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等一下。”
收拾好食盒,正要转身离开的书童重新回过身来,说道:“小师父还有什么事?”
道生望着面前那些菜食,略有些犹豫,轻声说道:“我不是世间寻常庙宇里的那些和尚,前几次我没好意思开口,但我其实是可以吃肉的。”
书童满脸的错愕之意。
他连忙道歉,说道:“真是不好意思,我还以为您不沾荤腥呢,但这次您还请将就着,下次我肯定给你带肉来。”
道生点点头,再将就一顿倒也无碍。
“对了,您要喝酒么?”刚要转身的书童又突然转回来,小心的问道。
道生回道:“喝酒吃肉,我都是可以的。”
书童了然道:“那我下次给您一并带来,告辞。”
道生默然不语的望着书童快步离开,他轻叹了口气,拿起白面馒头啃了一口,只觉食之无味,相当寡淡。
北琳有鱼站在湖泊对面,静静望着那慢悠悠啃馒头的僧人,平静开口说道:“你倒是很有耐心,数日里,不曾离开半步,我很好奇,你有吃饭,有喝水,就没有想要解手的感觉么?”
姑娘家家的问一个僧人这般问题,显然是有些羞耻的,但北琳有鱼的神情却很平静,她是真的很好奇,也是很自然的问出来。
但是道生却有点尴尬。
所谓只要你自己不尴尬,那就让别人尴尬死。
虽是尴尬,但道生本身的教养,是必须要给出回答的,便稍微有些结结巴巴的说道:“我在枯禅修行,常常枯坐数月,我的身体或许因此也和常人不太一样,感觉来得不会那么勤,而且我也没有喝太多水。”
他把啃一半的馒头放下,起身整理了一下僧袍,面色回复冷静,揖手说道:“北琳先生可考虑清楚了?”
北琳有鱼淡淡说道:“你是南禹皆然大师的首徒,而皆然大师在天弃荒原和林敢笑一战,也勘破了五境壁垒,你的身份地位也会跟着水涨船高,但压力也会增多,毕竟你的老师是五境之上的大修行者,那么作为徒弟的你,便不能很弱。”
道生皱眉说道:“北琳先生是什么意思?”
北琳有鱼说道:“我需要寻找入五境知神的契机,或许如你所言,姜国千海的确是一个很好的机会,我也大概清楚无念大师让你来找我的原因,许是大师也已推算出来,我近期修为到了瓶颈,肯定是要走出去的,但我不明白为何无念大师仍是要让你特意来请我,我思来想去,能够让我走出去的前提,便是我们两个人打一场。”
道生也并非白痴,他很快便领会到了意思,连忙说道:“何时何地?”
北琳有鱼说道:“你数日里一直都在吃这些清淡的菜,想必状态也有些不好,那便三日后,在这湖泊一战。”
......
......
姜国,东郡,白鹿峰。
虽说青海镇山外之人作乱一事已经过去了很长时间,但当时白鹿峰弟子死伤严重,直到现在都没有回复生息,好在峰主出关,破入五境知神,让得白鹿峰的名望也跟着一时无两,前来拜山的修行者数不胜数,甚至也有很多想要加入白鹿峰的年轻人。
东郡以前是没有五境宗门的,但在白朔上仙破境那一刻,便有了,而且是唯一的一座。
任二七每日里接待那些拜山的修行者忙碌的不行,好在也只是白朔上仙刚刚破境的那数月里,现在的白鹿峰已经回复平静,开始了招收新弟子的事宜。
眼下已经到了收尾阶段,东郡里还是有不少资质不错的少年少女,任二七翻看着纪录名单,笑得合不拢嘴。
而在白鹿峰山脚下,有弟子在收拾开山门时准备的一些布置,白芨也在场指挥。
既是到了收尾阶段,便也是不再招收新弟子,该归置的东西便要好好整理。
远远的有一道身影沿着山路行来。
正在搬东西的白鹿峰弟子注意到,连忙把东西放下,上得前去,轻声说道:“山门已闭,请回吧。”
他也还算客气,毕竟未来再开山门,对方仍是有机会考入白鹿峰的,没必要出言不逊,若是资质不差,说不定以后就是师兄弟。
但白鹿峰开山门自是也有规矩,已经闭门,就不会再继续考核。
那是一个穿着青袍的男子,年纪不算大,但也有些胡茬,显然是对自己的面容不加修饰的人,很随意,就连头发也稍微有些乱糟糟的。
他背负着双手,打量着白鹿峰山门,笑着开口说道:“我不是来参加考核的。”
那名白鹿峰弟子闻言疑惑道:“那你来此作甚?”
青袍男子继续笑着说道:“我是来拜山的,拜访贵山门白朔峰主。”
白鹿峰弟子微微蹙眉,说道:“你是哪座山门的弟子?”
青袍男子说道:“我不属于你们东郡,也不属于你们姜国任何修行山门。”
白鹿峰弟子诧异道:“你是他国修行者?”
青袍男子轻笑着说道:“这是很显然的。”
白鹿峰弟子说道:“那你......”
刚刚开口,青袍男子便伸手打断了他,说道:“你话有些太多了,我是来拜山的,你只需要告诉我,是行还是不行。”
白鹿峰弟子的话被打算,让他略有些不悦,说道:“你先等等!”
他转身朝着白芨跑去,“师姐,有人来拜山,而且不是姜国的修行者。”
白芨眯着眼睛看向那青袍男子,朝那名白鹿峰弟子微微摆手,他便继续搬东西,而白芨径直向着青袍男子走去。
青袍男子也在注视着白芨,他的神情平静,嘴角有着一抹笑意,抄着手说道:“四境上的修为,想来你在白鹿峰里是有些话语权的,我来拜山,想见一见你们峰主。”
白芨轻声说道:“我们峰主岂是什么人想见便能见的,数个月里来拜山的人太多了,无非是想得到我们白鹿峰的庇护,你既是他国修行者,莫非是来自魏国?”
青袍男子很意外的微微睁大眼睛,说道:“姑娘如何得知?”
白芨淡淡说道:“这里是姜国东郡,离这里最近的便是魏国,我也只是随口一说,原来你真的是魏国的修行者。”
青袍男子有些哑然,笑着说道:“我来自魏国悬海观,我是苏别离。”
白芨的眼眸里浮现出一抹骇然,她毕竟是白朔唯一的女儿,如今白鹿峰也已晋升五境宗门,某些曾经不清楚的事情也有了些了解,悬海观是魏国最强的一座山门,隐匿在山海清幽,而苏别离这个名字,或许对世人来说,有些陌生,但只要稍微有点见识的修行山门,都不可能不知道这个名字。
苏别离是悬海观里的剑修,是整个世间年轻一辈修行者里面,唯一跨过五境门槛的大修行者,诸国最妖孽的年轻人,也全部都被挡在五境门槛之外,苦苦寻找着迈过五境门槛的契机,而苏别离早在数年前,就已经跨过了那道门槛。
毫无疑问的是,苏别离便是世间年轻修行者里的第一人。
也就只有曾经不二洞里那位大弟子才能与之争锋。
“你......你是苏别离?悬海观里的苏别离?!”
正在白芨仍处于震惊里的时候,白鹿峰上有一道沉静地声音传来,“白芨,请苏小友上山吧。”
苏别离望向白鹿峰山门之上,微笑着揖手,说道:“多谢白朔峰主。”
白芨也渐渐清醒过来,心里暗暗想着,原来苏别离是长这个样子,他是几百年没有洗过澡了嘛?
苏别离说道:“我经常洗澡的,只是不爱装扮,且从魏国而来,风尘仆仆,难免有些蓬头垢面。”
白芨很是震惊的看着苏别离。
我心里想得事情,他怎么知道的?!
苏别离又再次笑着说道:“我不会读心术,只是姑娘的神情,让我猜到是这个意思。”
白芨有些羞赧,连忙伸手引领着苏别离朝白鹿峰山上行去。
在上山的路上,那些搬东西的白鹿峰弟子不断在他们身边穿梭着,苏别离想着一些事情,突然开口问道:“半年以前,青海镇里有山外修士聚集,与你们白鹿峰战斗,不知那些山外修士为何刻意针对白鹿峰?”
白芨愣了一下,说道:“或许是因为曾经我爹斩杀近百山外人,那些人是来报复的吧,他们自己也是这么说的。”
苏别离诧异道:“你爹?”
白芨点点头,说道:“我是峰主之女,我叫白芨。”
苏别离了然。
白朔上仙曾独自斩杀近百山外之人的事迹,自然是无人不知的,而且那已经是很久远的事情,但苏别离想要得到的答案可不是这个,而且他也不觉得在青海镇聚集的山外修士真的单纯只是要报复白朔上仙。
第十章 问剑白鹿峰
白鹿峰山门大殿里。
苏别离朝着坐在上首的白朔揖手见礼,语气不卑不亢的说道:“悬海观弟子苏别离,见过峰主。”
白朔起身回礼,说道:“苏小友是山海清幽的修行者,又是观主的大弟子,白某不敢受礼,还请上座。”
山海清幽在人间之上,又在道天之下,若只是很寻常的山海修士,身为一宗之主的白朔,且是五境知神里的大修士,哪怕也需要客气三分,但也不至于处在弱势,可像苏别离这般的山海人物,自然要特殊对待,抛开他的身份不谈,只是修为方面,两个人便已经是平等的了。
观主的大弟子,悬海观的首席,在辈分方面自是远远高过白朔的,综合考虑的情况,白朔便不可能站在强势的一方,苏别离年纪小,问好是礼貌,白朔回礼便是很正常的,不可忽略。
但这里毕竟是白鹿峰,苏别离本身也不是很在意这件事情,对白朔表达友好后,便依言在左下首落座,白芨没有留在这里,得到父亲的示意,乖乖退了出去。
“悬海观隐世多年,苏小友也只是在破入五境门槛时闹出了些轰动,很少再入世,为何此次突然走出悬海观,更是来到了我白鹿峰?”
白朔的确有些不明苏别离的来意,就算因林敢笑在天弃荒原做的事情,让得世间诸国都有了些动静,可他也猜不透苏别离此时来到白鹿峰的目的。
苏别离微笑着说道:“其实我心里一直有一个疑问,当然,驱使我走出悬海观的根本原因便是山外帝君林敢笑,天弃荒原的事情且不谈,但我知晓,在林敢笑未曾现身天弃荒原时,有一批潜伏在东郡的山外人集结于青海镇,甚至夜袭白鹿峰,是有离宫剑院的两位先生帮忙阻拦,我不是很认同听闻来的所谓山外之人要向白峰主报复这种答案。”
“不知道白峰主是否有第二个答案?”
白朔微微蹙着眉头,他不明白这有什么好值得怀疑的,若非五境里的山外修士,哪怕是四境里,他们的行动都是很难找到逻辑的,但最起码四境里的山外修士还算有着自己的思想,有因在前,山外修士刻意集结,便是有迹可循的。
“苏小友为何有这种想法?”
苏别离淡淡笑着说道:“我只是觉得很奇怪,天弃荒原发生的事情,已经证明过,林敢笑的行动都是有谋划的,他在姜国暗地里布置下了一张大网,早有皇宫潜伏,后有故意让那些普通的山外人到处肆虐,目的便是要让落青冥降临,让他能够重归五境之上,借此打破镇魔屏障。”
“而在此过程里同时也能给姜国造成混乱,便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可唯独是青海镇里那些山外修士的动作不太寻常,我便也有理由去怀疑,林敢笑肯定有着另外的目的,我不知晓,这个目的他是否达成,可总归让人心里有些不平静。”
白朔摇摇头,说道:“既是林敢笑的阴谋,不管他是在针对青海镇,还是要对我进行所谓的报复,与白鹿峰为敌都是必然的事情,青海镇在白鹿峰的管辖之下,那是无法避免的,我能做的便是反击,苏小友何故觉得,我会明白林敢笑的目的?”
苏别离说道:“或许我的想法有些问题,当年白峰主斩杀近百山外人,而那些山外之人又是自荡魔时期便跟随林敢笑逃脱镇压的残余,又因东郡在荡魔时期并不是主要战场,甚至有些偏外,他们选择躲在东郡,倒也能够想得通。”
“可我想不通的是,那些山外残余并非第一时间逃往东郡的,而是在荡魔时期早就结束许多年后,才突然在东郡现身,是他们运气不够好,碰见了白峰主你,但我思来想去都觉得这里面存在着很多问题。”
“也许那些山外残余携带着什么秘密,或是其他什么对山外很重要的东西,才迫使林敢笑以报复的借口,令诸多山外之人集结青海。”
“我想着,是否有可能,白峰主在当年诛杀那些山外残余时,察觉到什么问题,就算不能完全清楚林敢笑的目的,至少也不该是一无所知的。”
白朔有些讶然的看着苏别离,他没想到苏别离居然把事情想到那么深远,他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事实上,他确实知晓一些事情,但却没办法轻易告诉苏别离。
而且那件事情也是在他诛杀近百山外修士身受重伤,闭关之前才被人告知的,那是很隐秘的一件事情,他从未告诉过任何人,且他也打算着把这件事情带入坟墓里。
他从没想过,会有一日,有人来问他这个问题。
而白朔虽是沉默不语,但苏别离在他的神情上也隐约察觉到了什么,认真思忖了片刻,说道:“白峰主是有顾虑?”
白朔眉头紧锁,他知道自己有些露怯了,但仍是坚定摇头,说道:“我不明白苏小友在说什么,或许你的话有些道理,但我在故事里也只是拔了一次剑,其余的事情,一概不知。”
苏别离没有再说什么,他沉默着饮茶,殿内变得十分安静,落针可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