趁着夜色肆意放火屠戮的鬼修被灭,杨府中的危机立时便解除大半,院内所剩无几的人皆抬头望向屋檐,想看清救了他们性命的是何方神圣。
那人却不看他们。
他似乎受到老天偏爱,站在那就如水墨画就。
就连冰凉刺骨的寒风吹到他跟前,也变得温顺轻柔起来,轻飘飘的拂过他雪白的衣,墨黑的发,鸦羽似的眉睫低垂,看向怀里抱着的琵琶。
惊为天人的脸上神情淡漠,不辨悲喜。
徐清焰掩唇咳嗽了两声,顺着看向那琵琶。
形制是最标准的五弦,用料却是凡世最常见的乌木,通体乌黑,半点灵气流转也无,不仅连最低阶的灵器都算不上,样子看着甚至有些粗糙丑陋。
——很像是哪个工匠学徒的练手之作。
他觉得那琵琶眼熟,略微多看了两眼。
偏他浑身上下由内而外的伤势严重,整个人跟要散架了似的,只疼得他头昏脑涨,半天竟想不起曾在哪见到过,正待放弃回忆时。
听到旁边腊梅冲那人喊道,“观棋师兄!”
徐清焰略怔,随即轻笑,“原来是他。”
也对,如此长相修为,除了他也别无他人。
来人是揽月城的二城主。
仙盟内天字榜排名第六的李观棋。
仙盟中盛传其不仅生得天人之姿、修为高深莫测,还品行端方、君子如玉,乃是所有仙盟弟子效仿学习的楷模,也是众多仙门贵女、美貌仙子们心心念念,甚至不惜主动示爱求作道侣的梦中情婿。
可惜这颗名草,早早便已经有了主。
他是白潇潇的未婚夫。
此事说来话长。
当年百花门式微,根基浅薄,底蕴全无,内无灵石秘境等资源用来训练弟子,外有合欢宗、百草门等小型宗门虎视眈眈,各种在试炼小秘境中与他们作对。
轻则抢夺资源灵石、重则直接打伤门中弟子。
百花门迫于无奈、只好剑走偏锋。
为了换取仙盟其他门派的支持,获得更多生存发展的机会,由现任的百花门主做主,分别给揽月城、万梅山庄等数个大宗门送去了名美貌弟子。
其他宗门各有顾虑,唯揽月城主坦然接了。
揽月城主是个不折不扣的混蛋。
当年徐清焰金丹初成,准备下山历练时,与他师父秉烛夜谈,说起仙盟各地风景秘境等的分布,以及附近的宗门城池,他师父对揽月城主的评价就八个字。
“人面兽心,不堪为人。”
这点在后来被证实的明明白白、淋漓尽致。
那名花魂是绿梅的百花谷弟子被送到揽月城后,并未得到丝毫的重视和尊重——她宗门式微,这点倒是不出意外,但揽月城主直接将其当作鼎炉使用,采补起来毫无节制,致使其年纪轻轻便彻底伤了根基。
伤病缠身,往后修为再不可能有任何进境。
即便后来她有了身孕,处境也并未因此好转。
揽月城主咬死不承认孩子是他的,揽月城当时早已经有了城主夫人和少城主,且因揽月城主畏惧夫人修为高深、背后势力庞大,府中连个正经侍妾都不敢养,又怎敢随意弄出个孩子来打他夫人的脸。
他夫人丢的是脸,他丢的可能会是命!
但他又实在恨夫人多年压迫,不愿就此罢休。
于是在城主夫人尚未察觉的情况下,被采补的奄奄一息,肚子挺起老高的绿梅就被装进辆破旧小车,由揽月城退回了百花谷。
去时娇花新叶般娇嫩的小姑娘,回来时已经是命悬一线没几年好活。
她肚子的那个孩子,便是李观棋。
绿梅过世后,李观棋被百花谷主收养。
待到他七岁左右,揽月城主和其夫人不知为何撕破了脸,两人在各种场合斗得你死我活、丝毫颜面不顾,揽月城主为恶心他夫人,极高调的承认了李观棋的存在。
并且当着她的面,派人送了车灵石给百花谷。
两人神仙打架,原本也跟百花谷没甚关系。
但百花谷主是何许人也!为求门派立足和发展,她连将亲传弟子送人这种事都做得出来,眼见揽月城主隔三差五送灵石资源给李观棋,而那位传说中极彪悍的夫人竟连半点动作也无。
自然能够大致猜到揽月城争斗的结果输赢。
有了揽月城做靠山,李观棋瞬间地位暴涨。
百花门主亲自给他订了门亲事。
就是白潇潇。
徐清焰穿书拿到的是工具人剧本。
李观棋则是传说中的深情男配。
他跟白潇潇自小在百花谷中相伴着长大,青梅竹马,天真无邪,对白潇潇情根深种,后来李观棋十五岁时以音入道,自此修为一日千里。
揽月城中的争斗也落下帷幕。
结局颇有戏剧性,揽月城主设计重伤了其夫人,却被她提前藏匿的毒箭伤了性命。
两人皆当场毙命,同归于尽。
少城主给办了丧事,顺理成章的继任了城主。
这位新城主倒也磊落大气,亲自前往百花门将李观棋接回了揽月城,话也说得明了利索,“城主之位本该是我的,你别妄想、也别动什么歪门心思。
其他供养你修炼资源我也不会缺你,日后你若是修炼有成,愿意护着揽月城几分我自然高兴,若是不愿意也便罢了!只当是我替那糟老头子还欠你们母子的债。”
兄友弟恭,一时传为佳话。
李观棋这位有名无实的二少爷,自此正式升级为了揽月城的二城主,仍旧以未婚夫的身份对白潇潇,每年都有成车的东西往百花谷中送。
白潇潇能修至金丹,有多半靠揽月城供养。
直到后来,白潇潇历练时遇到宁域白。
两人情愫暗生,携手游历仙盟。
姿态亲昵毫不避讳,隐隐有了要执手白头的趋势,揽月城每年送往百花谷的灵石资源才逐渐断了。
但那也只是李观棋品性端正,不愿知三当三。
他对白潇潇的感情并不是没了,而是被潜藏在了内心最深处,徐清焰犹记得在原文剧情里,白潇潇跟宁域白感情虽好,却扔少不了偶有闹别扭争吵的时候。
有次闹的狠了,白潇潇气得自己回了百花门。
被李观棋知晓后单枪匹马,背着琵琶上忘情宗找宁域白算账,当时宁域白无情剑道新碎、新的剑意尚未凝聚,竟不敌李观棋在对战中受了不轻的伤,被闻讯赶来的白潇潇抱进怀里。
怒骂李观棋,“你到底是何居心,乘人之危也是君子所为!?”
宁域白虽受了伤,却重新赢回了白潇潇的心。
而李观棋伤心欲绝,在一片骂声中黯然离开。
当然,这并不是结局。
身为白潇潇曾经的未婚夫,李观棋的存在始终是两人肉中毫毛细刺,或许不怎么疼,但不拔/出来却总是让人难受至极。
后来剧情安排了白潇潇重伤,需要龙角配药。
李观棋深爱白潇潇,各种想方设法猎取龙角。
最终跟妖王黑龙约战黑龙潭,靠着已臻化境的琵琶杀音绞杀了黑龙,自己也受伤颇重,拖着千疮百孔、浑身鲜血的赶回忘情宗,将龙角交与宁域白后力竭而亡,就那么倒在了白潇潇的房门外。
至死,眼睛都是看着白潇潇的方向。
可谓是痴情人设不倒。
在脑海中迅速过完剧情,徐清焰掩唇咳嗽。
夜间的风实在太冷,夹杂着冰雪的寒气,呛进肺腑里便是冷冰冰、遮掩不住的疼痛,腊梅的声音犹自响在耳边。
“观棋师兄!那些鬼修伤了白师兄!”
隐约还听到白潇潇呵斥,“腊梅,你闭嘴。”
也不知是不愿在李观棋面前示弱,还是单纯不想与他扯上关系。
简单的白衣黑发在空中划过绝美弧度,是李观棋抱着琵琶,自屋檐上朝他们飞了过来。
白潇潇皱了单独露在外面的秀眉,表现出很抗拒的样子,“我不用你管。”
于是李观棋便停下了脚步。
嗯?徐清焰略惊讶。
什么情况。
李观棋居然就这么停下了?!
怎会如此,以李观棋对白潇潇的感情和关心,听到白潇潇被鬼修受伤,不应该迫不及待的赶到替其检察伤势疗伤么!
怎么可能被一句“不用你管”给阻拦住呢。
白潇潇也愣住了。
怎么也没想到李观棋竟会真的不管他。
刚那几个鬼修手段凶狠残忍,他虽然有困仙绫护体,却仍旧受了不轻的伤,此时正浑身疼的厉害,急需有人不惜消耗大量灵力替他疗伤。
迎春腊梅修为太低,他是根本指望不上的。
早知道就不该害怕李观棋缠上来,就一时口快说不用他管的,以后有的是机会跟李观棋划清界线,当务之急是他需要有人替他疗伤!
白潇潇有些后悔,隐隐还生了些怨恨心绪。
他不就是说了句“不用管”么,李观棋明知道他被鬼修所伤,难道就真打算不管他、任由他这般疼着吗!?
那边李观棋停下后,低头盯着脚边路面看。
琼州落雪半月,地面积雪足有三尺厚,鬼修被琵琶杀音绞作齑粉后,随身有什么东西落下了,在厚实积雪中砸出个不太明显的坑。
盯着雪地片刻,似乎终是确定了些什么。
李观棋弯腰将雪坑里的物件捡起,那张无悲无喜的白玉美人面突然如同染了人间烟火、变得生动欢喜起来。
随即轻扬了眉眼,朝他们望过来。
徐清焰因着几分好奇,正盯着李观棋在看。
不小心便撞进那双极好看的眼睛里。
他曾经过千山暮雪、见过繁花似锦、见过海浪滔天,皆是些世间罕见、难以用言语描述其震撼的美景。
可有那么一瞬间。
他觉得那些,都远不及这双眼睛生得美。
两人对视一眼,李观棋大步朝他走了过来。
白潇潇并未察觉到他们的动作,见李观棋从雪地里捡完物件,继续朝他们走了过来,以为李观棋对他的关切终究是占了上风,不顾他的阻止也要过来替他查探伤势。
眉眼间不自觉露出了些得意神色。
他就知道,李观棋心里面始终放不下他!
既然李观棋如此识趣,他也不是什么不近人情的人,就算他们的婚约解除了,他们也还是同门师兄弟不是么。
他被鬼修所伤,由师兄疗伤难道不理所应当?
他实在是不必担心别人误会。
打定主意后,白潇潇主动迎了过去,轻启红唇,语调轻软的换了声,“观棋……”
回应他的是阵夹杂着雪的冰凉夜风。
李观棋捏着刚从雪地里捡起来的物件,目不斜视的从他身边走过,没有丝毫停歇的意思,径直朝着徐清焰的方向走过去。
白潇潇张嘴的动作僵住了,眼神惊讶无比。
很快便反应过来,脸色难看的猛地转身,冲着眼前衣袂翻飞、发丝轻晃的修长背影冷声道,“李观棋,你什么意思!”
风声呼啸,无人回应。
徐清焰也相当惊讶,眼见李观棋掠至跟前。
他赶紧在脑海中戳了戳青鸟,“什么情况。”
李观棋不是痴情男配,对白潇潇情深似海、即便白潇潇跟宁域白皆作道侣后仍痴心不改!最后甚至愿意为白潇潇抛头颅撒热血的么!
怎么可能忽视白潇潇,冲着他过来了?
青鸟:……我知道个屁!
将脑袋埋进自己丰茂的羽毛堆里,它选择破罐子破摔,“你也知道的,剧情出了些小偏差。”
说话间,李观棋已经近在咫尺。
离得近了,徐清焰才看清他手里捏着的物件,是个青玉雕刻而成的小灯笼挂坠,里面也不知道装了什么东西。
暗红色火光明灭闪烁,甚为好看。
并且随着李观棋的靠近,那火光肉眼可见越发旺盛,等到了他跟前站定时,灯笼内已然是暗红灼灼如星辰,似是要冲天而起。
徐清焰多看了两眼,觉得那灯笼颇为眼熟。
李观棋却未给他多想的机会,白色广袖在眼前如流云般层层绽开,带有薄茧的温热手指搭向他手腕,无数温顺轻柔的灵力顺着手腕处筋脉,如同春风细雨似的流淌遍他全身。
瞬间便驱散了他周身寒冷,缓解了伤痛。
如同冬日暖阳,夏日清风,令人感觉惬意至极。
尤其对于常年拖着病体,习惯忍受疼痛的徐清焰而言,这难得的轻松舒适,简直如获新生,舒服的差点没直接呻/吟出声。
他咬紧嘴唇,在脑海中问青鸟,“他认出我了?”
青鸟语气幽幽的问道,“你是想他认出来,还是没认出来。”
徐清焰冷笑,“我倒是无所谓他认不认得出来,只要你上司别又趁机将崩剧情的罪过算到我头上,我怕自己没命扛得过惩罚。”
青鸟不敢说话,只好闭嘴。
徐清焰也不理他,转头看向眼前的李观棋。
这人拥有得天独厚的美貌,近看时更是有种触目惊心的美,若是仔细看时,眉眼间隐隐还能看到些绿梅的影子。
嗯,他跟绿梅是旧识。
甚至在某些传言里,他跟绿梅还有过一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