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五哥哥, 你在说什么哦?”
俞佟佟没听明白他的问题。
李鹤紧紧盯着面前的小姑娘,似乎想从她懵懂天真的眼睛里找出伪装痕迹。
否则怎么解释她小小年纪的脑袋瓜里,能装下这么多识穿阴谋的能耐?
但是除了肯定她眼珠子确实既大又亮以外,始终没能看出什么。
“没什么。”李鹤立即收敛了心神, 装作刚才不过是一句错话。
“我是想问, 你究竟怎么看出那个乳娘有问题的?”
“不是靠眼睛,是靠这里。”
俞佟佟摸摸自己的小鼻子, 眼珠子忽闪忽闪, 透着自豪。
她鼻梁还未长起来,鼻头粉糯小巧, 并无特别之处。
但小崽子没说假话, 她确实能闻出不一般的味道。
之前娘亲中毒去世后,她闻到奶娘身上的味道还不知原因。
直到那次从太师府回来遇上刺客,亲眼见到爹爹杀了一个刺客, 之后她闻出爹爹身上也有了那股味道。
便知道,那代表什么啦。
原来杀了人, 身上就会有一股臭味,能持续七日之久,不过会变得越来越淡。
回家后俞相明显改变了对她的态度,但是小崽子那几天却不愿意给他抱, 这便是原因。
还有之所以李鹤会暴露, 并不是因为俞佟佟看出了他下毒。
而是第二天早上, 闻到了他身上属于凶手的味道。
世间竟有这等事,李鹤闻所未闻。
不过他联系发生在自己身上的奇事何尝不也是闻所未闻, 看俞佟佟的目光便有些变了。
这小屁孩前世, 可是让俞相府覆灭的罪魁祸首。
不过今生她有奇遇, 若能为自己所用……岂不是能事半功倍?
李鹤心里经过千丝万缕的思量, 再开口态度已不像之前对小崽子有浓浓的嫌弃了。
虽然他之前的嫌弃,俞佟佟也没听出来。
不过这回,是真要送个人情给她。
“小孩,我有办法治你身边那两个奴婢。”
“什么办法呀?”
李鹤对她勾了勾手,示意她将耳朵伸过来,在小崽子耳边说出了自己的计划。
“你这样……”
“哦~”
“听懂了吗?”
“没有!”
“……”
“你再说一遍,这次说慢一点。太复杂了,我记不住的。”
李鹤只好跟她详细解释,该如何布置。
于是这天俞佟佟回棠梨院的时候,手上抱着一个神秘的盒子。
春雨跟香菱自然都看见了,她俩问:“六小姐,你手上拿的什么?”
“嘘。”
小崽子神秘兮兮把食指放在嘴边,没有说话。
回到了自己屋里,她便把神秘木盒塞到了床下边,将春雨和香菱叫来,用软软的口气十分认真叮嘱她们:“这里面装着我最重要的东西,你们记住千万不要碰哦,不然碰坏了就惨了。”
“六小姐,你放心吧。”春雨看了一眼。
香菱忍不住好奇:“到底是什么东西,竟让六小姐这样宝贝?”
“反正别人不能碰!”
俞佟佟不肯解释了。
她确定将东西放好,也没在屋里待多久。
等六小姐一走,春雨跟香菱交换眼色,两人都将目光定格在那个木盒上。
“难道是相爷新赏的?”
“六小姐也太小气了,也不让咱们开开眼。”
香菱说着就蹲下去拿木盒,春雨拦住她:“这样好吗?”
“怕什么?反正相爷赏的东西太多了,六小姐心里没数。再说我只是看看而已,又不一定会拿。”
香菱心里是这样想的,如果里边装了满满一箱金银珠宝,那么自己可以随意拿一些。她跟春雨有经验,是不会被发现的。
如果里边就只有一两件特别引人注目的宝贝,比如像被六小姐拿来当蜡烛用的那颗夜明珠。
那她就只看看,以后等小姐差不多忘了再打主意。
春雨其实也想看,就没再拦着。
香菱将盒子从床底下拖出来,看了一眼上边没有扣紧的锁,忍不住笑六小姐大意,果然只是个孩子而已。
然而,等她拉开了锁,往上推开盒子,里头连在盒盖上的黄纸便被一分为二。
“这是什么?”
她无暇去顾那莫名奇妙的黄纸。
见盒中只有一面被盖住的铜镜,便拿起来一探究竟。
结果——“啊!”
“怎么了?”
春雨见香菱脸色发白,把手中的东西丢了出去。
一面铜镜而已,有什么特别的?
可等春雨捡起来看到正面,也被吓得三魂离体。
“啊这……六小姐怎么会有这东西?实在是邪门!”
“我们快放回去吧,怪慎人的。”
……
自从打开了这盒子,香菱跟春雨两人就没睡好过。
从那日以后,两人面色总是发白,一副忧心忡忡的模样。
还时不时回头看,似乎总担心身后有看不见摸不着的东西追着自己。
这日在小厨房,香菱顶着眼下两条浓郁的乌青跟夏儿起了争执。
“小偷!你把我们的蜜还来!”
“这是六小姐亲自送来给我们姨娘的,不信你自己回去问问!以为谁都跟你似的,手零脚碎。”
“你骂谁手脚不干净呢?!”
“骂你跟那个春雨呗,老实说六小姐也算对你们不错了。她不知道你俩狼心狗肺的,背地里拿了多少好东西,可你们瞒不过别人!欺负没娘的孩子不怕遭报应呐,说不定六姨娘今晚就来教训你们!”
这场架吵到最后,仍然以夏儿取胜结局。
实际上她提到了六姨娘之后,香菱就连嘴唇都白了,压根就无心恋战,仿佛有什么特别让她恐惧的东西。
当天晚上,香菱跟春雨的房里响起了此起彼伏的尖叫声。
但七姨娘跟六小姐都门窗紧闭,当没听见。
第二日,她们就把偷拿六小姐的东西全放回去了。
夏儿替七姨娘梳头的时候,还问:“姨娘,你为什么让我故意在香菱面前用蜂蜜,刺激她跟她大吵一架啊?”
“你每天不是闲得慌吗?”
言下之意,随便给你找点事做罢了。
虽然七姨娘话里总是对身边的丫头嫌弃满满,但夏儿始终觉得不会这么简单。
香菱跟春雨这两天神神叨叨,眼眶都瘦到凹下去了,也不知是受了什么刺激。
不过想不出来缘由不要紧,夏儿反正看那俩不如意,她就高兴了。
七姨娘的目光未看铜镜里的自己,而是看向梳妆台上新摆的绿瓷瓶。瓶中未插着应季的红梅或白梅,而是在瓶口上方紧簇一束不知名的黄色野花。
野花花瓣易损,朵朵都有些许残缺,但胜在新鲜奇特,最近七姨娘还挺喜欢看。
蜜枣糕加上协助那孩子小小整治一下两个无良婢女,总算能将人情还清了吧。
*
“小六,最近雨竹阁可有发生什么怪事?”
午膳的时候,俞相突然问手抓着鸡翅,啃得正香的小崽子。
“没没有啊!”
用蜜饯和新鲜果肉调汁烧出来的鸡翅实在是太香了,俞佟佟吸着鼻涕舔着手,连头都不愿意抬。
倒是她身后的春雨跟香菱,原本站得笔直的身子晃了晃。
偷偷觑了相爷一眼,像是有话要说,但思量之后不敢,又默默咽回去了。
一切小动作都逃不过俞相的眼睛,但他没再追问。
而是换了话题:“前几日给你的《岳家点穴与拳法秘籍》,学会了吗?”
俞中天希望他的女儿能学武功,比学圣人言更迫切,毕竟保命才是最重要的事。
“可是爹爹,我还不认字呀。”小崽子犯难地耸着肩膀。
“这秘籍通篇文字不多,身法有图画示范,算是最通俗易懂的入门级秘籍。你爹也没有武功基础底子,但这本书上的功法我不过七日便能掌握基本。”
俞中天的意思,他是以自己为目标来要求俞佟佟的。
可他也不考虑下就他女儿目前这个身板,别说点穴拳法什么的,一旦被人按住脑袋,她连胳膊腿伸直了都碰不到敌人。
“爹爹,那你七天之后再问我吧。”
“七天你就能学会了?”
“唔……”
不是。
七天之后……爹爹应该就忘了。
嘿嘿嘿,她超机智!
“已替你请了一文一武两夫子,过几日就见。”
“哦!爹爹,我吃饱啦。”
小崽子跳下凳子,动作熟练地打包好两个完整的鸡腿,哒哒哒往外跑。
俞相也不阻止,只是问身后王管家:“最近雨竹阁发生了何事?”
“回相爷,是香菱跟春雨中邪了!”
“六小姐设下一个局,将铜镜画上鬼脸,用黄纸封在盒中故弄玄虚,引诱这两个丫鬟打开。从此恶‘鬼’缠身,她们做贼心虚,以为那女鬼是六姨娘不放心在暗中保护女儿呢,便不敢再对六小姐使坏。”
“甚至为了摆脱女鬼报复,将拿六小姐的东西都偷偷还了回去。”
“这么麻烦?何不直接杀了她们?”
“相爷,六小姐她聪明啊!”
“不管赶走还是杀了这两人,总会有新的人顶上。到时派去的婢女再不如意,岂不是要再对付一次?”
“六小姐不去枉做坏人,也不愿浪费时间与心思在这些下等人身上。小小年纪就有此等大局观,就是宫里那些娘娘的谋略之才也不过如此了。”
王管家搜肠刮肚,简直要把六小姐吹上天。
管她六小姐是不是这样想的,总之以最华丽的方式夸赞六小姐就是了。
反正俞相很受用,脸上流露出赞许的神情。
“她住雨竹阁,七姨娘没找她麻烦,也是难得!”
“那说明六小姐讨人喜欢呐。”
俞佟佟跑出去之后,甩开两个婢女,直奔南院。
多亏小五哥哥这几晚,每晚装鬼吓唬香菱跟春雨。
他好辛苦的,所以今天有两个鸡腿!
小五哥哥说,对春雨跟香菱这类人,不能太好,因为她们最会得寸进尺啦。
但也不能当着她们的面做恶人,否则会让她们心存怨怼,暗地里使绊子。
所以他才想出这样一个办法,让香菱跟春雨以为自己被恶鬼给缠上了。
而这恶鬼自称六姨娘,每晚警告她们不许苛待自己的女儿,否则便不肯走,要拉她们下去作陪。
这两人自以为暗地里搞小动作能逃过主子的法眼,可她们能逃过怪力乱神跟自己心里不安作祟吗?
小五哥哥说,这叫恶人自有恶人磨。
哎,第二个恶人到底指谁?好难懂哦!
反正,俞佟佟只要继续当什么都不知道好啦。
其实她不想撕破脸的。
不告诉爹爹,是小崽子善良,不希望她们的下场跟春儿一样。
真不像管家叔叔口中所言,想了那么多!
这几天已经不下雪了。
太阳一出,相府的亭台楼阁上便有冰雪消融的迹象,景致别具一番风味。
观景台上,立着两位女子。
其中一位衣着白素,面容冷漠,眉目间似凝结着冰雪,是七姨娘。
另一位女子则华服雍容,贵气逼人,看着年岁大了些许。
后者目光捕捉到从前院里跑出来,不远处那火红的小团子问:“妹妹,六小姐近日就住在你的院子里,你认为她如何?”
“一个普通小孩子罢了。”七姨娘答。
“普通?她能得相爷青眼相待,宠爱有加。这一点我们无人能做到,怎么能说是普通呢?”
二姨娘似乎对这位六小姐十分感兴趣,她吩咐道:“去,把六小姐叫来我见见!”
俞佟佟被丫鬟领着过来,先是看到了七姨娘,立刻咧嘴开心地朝她笑。
随即注意到还有一个漂亮的姨娘在,小崽子有些害羞,但仍礼貌地笑了笑。
“你是佟儿,对吧?我是二姨娘,你刚出生的时候我还抱过你的,记得吗?”
刚出生的事,谁会记得?
小崽子理所当然地摇摇头。
不过二姨娘脸上始终带笑,她眉眼下方有一颗痣,却并不因此显得妩媚,反而和蔼。
眼角有细细的纹路,可见是常保持这表情的缘故。
小崽子就觉得,二姨娘跟其他几个见到自己就脸色不好的姨娘不同。
虽然,她的笑,并不进入眼底。
“我见你这孩子就喜欢,不如去我的院子里坐坐?”
二姨娘做出热情邀请的姿态,仿佛很喜欢跟孩子玩。
可站在她身旁的七姨娘却突然面色紧绷,攥紧了藏在袖中的手。
“和蔼可亲的二姨娘,我也很想去你那儿。可是我今天有点点事,去不了了。”俞佟佟揣紧了怀里的鸡腿,解释道。
“六小姐有何事,可以吩咐下人去做。”
“不行不行,这个我得亲自去。”
二姨娘走在她面前蹲下,目光与小崽子持平,教导她道:“没什么事是需要六小姐亲自去做的。否则还要你的丫鬟何用?作为相府千金,你可以想做什么便做什么,就跟你二哥一样。”
“二哥?”
小崽子是知道她有个二哥,不过到目前还没见着过。
因为二哥体弱多病,常年得在房里修养,不能出来吹风的。
不过这时候,有丫鬟匆匆跑过来。
“二姨娘,大事不好了。”
“何事需要你这样大惊小怪?”
“是二少爷。”
丫鬟看七姨娘跟六小姐都在,便凑到二姨娘耳边小声说:“二少爷他,又强抢了个民女回来。”
“抢便抢了!”
她的儿子,想要什么没有,不过是个女人罢了。
而且,这又不是第一回。
“可是……这回那女子不是平民百姓,举止气度不凡,自称是镇国公的外孙女,如今正要死要活!”
“这个孽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