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晴大人不必拘泥,入乡随俗就好。”绍布的小儿子用半生不熟的汉话在帐篷外劝龙晴。

“有些好意,龙晴愿意接受,但是似这样的事情,龙晴只能敬谢好意了。”龙晴说着,不再看琪琪格,举步步出帐篷,对帐篷外的绍布和族里的几位得高望重的老者一一欠身道:“龙晴家规森严,兄长更是严厉,今夜之事,龙晴处置不当,已难逃家法重责,若是龙晴有一丝越矩之行,他日归家,必受家法处置。”

绍布大叔等人面面相觑,绍布大叔的儿子虽然明白龙晴话中之意,却也是无法转述明白。

龙晴抬眼看见不远处金城公主的帐篷外,燕月和含烟正在执侍,忙高声喝命燕月过来。

燕月听得三叔的呼唤,一步纵跃过来,对龙晴道:“三叔有何吩咐?”

龙晴心下好生羞恼,却无法隐瞒详情,只得对燕月道:“绍布大叔让她的孙女儿来陪侍于我,我实在不能接受,你与他们解释清楚,莫要引起误会。”

燕月眼眸一亮,实在太觉好奇,只是看了三叔神色,不敢多问,应了一声“是”,才对绍布等人道:“苍鹰翱翔在天空,骏马奔驰在原野,他们都是尊贵高傲的生灵,却各行其道,每个民族都有自己的习俗,但是不能够相互勉强。”

绍布等人听了燕月的话,才觉释然,绍布大叔为了自己鲁莽的决定惊吓了尊贵的客人而向龙晴表示歉意。

龙晴请琪琪格就在帐篷内休息,他还是回篷车上休息更方便一些。

绍布等人便不再勉强,恭送了龙晴自回篷车上去休息。

琪琪格本是很觉伤心受辱,但是在帐篷内听到了燕月的话,也终于明白,汉人和自己族人有那么大的差别,是不可能在一起的。

龙晴回到自己的篷车上,还觉心有余悸。只是缓过来才发觉,本该在篷车上歇息的龙星和龙错,竟然一个都不在。

小莫回篷车去向小卿请责:“是小莫失察,没有看好玉翎。”

小卿点点头:“明知道玉翎是什么样的性子,还敢不把他时刻看在身边,你确实该罚。”

小莫再应了一声“是”,便准备去请“家法”。

“我这的家法你倒先不忙着领,你又在欧阳前辈那里做了什么好事?”小卿忍着笑问。

小莫偷偷抬头,去瞄师兄的脸色,觉得师兄心情不错,才在心里舒了一口气。

“我只是麻烦欧阳前辈,帮着照料一下安儿。”小莫轻声道。

安儿一家不幸在雪狼袭击时全部罹难,除了安儿被小莫从雪狼口中夺下。命大的安儿因为套着陈玄衣的裘皮小袄,侥幸未曾伤到。

安儿父母的一位故旧想要收养安儿,但是安儿受了惊吓,小莫有些不放心。而且普通百姓的篷车太过颠簸拥挤,安儿连个能躺下睡觉的地方也没有。

小莫不由想起欧阳权的那辆篷车来。那辆篷车里只住了欧阳权一人,是最宽敞的地方了。

所以小莫让玉云去和欧阳权赌棋,若是玉云赢了,便要在欧阳权的篷车内安置一位客人。

那几日来,欧阳权对战玉云,一直是占上风,听得玉云又要向他挑战,欧阳权一口答应下来。

只是三盘下来,玉云全胜。欧阳权倒是认赌服输的爽快人,履行赌约,让玉云尽管把客人带来就是。

于是玉云就将安儿送过去了。

“你让玉云和欧阳前辈赌棋?”小卿淡淡一笑。

小莫的心又翻了个儿。傅家规矩,弟子不得与人赌约,违者家法处置。

“师兄恕过,小莫知错了。”小莫不敢再犹豫,立时起身,去旁侧的车壁上取了马鞭,再跪到小卿身前:“都是小莫之错,请师兄重责。”

小卿没接马鞭,只是端了茶淡淡地问道:“是不是一天不挨打,就过不了日子了?”

小莫被师兄斥责得满面通红,只垂首道:“小莫该罚。”

“玉云又是如何赢得欧阳前辈的?”小卿放了茶,问道。

小莫的脸色又白了:“师兄,是小莫之错。”

“你的棋艺也好不到哪里去,轻易就能让玉云三盘连胜,该不会是有你含烟师兄的功劳在里面吧?”小卿淡淡一笑。

“师兄明鉴。”小莫不敢再瞒了,心里虽觉对不起含烟师兄,但是老大目光如炬,心思慎密,一猜就中,小莫想瞒也瞒不住。

“唉,真是愧对欧阳前辈。”小卿起身,吓得小莫不由自主就瑟缩一下。

“滚起来,随我去欧阳前辈跟前赔罪吧。”小卿说着,自小莫身前走过,往车门处行去了。

小莫想喊师兄,到底是不敢开口,只得奉着马鞭,随小卿出去了。

篷车外轱辘旁,燕文还端正地跪在月下做雕像。

“你不用跪了,去替你含烟师兄执侍,让他回来跪吧。”小卿吩咐燕文。

燕文是既喜且怕。喜的是自己终于获得老大开赦,不用整晚跪着看月亮了,却是不知含烟师兄又犯了何错被老大知晓,只怕要换他整晚跪着数星星了。

走过两个篷车,拐个弯,就看见欧阳权正负手立在他的篷车前沉思。

“欧阳前辈。”小卿驱前一步,欠身行礼。

“嘘!”欧阳权立刻转身,示意小卿噤声,并极其惊慌地看了一眼篷车,侧耳细听,呼……还好,那小东西没醒。

“闹了足一个时辰,才哄睡。”欧阳权小声道:“老夫的头到现在还疼。”

小卿很有些惊讶欧阳权的态度了,他刚才还担心欧阳权没准已经暴跳如雷,许是会吓坏了安儿呢。

“唉,和显儿小时候一样呢。一睡觉就吵着找他娘。那时她娘和老夫因为一些小事闹意见,离家数日不归,夜夜都是老夫百般哄慰才能睡着。”欧阳权提起儿子欧阳佩显,脸上露出慈祥和蔼的笑容。

无论如何,欧阳权对儿子欧阳佩显,倒是一幅慈父情怀。

小卿点了点头,再欠身道:“欧阳前辈辛苦了。”

小莫只是奉着马鞭站在师兄身侧,一言不发。

小卿回头轻斥道:“还不跪下,向欧阳前辈请责。”

小莫就算心里有一百个不愿意,却是不敢当面违逆小卿师兄之命,只得走上前半步,屈膝跪地道:“小莫不肖,请欧阳前辈训责。”

小莫的这“不肖”二字,让欧阳权误听为“不孝”二字,一时倒是有些愣住了,难道在小莫心里,他终于自认是老夫之子了吗?

第87章 087

小莫跪在地上,口称“不肖”,原本只是惭愧自己师兄弟赌棋用诈之事,但是欧阳权却以为小莫终于在心内认自己为父,才口称“不孝”。

“唉。”欧阳权轻叹了一声道:“所谓父慈子孝,老夫待你没有任何慈祥而言,也难怪你不能体谅老夫了。”

小卿和小莫还是第一次听见欧阳权说出含着歉意的话来,一时都没有做声。

欧阳权感慨道:“方才我又去看了显儿,显儿自幼在我身前长大,我自幼对他,就颇骄纵,才会养成他目空一切又骄纵无礼的性情,如今惹下这样的祸事,老夫也是难辞其咎。”

小卿安慰道:“欧阳前辈不必担心,令公子一定会吉人天相的。”

欧阳权点点头:“希望如此吧。若是上天正能再给显儿一次机会,老夫日后一定会对他严加管教,绝不会再骄纵于他了。”

欧阳权说到这里,又看着小莫道:“老夫日后待你,也必定更公允些,不再让你无端受委屈了。”

欧阳权今日表现简直让人瞠目结舌,小莫习惯了他的蛮不讲理和颐指气使,今日这样通情达理的样子,反倒有些不习惯了。

“小莫还不谢过欧阳前辈。”小卿轻斥小莫,觉得他甚是没个眼力见。

“小莫多谢欧阳前辈。”小莫应着师兄的话,向欧阳权谢过,同时请责道:“赌棋之事,小莫用诈,请含烟师兄暗中帮助玉云,才连赢前辈三局,是小莫之错,还请欧阳前辈重责。”

欧阳权这才恍然,却也并不甚在意,只是笑道:“这是老夫自己不察,倒是怨不得你们联手而为。总之是老夫输了赌局,至于你用了何种手段达成目的,倒是无干。”

小卿听了不由暗中苦笑,为达目的,不择手段,欧阳前辈,你这样教孩子,真得好吗?

“安儿在前辈这里实在太打扰前辈了,不如小卿另寻个地方吧?”小卿试探地问道。

欧阳权轻咳一声摇了摇头:“就让这个小东西在这里多住几日无妨,只是小莫闲暇时,多过来照顾他就是。”

欧阳权让小莫闲暇时来照顾安儿,实在合情合理,比直接吩咐小莫过来随侍于他,招听得多了。

燕文奉命去找含烟师兄,只是刚一迈步,就忍不住小声“嘶”了一声,这膝盖上的肿痛倒还算好,只是他臀上的伤未曾上药,走路时衣料擦了伤处,真是火辣辣地痛。

“含烟师兄、燕月师兄。”燕文走到营帐外,对含烟和燕月欠身行礼。

含烟看了看燕文那一头冷汗:“师兄罚你了吗?”

“是。”燕文有些脸红:“老大罚燕文对爹不敬,对小杰不友。”

燕月不由一笑,心道,你活该,明知道老大宝贝燕杰,你还总去收拾他。

小卿虽然宝贝燕杰这个小师弟,也并非不许燕文教训,平素该挨的板子也不曾少挨。

只是因为这趟小来,小君的突然殒命,让小杰倍感伤痛,也让小卿对小杰分外怜惜,不知要如何疼他,劝慰他才好,自然是更舍不得他被燕文教训了。

燕文看见燕月师兄的笑容,也知燕月师兄心中所想,虽然心里对老大如此偏心略有一些委屈,到底也能体谅老大的心思,应错道:“是燕文之错,劳师兄训责了。”

含烟点了点头:“既然老大教训过你,我这里的板子先给你记下了,给周总管告罪的家信禀我查看,若是认错不实,就等着再挨板子吧。”

“是,燕文一定诚心悔过。”燕文小心应道。

“老大是有吩咐过来吗?”含烟问道。

燕文才禀告道:“是,师兄吩咐燕文来替含烟师兄值守,命含烟师兄去小卿师兄的篷车外跪候。”

燕文这“跪候”两字说得很轻,含烟却仍是听得心头一跳,略蹙眉道:“不知是为了何事?”

燕文也不知具体是因为何事,摇头道:“老大似乎是要罚小莫的,让他奉着马鞭去欧阳前辈那里去了。”

含烟立时明白症结所在了,倒是想不到这事这么快就会被师兄知晓。自己这也算是做好事吧,况且只是为了对付欧阳权那样的人,师兄应该不会重责的。

含烟在心里安慰了一下自己,吩咐燕月和燕文道:“认真值守,一切按规矩行事,莫要生事。”

燕月和燕文一起欠身应命,含烟才往小卿的篷车去“跪候”了。

龙晴问玉翎和玉翔,可看见他们五叔和七叔?

玉翎和玉翔微垂了头,玉翔小声道:“七叔不许玉翎师兄和玉翔多话。”

龙晴听了两人的话,就明白了,龙星和龙错就是没去惹祸,也一定是跑哪儿野去了,却不许玉翎和玉翔向自己禀告。

“是三叔命你们实话实话,并不是你和玉翎多话。”龙晴依旧温和地对玉翔道。

“是。”玉翔这才心下稍安,觉得既然是三叔之命,自己和玉翎师兄就算不得是告状或是告密了,便实话实话道:“龙错小叔不知怎么凶了古灵灵姑娘被五叔斥责,龙错小叔不服气便向五叔提出挑战,五叔允了,决定趁三叔不在,去附近的雪山比武。”

玉翎不由微侧头去瞪玉翔,你直接禀告五叔和七叔去比武就是,说那些细节做什么,还说什么“趁三叔不在”这样的话,可是嫌两位叔叔在三叔那里落下的板子还不够吗?

玉翔看玉翎瞪他,才惊觉自己好像又说多了,使劲低了头,对龙晴道:“趁三叔不在这句话是玉翔自己想到的,五叔和龙错小叔并没有说。”

龙晴是知道玉翔酷爱说实话的这个性情的,微微一笑道:“三叔知道了,你和玉翎下去休息吧。”

玉翎和玉翔应了一声,告退出去。

龙晴虽然对两个侄儿态度温和,心里对龙星和龙错可是分外气恼,竟然趁我不在,敢私自外出比武,胆子真是肥了。果真是三天不打,上房揭瓦,以为我的鞭子是吃素的不成。

龙晴打开篷车上小窗的棉帘,向远方眺望,远远地,有一座雪山横亘在这片草原的西侧。

如今草原上的积雪已有化冻的迹象,但是雪山上想来依旧是该为冰雪所覆盖的,一如他们刚刚走过的那片雪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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