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七章

在城主府上下披挂的红绸衬托下, 叶争流感觉自己被一阵万物更迭、诸象始新的欢喜所淹没。

那是最原始的快乐,也是所有人对于节日最简单的期盼。

她抱着一堆礼物行走在城主府里, 一时之间, 竟然有一种自己化身为圣诞老人的错觉。

就连侍女昨天晚上为叶争流备好的新衣,都是艳丽而明媚的大红颜色。

盼了一年才等来的节日,从早到晚, 一切都要红红火火, 顺顺利利。

叶争流的脚步踢踏踢踏地绕过游廊,一路上对她行礼的侍女脸上都含着甜甜的笑意。

作为礼物, 叶争流昨天刚刚给她们发了三倍的月钱——就当是年终奖了, 大家辛苦工作一年都不容易。

因为这个缘故, 小姐姐们今天笑得格外欢乐而真心实意。

叶争流首先步入的, 是裴松泉的院门。

没有其他原因, 就是因为她给裴先生准备的礼盒最大最沉。

她早点把这个礼盒送了, 才好轻轻松松地往别家去。

裴松泉三天之前就从钢铁厂撤回了城主府,毕竟工人们也要放年假的。

即便是在春节这样特殊的日子,裴松泉的打扮依旧那么简朴。

他脚上仍然是一双草编的旧鞋, 衣服也还是一件被水洗得有些发白的麻衫。

半神两袖清风, 好像是一个无意中降落在凡尘中的圣人, 只有腰间一条发旧的红色的腰带, 给他平添了一份节日的喜气, 仿佛整个人就被这根腰带一拽, 结结实实地落在了大地上。

叶争流一看见那条腰带就笑了起来。

“今年是先生的本命年吗?”

裴松泉很是温和地笑了笑:“过节了, 大家都讨个好彩头。”

他平日里做那种打扮是因为生性朴素,并不是为了彰显自己的特殊。在这样的欢乐日子里,半神很高兴能够入乡随俗。

叶争流托着那个大大的礼盒, 径直递到了裴松泉的眼前:“先生过年好啊!”

裴松泉猝不及防地停顿了一下, 双眼微微睁大了些,这才反应过来。他的声音听起来有点意外:“……是送我的?”

叶争流笑眯眯地点了点头。

“你已经让人给我送过很多东西了。”裴松泉语气非常温和地对叶争流说道:“我不爱奢华,你的关照之意我已经领会,但下次不必这样。”

至于这一次嘛……

裴松泉笑了一下,便从叶争流手中接过了那只方方正正,入手还有点沉重的礼盒。

顶着叶争流期待的目光,裴松泉只停顿了一秒,便当着她的面把匣子打开。

随即,满满一匣子的美容美发用品,便没有一丝缓冲地映入了裴松泉的眼帘。

裴松泉一开始还不太认得出那些瓶瓶罐罐。他单手托着盒子底,先拿起一个白瓷瓶捏在指尖,读了一遍瓶子上附着的花笺。

半秒钟以后,裴松泉哑然失笑。

那是一瓶洗发粉。

裴松泉……有点猜到剩下的礼物都是什么了。

他将那些大小瓶罐上的花笺一一读过,果不其然,不是发油就是发膏,裴松泉甚至还从里面找到了一瓶治脱发的秘方药。

裴松泉有些无奈地抬起头来,对上叶争流的眼睛,心中还闪过了一丝难得的好笑:“……城主。”

叶争流有些促狭地看着他,出声问道:“先生喜欢这份礼物吗?”

裴松泉轻轻叹了一声,却并无惯常的愁意,而且脸上笑意俨然。他拎起最后一个折叠好的丝织品,抖开发现它的形态十分古怪。

“这是什么?”

“干发帽。”叶争流用双手在空中比划了一下,大致说明了这个东西的用途。

裴松泉脸上的好笑之意越发鲜明。他似乎在竭力地忍住自己的笑意,以免让叶争流以为她送的礼物不甚郑重。

……虽然叶争流的初心本来便不太郑重就是了。

“好,我很喜欢这个礼物。”裴松泉含笑点头,将礼盒的盖子重新扣上,“城主过年好。”

目送叶争流远去以后,裴松泉看看手里的礼盒,还是将它捧回卧室,高高地放在架子上。

这里面的东西,大概除了那个有点古怪的干发帽之外,他都不会用到。

裴松泉的头发是神明力量外溢的体现,也是在他当年自动割裂神格以后出现的偏差。

正因如此,他其实并不会脱发、不会斑秃、不会发际线后移、头发也会不长虱子……咳,叶争流送了他这些东西,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不过,虽然裴松泉用不到,但这回的礼物,就不去送给有需要的人了。

裴松泉抬起眼睛,浅浅地弯了弯眼角。

毕竟是过年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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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裴松泉的小院出门,叶争流拐个弯就来到了明如釉的院子。

两天前,她亲自邀请明如釉回城主府过年。

叶争流对明如釉说,这样大家可以凑在一起,团团圆圆地吃一顿年夜饭。

明如釉虽然在城内有座宅子,但叶争流将心比心,春节这样的日子,还是希望大家可以高高兴兴地呆在一块儿。

算上叶争流一个,城主府里其实有不少孤家寡人。

往常解凤惜在的日子,年节也是他和黄三娘、向烽几个熟悉的徒弟一同过的。

明如釉听到叶争流的邀请后,表情变化了一下,眼中浮现出了非常鲜明的意动之色,却又有点瑟缩。

这种瑟缩并不是怕别人垂涎于他。

只是长久行走在雪地中的人,忽然遇到一捧温暖的篝火,凑近烤烤身体时,大多会打上几个哆嗦。

明如釉大概已经独自过了太多次孤零零的新年,所以不等叶争流说出“你可以好好想想”这样的话,就见他重重地点了点头。

沧海城本地的习俗,是主人家年三十早起后,要亲自在院子里动一回扫帚。

这预示着未来的一年里,霉气和晦气都会被扫出去。

叶争流这个正八经儿的城主,晨起后就没理会这项习俗。

倒是明如釉才来到沧海城不久,却对这种民间的习惯执行的非常认真。

所以,当叶争流前脚刚刚跨进院子,便看到明净如白瓷琉璃的美人着一身红袍,正端端正正地握着扫帚扫地。

说起来,明如釉这样气质恬静的如玉美人,穿上红衣竟然也别有一番风致。

叶争流静静地欣赏了片刻,总觉得他现在不太像白瓷了,而是有点像那种上个世纪长辈结婚,嫁妆里必备的红色搪瓷脸盆。

嗯,对,盆底还要镀上一对大花鸳鸯的那种。

几乎在她刚刚升起这个念头的瞬间,丹田里的乾隆卡就活跃地跳动起来。大概哪里有花花绿绿的彩色审美,哪里就有他。

叶争流:“……”

想到上辈子博物馆里展出的乾隆绿釉粉彩双风穿花瓶,叶争流字面意思上地眼前一黑。

她当即沉静地将丹田中的乾隆卡按了下去:“跟你没关系。”

明如釉面带疑惑,轻轻偏头,手里还捏着那把扫帚。

他看着叶争流在门口自言自语,不由开口道:“城主?”

叶争流一把按住蠢蠢欲动的乾隆卡,死死地把它关在卡册里,以免下一刻突然有个卡牌跳出来,在明如釉的脑门上印个“神”字,再盖个大红章什么的。

她不动声色地露出欢欣笑意,将手中提着的匣子递给明如釉。

“过年好。”

明如釉双手接过匣子,在收回手的时候,动作又有点迟疑。

“……不是新的种子吧?”他犹豫地问道。

叶争流:“……”

看你这话说的,过年怎么会逼人加班呢,我叶争流也不是什么魔鬼啊。

反思了一下自己时不时送种子的行为,是否给明如釉造成了一定的心理阴影。

叶争流断然决定:下次送种子不要那么勤,等攒够数目再一起送好了。

毕竟,她叶争流当然不是魔鬼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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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争流不是过年也要加班的工作狂,明如釉也不是。

但,向烽显然是。

在今晚的年夜饭预备役中,向烽是唯一一个清晨才从城外大营赶回来的人。

军营里的将士们有部分放了假,但也有部分依旧轮值。

向烽作为黑甲营主将,自然要起到模范作用——比如说,他一直在军营里呆到年三十的早晨,这才骑马回城。

在出营之前,向烽还例行巡视了军营一遍。

他额外去后勤查看了今日做给军士们的食材,并且允许将宵禁时间往后拖一个半时辰。

只是,黑甲营依旧禁酒禁妓。

这是不容动摇的铁令。

在巡查军营的时候,向烽有条不紊,神情冷淡如刀。

新年的喜气似乎也没能化去他钢铁般的行事作风,以及气质里的浓烈寒意。

然而,在上马以后,亲兵忽然注意到,将军打马飞驰的速度,似乎比从前要快上了一些。

一路飙骑到城门处,向烽在城门口滚鞍下马。他将手中的马鞭扔给亲兵,言语里难得有了一丝人情味。

“不必跟着我,回家去和妻儿团聚吧。”

说完这句话,身披银甲的将军便沿着笔直的街道,朝城主府的方向走去。

这是解凤惜离开后的第一个新年,也是叶争流继任以后的第一个新年。

无论是作为师门中的大师兄,还是作为新城主坚实的簇拥,他今日都不该缺席。

大步流星踏入府门的向烽,当然不会想到,在一刻钟以后,叶争流会牵着一匹骏马朝他走来,喜气盈盈地问候上一声“师兄过年好”。

那匹马骨相丰朗,足蹄极健。是匹三岁的小公马,脚力正当旺时,脾气也桀骜而烈性。

如果说真的有什么小小缺点的话……

大概就是不知道为什么,它的表情看起来特别的臭,好像时时刻刻都摆出一副嫌弃的样子。

究其原因,大概是因为这匹马的皮毛格外的黑,脸又长得特别的长吧。

骏马一看到向烽,就冲他响亮地喷了个响鼻,表现得十分不友善。

向烽将叶争流的身板和骏马对比一下,还是主动伸出手,意欲替代叶争流牵过这匹马的缰绳。

没想到下一刻,他便听到叶争流笑眯眯地问候他:“呀,师兄,你居然知道这是我送给你的过年礼物吗?”

向烽的手微微顿了一下。

他刚想说自己从不收礼,叶争流的下一句话就落入耳中。

叶争流说:“大师兄一定要收下这匹马,不然咱们城没人能骑得出去了。毕竟这匹马的性格模样,我都是照着师兄你挑的啊!”

向烽:“……”

向烽敬重解凤惜,所以对于解凤惜的收徒标准,他虽然从未理解,却也从不怀疑。

嗯……他的意思是,他很少怀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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