胡桂扬拉着李半堵出来,“瞧瞧,大势已去。”
大批官兵聚到赵阿七、闻苦雨身后,守卫小岛的官兵只剩最后一层,步步退缩,越来越不坚决。
李半堵长叹一声,“胡校尉要去哪?”
“这边快要失守,去东边看看。”胡桂扬向小草招手。
“我去找匹马。”李半堵匆匆跑开。
“那不是樊老道。”小草诧异地说。
“有一个算一个,能带走的都带走。”
“你可真能多管闲事。”
胡桂扬笑笑,跳上马背,向人群大声喊道:“赵阿七,北边的人已经开始吸取精华,出现一大批高手,个个都比你厉害!”
不等赵阿七反应过来,胡桂扬拍马驰去,李半堵从后面赶上,一路上不停地唉声叹气。
东西两处丹穴相隔不算太远,胡桂扬不走大道,沿江东行,连续翻过几道坡坎,很快就到达地点。
东南丹穴位于小丘里,位置本来就高,经过长时间鼓起,已像是一座帝王的陵墓,中间红光直冲云霄,远远就能看见。
“来晚一步。”胡桂扬叹息,这里的官兵比小龟岛更急,“我进去找人,你们在这里等着。”
“我跟你去。”小草看到了红光,不太放心。
李半堵留下看马,送别时才注意到一件怪事,“胡校尉,你的脸……”
胡桂扬急行离开,假装没听到。
出乎意料,胡桂扬在这里看到的熟人更多,沈乾元、莫蔼等人不知何时到的,已经加入吸取丹穴精华的圈子,对从前的朋友不闻不问。
小草直撇嘴,心里只挂着胡大哥,“别走太近,红光太高,肯定开放多时……”
胡桂扬还没开口,附近一个声音说:“不是,刚开放不到一个时辰。”
“你是……尤五六?”胡桂扬记得自己曾在沼泽里救过此人一命,后来没怎么来往。
“丹穴里有人。”尤五六也记得胡桂扬,而且记得很牢,甚至能让他暂时清醒。
“谁?”
“那个何三姐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