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宁公社书记赵文书听说水坝那儿两个大队的青壮打起来了,他骑着自行车火急火燎地赶过去:“干什么呢,干什么?都吃得太饱了是不是,有体力打架怎么没体力去地里多干点活?”
把双方都制止住,赵文书把魏海揪出来:“你这个大队长怎么当的?你看着他们打架你不拦着?”
魏海表情凶得很:“我是青苍大队的大队长,要是自己大队的地都种不好,我当什么大队长?”
隔壁大队的人不乐意了:“你们青苍大队吃独食,云霄山又不是你们一个大队的,凭什么云霄山流下来的水被你们大队全拦了?”
“就是,你们大队田里有水,我们大队的水田都成旱田了,水稻能长得好?”
“你们青苍大队做事不要做得太绝,否则到时候就不是我们大队来找你们说理,下面还有七八个大队等着用水。你们自己想想。”
在青苍大队的人看来,这就是赤裸裸的威胁啊,两个手里提着挖淤泥的簸箕,把簸箕一扔,人就挤上前去:“想抢水就直接上,我们青苍大队不怕你们。”
“就是,谁怕谁是孙子。”
“都上啊,别只会用嘴巴放屁!”
两边吵出火来,站在中间控制场面的赵文书不知道被哪个龟孙子踢了一脚,疼得他直抽气。
也顾不得身上疼,本来双手还把着自行车,他怒了,把自行车推开摔地上,扯着嗓子骂人:“我看你们不仅懒还蠢得跟猪一样,现在谁家不缺水?咱们公社十来个大队,河里这点水够几个大队用?我看也别种田了,为了这点水以后几个大队每天排队打一场好了!”
“哼!赵书记你别站着说话不腰疼,那你说怎么解决!”
“找挖井队去挖井啊!云霄山这片地方自古以来都不缺水,地面上的水没了难道地下水也没了?我就不信了!”
青苍大队一个小子大声说:“谁说没有挖水井,我爸我叔他们前天挖水井了,挖了十多米都没看到水。”
“说你们蠢得跟猪一样还怎么说错,你要找准位置才挖的出水不知道?没找到地下水就乱挖,你们挖出来的那叫水井?那叫土坑!”
赵文书骂骂咧咧叫两边人都散开:“老子求爹爹告奶奶跟县里申请打井的技术员过来,你们倒好,不想着给我帮忙省事儿,一天天就知道给我找麻烦。”
“都滚回去,大队干部都给我管好了,以后哪个大队闹出事情你们那个大队打井就排在最后面。听见没有!”
“听见了。”一群人被骂得抬不起头来。
赵文书雄赳赳气昂昂:“没听见我的话啊,还站在这儿干什么,回去啊!”
隔壁大队领头的那个小声问:“那他们青苍大队的水坝……”
“水坝先留着,回去通知你们大队长明天一早去公社开会,以后所有河水平均分配,一个大队放一个小时,轮到那个大队接水的时候其他大队不准在中间拦。”
“我的话先撂在这儿,用水平均分配,这点水能灌溉多少田地就灌溉多少,都不准来找我闹,谁闹就断了谁家的水。”
得到一个结果,也都不堵在这儿了,一个个都回去了,只剩下青苍大队的人。
骂完人,赵文书赶紧把摔地上的自行车扶起来,心疼得东摸摸西擦擦,幸好没有摔坏。
赵文书看魏海一眼:“别站着了,不是要修水坝吗,赶紧的,把水坝修好,一会儿我有话要跟你说。”
现如今青苍河都快断流了,也就是三四米高十来米宽的拦水坝,修起来很快。
看活儿干得差不多了,赵文书推着自行车去魏海家,把魏海搞得莫名其妙。
难道书记还要私下批评他?林梅看到魏海带着书记回来也跟他是同样的想法,不愧是两口子。
赵文书倒不是想批评他,他真有事跟他们夫妻商量:“听说林梅在你娘家十分说得上话?”
林梅毫不犹豫道:“那您肯定是听错了,我就是一个外嫁的女儿,连姓都改了,怎么可能在娘家说得上话。”
赵文书摆摆手:“有件小事想请你帮忙。你别糊弄我,也别瞎担心,我不会对木家怎么样。再说了,木家住在山里,我吃饱了撑着才走一天山路去找木家麻烦。”
林梅跟魏海悄悄交换了个眼神,魏海试探着问:“您是想……”
赵文书叹气:“现如今的情况你们也看到了,干旱,水不够用,打井还是要打井的,不过井还没打好之前,我想在山里想想办法。”
“咱们靠山吃山,云霄山又高又大,我就不信山里面没有水,像是那些山坳里有水潭啊,流向其他地方的小溪啊,我们叫人上山去挖水沟,把水都引流到咱们青苍河里来。”
这……倒是个办法。
赵文书放下身段诚恳请求:“云霄山上的情况你们也知道,外人进去别说找水,在山里面迷路被野兽啃了都不奇怪。你们木家世世代代住在山上,对山上的情况肯定比我们熟悉,这次恳请你们看在咱们公社这么多人的性命上,帮帮忙。”
话说到这个份上,林梅不好拒绝。
林梅看魏海一眼,魏海说:“你别看我,木家的事情我一个女婿也不好说话,你自己考虑,不想答应就拒绝。”
赵文书气愤地一巴掌拍魏海后脑勺上:“怎么说话呢?你不帮着大伙儿找条生路,还把路拦了是吧?”
林梅想好了:“我问问族长吧。”
“好好好,确实应该问问。”赵文书一脸欣喜。
魏海家里一直养着鸽子,就算如今缺粮食的时候,一对鸽子也被他们养得很好。
写了张小纸条绑在鸽子爪子上,白鸽一展翅膀往山上飞。
赵文书夸道:“还是年轻人有想法,要不是魏海当初找我来闹,咱们公社跟其他公社一样搞食堂,大家都把粮食拉食堂一顿造。现在好了,其他粮食吃完了,食堂办不下去了,家里面没有存粮揭不开锅,一大家子都饿着肚子。”
他们长宁公社就不同了,当初其他公社笑话他们长宁公社食堂吃得差,现在都羡慕他们公社社员家里有存粮。
“赵书记,晚上留下吃饭吧,您也别推辞,我随便做点。等吃了晚饭鸽子应该回来了。”
“好,那我就不客气了。”
别人家他不知道,魏海家嘛,赵文书猜他家的存粮肯定够吃。
林梅去厨房做饭,煮的红薯稀饭,米少红薯多,这个年月用来待客别人也说不出错来。
林梅切了三四个土豆炒了一大盘腊肉土豆丝,上午去山上挖的野菜做个蒜蓉野菜。
三个人吃两道菜,还有腊肉丝儿,已经很丰盛了。
刚吃了两筷子赵文书就夸:“你们家这个腊肉香呀,怎么做的?”
魏海咧嘴笑:“我媳妇儿娘家给的,他们山上养猪很讲究,跟咱们大队上养猪的法子不一样。”
赵文书边吃边说:“前些年县里领导专程去木家寨,说服他们下山居住,还安排人给修房子,要我说,那会儿他们就该下山定居,一大家子人住一起多好。”
“当时好多年轻人下山定居,听说山上只留下一百多个老人孩子,寨子里没有年轻人,等老人干不动活儿了,到时候怎么办?”
下山的木家人从不在外人面前提起族里的事,赵文书也不知道木家寨的详情,只能大概劝一劝。
“您说得也对,只是毕竟祖祖辈辈都住在寨子里,老人们舍不得也很正常。”魏海跟着媳妇儿去过木家寨,他知道木家寨不是山下传的那样,但是他不会对外说。
赵文书感觉套近乎套近得差不多了,也就不再提木家寨,跟魏海聊起大队上的杂事,还有地里的活儿,今年的收成情况。
林梅不参与这些话题,她起身收拾碗筷去厨房,刚把锅碗瓢盆洗干净,鸽子回来了。
“林梅,快来看看。”
“这就来。”林梅擦擦手出去。
这对鸽子是她从寨子里带下山的,机灵得很,除了她,魏海都不能近身。
“信上写什么?”赵文书迫不及待。
林梅看完信就笑了,把信递给赵书记:“我们族长说,明天她回派一个人下山,带着咱们去山上找水。”
“好好好,我就说你们木家人都是有善心的好人。”
赵文书激动道:“他们从山上下来要一天时间,木家人明天下山,咱们后天进山找水吧。”
赵文书搓搓手:“我就不多留了,魏海你明天上午去公社开会,到时候我跟其他大队说好,一个大队出两个人跟着上山找水。”
“好,赵书记慢走。”
等赵书记走后,魏海笑着问媳妇儿:“你早就知道族长会答应吧。”
林梅笑了笑,族长会答应她早就猜到了,她只是不想答应得那么轻易。她怕答应得太轻易了,以后有什么麻烦事儿那些领导又想到他们木家。
“叫族里人带着他们去找水也好,有族人带路,也能以防他们胡乱窜找到木家寨。”
林梅知道族长的意思,族长不喜欢外人意外到访,怕给寨子里带来麻烦。
木家寨。
木怀玉收到林梅送上来的信后就跟族老们商量,山下缺水情况已经很严重了,这个忙他们应该帮。
族老们都十分同意。
“要说对云霄山情况最熟悉的人,肯定是木溪石。要麻烦你走一趟了。”
木溪石父母当年下山抗日死在华北,几年后他也下山参军。他的运道不错,活到了新中国成立。
木溪石在部队里碰到了志同道合的爱人范小曼,范小曼身体不好,好不容易怀上孩子,两个人生怕出现意外,刚好仗也打得差不多了,两人商量后就退伍回木家寨。
木溪石小时候射箭的本事没有落下,回到寨子里后成了寨子里最厉害的猎手,这些年他把云霄山几乎走遍了,要说山上哪片地方猎物多,哪个地方有水源,他肯定最清楚。
“族长放心,这事儿交给我。”木溪石知道云霄山深处有条暗河,如果能把暗河水引到山下,应该能缓解一些干旱。
“你自己看着办,我只有一个要求,不要往咱们寨子这边带。”
“是。”
第二天一早,木溪石背着打猎常用的装备出门,范小曼叫住他:“先别急,我给你准备的午饭你给落下了。”
木溪石接过媳妇儿递过来的饭盒,脸上满是笑意:“忘了也无所谓,我自己打只野兔子随便烤了吃就行。”
“能正经吃饭还是正经吃饭,你忘了,君婆婆跟咱们说过,年轻时候打仗伤了身体,现在咱们要好好保养。”
“知道了,都听你的。”
范小曼放下心来,也笑了起来:“难得下山一趟,你打听打听公社那边初中的情况,咱们木槿今年也九岁了,在族学读书这些年基础打得很牢,可以下山读初中了。”
“好,回头我跟山下的人打听打听。”
他们夫妻喜欢山上的日子,女儿年纪还小,该送下山读书多看看外面的世界。
本来说要早点下山,夫妻俩站在院子里聊了快半个小时木溪石才走。
木槿蹲在屋檐下,打着哈欠看她爸妈絮絮叨叨。明明她就在屋檐下,她爸眼里只有她妈,临走的时候都没扭头看她一眼。
范小曼看到女儿了:“快到上课的点了,你不去学校蹲那儿干什么?皮痒想挨揍啊?”
木槿又叹气,她妈也只会在她爸面前特别温柔。在她面前,完全是个虎妈。
木溪石脚程快,下午四点钟就到山下了,林梅见他笑道:“来得这么快,我还以为你要晚一点才到。”
“山路走熟了,比常人快一点。”
晚上木溪石住在林梅家,木溪石刚到一会儿,赵书记不知道从哪儿听到的消息,骑着自行车颠颠儿地就来了,手里还提着两斤五花肉。
“我一早托人跟屠宰场那边的大师傅打了招呼,给我留了一块最好的肉,专程拿来给您接风。”
木溪石忙说不敢当:“我叫木溪石,书记您叫我名字就行。”
赵文书笑着打量木溪石一番:“你这身板儿看着真好,今年多少岁了?看着比我至少小十岁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