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耕道:“五姑娘来得巧,二老爷就今儿下衙早,刚回来,我这就给您通报。”说着推门进去,没多久便出来,乐呵呵地说:“老爷请您进去。”

杨远桥已换了家常穿的道袍,正坐在书案后面随意地翻看着一本薄薄的册子,见到杨妡,扔下册子笑道:“过来干嘛,想借书看?”

“不是,”杨妡走到书案旁,朝杨远桥福了福,“爹爹,有件事我想请您评评理……”将先前门口发生的事情简略地说了说,问道:“别人犯了错,我一定得原谅他?如果不原谅就像二姐姐说的那样,是我心胸狭窄不大度?”

她如秋水般明澈的眸子一瞬不瞬地盯着杨远桥,目光迫切而又执着,显然是一定要问出个答案来。

杨远桥心软如水,伸手将她揽到身边,很认真地回答:“不是,有些错误可以弥补,可有些错误永远弥补不回来,原谅也罢不原谅也罢,全在乎你,二姐姐不应该妄自论断你。你是怎么看的,你觉得自己做错了没有?”

杨妡还是先前对杨峻的回答,“我觉得没错。”

杨远桥盯着她看几眼,启唇笑道:“唔,那你过来只是为了让我评理,没有别的原因?”

“有,”杨妡顿一顿,如实道:“祖母心太偏。”

杨远桥朗声大笑,伸指轻轻点一下她的脑门,“那么多鬼心眼儿,到底像了谁?”

杨妡低声回答,“不知道。”

杨远桥笑容更甚,虚揽着她的肩,“你先回去,等会我去跟祖母说。可你也得知道,动手打人总是不对,尤其还是在大街上当着外人的面,二姐姐年长,你得尊敬她……不管别人对错,你理当约束自己的行为。”

杨妡“嗯”一声以示明白,想想又觉得不放心,她先回去了,要是杨远桥有事耽搁了,岂不还是得挨罚。遂道:“要不我在您这里看会书,等吃过晚饭再回去?”

杨远桥猜中她心思,指着罗汉榻道:“你往那边去,安静点儿,别扰了我看书。”

杨妡连忙答应着,正要过去,又听杨远桥问道:“阿璟怎么开罪了你?”

杨妡有片刻的犹豫,在这府里,她唯一能全然信任的就是张氏,不单因为两人共同保有她身份的秘密,而且因为张氏对她倾注了原主小姑娘的感情,是母亲对女儿全心全意的爱。

至于杨远桥,她不确定,当家族利益与她发生冲突时,他会怎么取舍。而现在却又是个绝好的机会,让她看清自己在他心中的地位,或者还能为自己争取些权益。

思量一阵,杨妡咬了咬唇,半真半假地道:“去灯会赏灯那天,在客栈里,趁着红莲送郎中出门,二表哥唐突了我……”

杨远桥脸一沉,喝问道:“他做什么了?”

杨妡牢牢地盯住他,低声道:“他摸了我的脸,说要娶我,我不应,大叫着喊人,他就跑了……爹爹,我不要嫁给二表哥,也不要嫁到魏家去。”

杨远桥明显松了口气,却为难道:“你们的亲事都是祖母定,我跟你娘说了也不算,最多就是提个建议。”

“可是,如果祖母让我嫁给大姐夫那样的人呢?”杨妡眸中浮起浓浓的恐惧。

杨远桥于心不忍连忙安慰道:“不会,不可能。”

杨妡不放心,“万一呢?爹爹,您答应我,要是祖母跟您商议亲事,您千万得好生打听打听,或者您问问娘的意思……娘对我才是最好的。”

才十岁的年纪,就想得那么长远。

杨远桥本想打趣她没羞没臊,可瞧见她童稚的脸上深切的忧色,心头颤了颤,伸手抚上她的头,温声道:“你放心,爹爹不会随意把你许人,总会跟你娘商议。”

杨妡得了杨远桥保证,这才安下心来,笑着说声,“多谢爹爹”,提着裙角步履轻盈地走向罗汉榻。

杨远桥望着她明媚的笑容纤巧的身影,心里微动,扬手唤来晨耕,“请府医去二姑娘那里瞧瞧可曾伤着了,再往老夫人那里回禀,说五姑娘不敬兄姐,我罚她在这边书房伺候十日,从辰初到酉正,多学点孔孟之道,另外二姑娘言行不慎,罚她闭门思过十日,抄五遍《女诫》。”

晨耕愣一下,低声应着离去。

闻言,杨妡唇角却是翘了翘,天天从辰初酉正,魏氏想找茬也没机会了,等过上十天,这事自然也不好再提了。

想到此,杨妡急步走到书案旁,殷勤地问:“爹爹,您要不要写字,我给您研墨?要不,我给您沏茶或者捶背?”

杨远桥心情大好,却故作不耐地挥挥手,“去,一边待着,别烦我。”

杨妡连忙应好,蹑手蹑脚地回了罗汉榻。

此时的杨娥刚上了药,正在魏氏跟前捏条帕子,有一下没一下地擦拭眼窝,一边低低道:“我不是为难五妹妹,实在是她的气性太大了,就在大街上,当着两府还有旁人的面儿,说动手就动手,被人瞧见不说她跋扈,倒以为咱们府里上百年的好名声都是假的。”

她越说,魏氏脸色越沉,阴得跟快要下雨的天气一般。

旁边描花样的杨娇看似毫不在意心无旁骛,暗地里却微微笑了——斗吧斗吧,没有你们的吵闹,哪里能显出我的安稳沉静来?

杨娥不遗余力地给杨妡上眼药,忽然门帘晃动,珍珠探身进来,屈膝福了福,“禀老夫人,两位姑娘,外头二老爷吩咐人来传话,说罚了五姑娘在书房伺候笔墨,又让二姑娘闭门抄书。”

魏氏惊讶地抬起头,正如杨府的女人不管外院事务一样,杨府的男人也极少插手内宅。

尤其是杨远桥,因为新帝登基急需提拔官员,这三年他忙得几乎转不开身,更是从没管过这些琐事。

想到此,便问:“谁来传的话?”

珍珠恭声道:“二门的申婆子陪着二老爷身边的晨耕,话是晨耕说的。”

那就是说这是杨远桥的本意了。

杨娥又不傻,一听便明白,刚收回的泪水喷涌而出簌簌落下,委屈地道:“祖母,爹爹他,爹爹他也太偏心了。”

自己儿子难得开口,魏氏心里再不满,当着孙女的面也得替他维护几分,暗叹一声道:“别哭了,刚上的药给冲掉还得再抹……你父亲原说得也不错,一个巴掌拍不响,五丫头纵然不对,你也并非没有错,要不她怎么就单单对你一人动了手?”

杨娥闻言更觉伤心,却不敢十分辩驳,只拿帕子捂着嘴“呜呜”地抽泣着。

早起角门外发生的事儿就这般收场,赶到吃晚饭的时候,府里各人基本都听说了,有的欢喜有的讶异,还有的暗搓搓地准备从中再架一把火,或者把这潭浑水搅一搅。

魏杨两府离得近,下人们抬头不见低头见。过得一日,魏府里有心打听的人也便知道了。

魏珞赤着上身,衣服胡乱地塞进腰间,胸腹间鼓起的肌肉上密密散布着细汗,在夕阳的照射下,莹莹地发着光。

手里一张角弓拉得满满的,竹箭搭在弦上,箭尾缀着红缨,被风吹着轻轻摇动。

忽闻林间鸟雀啼鸣,他侧头,略略眯下眼,手松箭发,伴随着翅膀扇动的呼啦声,鸟鸣戛然而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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