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在看这柄剑。”独孤常磬又说,脸上的神色依旧是淡淡的,没有什么表情:“没有什么好看的,比不上你当年那柄雪走。继续说吧,很自然,很自然又是什么样子?”
“很自然,不正是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吗?”弃天从独孤常磬的无方神剑上挪开了眼,笑嘻嘻地看着独孤常磬:“你总是会死的。”
“对。”独孤常磬点了点头,眼神深处划过一丝淡漠。
她本来就是心智坚定卓绝的女子,醒悟,或者说是放下之后,她才会看的更远。
弃天的幻境,弃天看到的东西……也就是说,无论是处在什么样的境地之下,无论是人类和阴司诸鬼在哪一个环节上出了差错,她的死,才是格局势态转变的节点。
只有独孤常磬身死,魔族才能有进攻酆都、拿下阴司的机会。
而反之,百分之零的概率。
千年间,魔君弃天在幻境中经历了上千万次的推演和计算。一遍一遍重来,一遍一遍调整,总会被阴司粉碎。唯一成功的三次,每一次都是先成功杀掉了独孤常磬。
一个无论是智谋还是手段心境,都卓绝出色的天魔,从云巅之上的狡狯机敏,成了如今一副憨厚中略带着呆傻的模样,谁也说不上来是为什么。
当年魔君弃天被独孤常磬一剑柄敲晕了过去,独孤常磬毫不客气地把弃天拎到了木迦事先放置好了的典狱司离恨天幻境之中,就再也没有过问过。
而弃天醒了之后,就像是换了一个人一样,成了这幅略微有些纯真质朴的模样。
天魔有众生相,每一次独孤常磬来离恨天看他的时候,弃天都会换一张脸。从稚嫩的幼童,到窈窕的少女,再到白发苍苍的老妪……这些模样,都是天魔以众生相幻化出来的。而独孤常磬并不在乎这些,她看到的,是天魔真实生长出来的一张面孔。
平凡到扔进人堆里迅速就会被淹没的脸庞,平凡的眼眸,平凡的身段,只有在露出八颗牙齿的灿烂笑容的时候,才会像是注入了精神气一样鲜活起来。可这确实就是天魔的本来面貌。
因为魔存在于众生心中,所以魔即为众生,众生即为魔。
独孤常磬站起身来。
她来的目的,不过就是从魔君弃天的口中得到那一份佐证罢了。
幻境?
不……
纯粹的幻境,极为容易被人识破,只有真真假假相互交织的幻境,才能彻底困入陷入幻境的人的心神……
离恨天之真,连出色如魔君弃天,都无法逃脱。所以这其中,一定是有一些属于真实的规则存在着的……
独孤常磬一定会死,而且她的死,会决定人鬼与魔族的战局……
优昙是神之花,洁白纯净,不染尘埃。落入了泥土,转瞬间也就成了花泥,又何况他们的脚下,并不是真实的泥土,而是一片虚空。
素衣如雪的女子如同来时一样,淡漠而轻飘飘,无声无息地自离恨天离去。而她身后,那永陷幻境的纯真天魔,久久地注视着独孤常磬离去的身影,平凡无奇的面容上依旧是一片淳朴。他伸出手来,掌心却凭空出现了一朵雪白纯净的优昙花来。
“原本是空无一物菩提心,却凭空惹了尘埃堕凡尘……”
粗粝手指珍爱地在那花瓣上轻轻拂过,再落下的时候,却毫不留情地将那花瓣碾为了齑粉。
“该死的,总归是要死的。”
平淡的话语,以平淡的语气,自脸上带着纯真浅笑,面容平凡的年轻天魔的口中吐出,却在下一瞬间,天魔就缩了缩头,一副羞赧的样子,似乎是很怕被什么在暗处的人窥视到的模样……
命数如织,当如磐石。
更多的关于沐家的消息,在第二天何家的人来的时候被一起带了过来,到了阴司就失去了通讯效用的手机上播放着一段视频,是沐雨生憔悴的面容。
他一身重孝缟素,站在灵堂中,面容憔悴而枯槁。沐老爷子的死,对于沐雨生来说,是一个巨大的打击。对于我来说,一位慈祥的长辈的突然离世,也是一件难以接受的事情……
“嫂子。”沐雨生的脸有些模糊,勉强扯了扯嘴角,叫了一声,虽然是事先录好的视频,我却还是心里一痛。
明明沐雨生比我还大,因为葛凌的缘故,我却是一直把沐雨生当成弟弟来照顾的。
“爷爷去了,林雪告诉我,爷爷的命数尽了。此前不过是靠着药物和纯仪王的道力勉强支撑着罢了。”沐雨生低声地说:“我们去哈巴雪山之前,爷爷就已经预料到了自己命数将尽,却没有叫我给他带血燊回去。他是已经放下了,不愿意活着,也不愿意成鬼,去阴间。”
我又是心神一震。只要沐老爷子愿意,他完全可以到阴司,在洗去记忆之后,以鬼的身份在阴司存在着。可他连鬼都不愿意做,就是说……
“没有尸体,没有灵魂。爷爷最后选择的是尸解,将自己的身体……融入到昆明的泥土中,融入到他守护了一辈子的阳世间的土地中。”沐雨生的眼眶微红,显然是用了极大的力气控制着自己的心绪,可言语间还是有掩藏不住的哽咽:“很多事情……很多事情原来都是爷爷一个人在抗,现在轮到我了,轮到我来守护阳世间。只要我沐家的人还活着,魔军就绝不可能突破界限……”
沐雨生喃喃地说着,忽然又苦笑了一声,说:“李青流的眼睛没了。你知道他让葛凌带给独孤常磬的是什么东西吗?是他的眼睛,是他自己的眼睛……”
我心里,不知道是什么滋味。
我的手抖的几乎拿不住何秋平淡淡地递给我的手机。我记得李青流的眼睛,我也知道那是独孤常磬穷尽百年寻找的一抹绿。
怪不得独孤常磬会忽然重返酆都……
李青流竟然爱的那么决绝,爱的那么深刻。哪怕是过了千年,依旧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