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

[新]

随着清香的橙汁味在唇齿间蔓延开来,唐蘅的心跳总算渐渐恢复正常。李月驰轻声说:“好点了吗?”

唐蘅点点头,仔细地把软糖包装袋折了几折,放进口袋里。

他又说:“难受要告诉我。”

唐蘅低低地回答:“好。”

李月驰没再说别的,转身回到那扇窗前,只不过这次他没再侧脸望向窗外,而是抱起手臂,看着唐蘅。

唐蘅却不敢看他了。

高铁越来越接近武汉,那种焦虑感也越来越强烈,仿佛是身体的应激反应——正因为前方等待他的是某种深不见底的黑暗,所以就算他理智上愿意回武汉,身体却出现下意识的抵触。

那些记忆喷涌而出,就像警告他似的:不许回来。

在同济医院住院部的走廊里,付丽玲指着病床上的唐国木,痛哭道:“唐蘅你看看,你看看他都把你大伯捅成什么样了!你还惦记他?你有没有良心?!”

在辅导员的办公室里,唐国木门下的两个女生说:“田小沁和李月驰的关系确实很好呀,他们都是师大过来的,好像家庭条件也都不太好……而且李月驰吧,他对我们都挺冷淡,唯独对田小沁很温柔。”

在寂静的病房里,唐国木浑浊地望着唐蘅——由于腹部缝了21针,所以每一个微小的动作都会牵动伤口,他说不出话,只能歪歪扭扭地写字:怪我,我不知道他那么爱她,我应该,早点拒绝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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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我呢?唐蘅想问那我呢,我是什么?

明明他拿得出证据——他们的出租屋,李月驰在他书上留下的字迹,他买给李月驰的帆布鞋,他们的电话记录——那我呢,我是什么?

关于武汉的最后一段记忆是他飞去贵阳的前一天晚上,安芸去他家找他,她瘦了很多,头发剪得非常短,更像一个男生了。

安芸说:“你去贵州干什么?”

唐蘅说:“我想去他家看看。”

安芸沉默片刻:“你知道他家在哪吗?”

“石江县。”

“看了又怎么样?他家人根本不认识你。”

“别说了。”

“唐蘅,”安芸背过身去,忽然哽咽着说,“你放弃吧。”

放弃什么?放弃抵抗他们得出的“李月驰爱田小沁所以捅了唐国木”的结论?那时候好像全世界都在告诉他,李月驰是爱田小沁的。甚至李月驰亲口告诉蒋亚:我喜欢过唐蘅,但是只爱田小沁。

这种感觉不是心碎,而是,李月驰的刀似乎捅在他心上,他的心被捅烂了。

“女士们先生们,欢迎乘坐成都铁路局和谐号高速动车组列车!列车前方到站是武汉站,列车……”唐蘅骤然从回忆中惊醒,直直对上李月驰的目光。

李月驰蹲在他面前,轻声问:“做噩梦了?”

唐蘅动了动嘴唇,说不出话。他感觉到背部的衬衫被汗水打湿。

李月驰朝窗外瞥一眼,说:“武汉到了。”

坐在旁边的阿姨关掉ipad上的视频,开始收拾背包。很多乘客起身来到过道,从行李架取下行李。原本安静的车厢忽然变得有些嘈杂。

李月驰把唐蘅的箱子拉过来,朝他伸手:“能走吗?”

唐蘅深深换了口气,没碰他的手,起身,语气轻松地说:“我没事。”

列车的速度越来越慢,窗外风景已经从山野变为城市,天色阴郁,楼房都笼罩在一层黯淡的光线中。

直到列车彻底停下,车门开,唐蘅跟在李月驰身后,浑浑噩噩地走出车厢。

迎面而来的,是寒冷。

毕竟才四月,武汉又比贵州更靠北,一阵风刮来,唐蘅感觉身上的汗瞬间就变得冰凉。他禁不住打了个寒颤,心脏好像也跟着颤了颤,呼吸又急促起来。“武汉站”三个绿色大字就在眼前,武汉,他六年没有回过武汉,却时时梦见……以至于此刻他竟然充满不真实感,仿佛他并不是真的回到武汉,而只是,再次落入一个逼真的噩梦中。

手忽然被攥住。

李月驰说:“你是不是冷?”

唐蘅恍惚道:“有一点。”

李月驰干脆地脱掉夹克,披在唐蘅身上,两条袖子在唐蘅胸口系起来。然后他又攥住唐蘅的手,问:“你介意吗?”

他的手很温暖,唐蘅稍微回过神来:“介意什么?”

李月驰没说话,用力捏了下唐蘅的手心。

“……”唐蘅低头,看着他们紧握的手,低声说:“不介意。”

李月驰说:“那走吧。”

然后他就这样一手拉着箱子,一手牵着唐蘅,抬腿向前走去。高铁站里人来人往,时不时就有人侧目打量他们,目光或是好奇,或是惊愕。唐蘅不管他们,李月驰也像看不见似的。

直到走进地铁四号线,李月驰还是牵着他的手。

唐蘅打量地铁门上方的行车线路图,愣愣地说:“武汉变化好大。”

“嗯,这还是我第一次来武汉站,”李月驰笑了一下,“以前都是在武昌火车站。”

“火车站外面没有摩的了。”

“也没有黑车司机堵人了。”

旁边的女孩儿看看他俩,像在看两个外星人。

唐蘅低头,短促地唤他:“李月驰。”

“嗯?”

“我可能会……有点不正常。你别怕。”

“是你别怕,”李月驰说,“我在。”

唐蘅提前订好了酒店,位于汉街。汉街也与当年不同了,道路拓宽过,更加平整,似乎路灯都明亮了许多。天色已经黑下来,一座连一座的高楼闪闪发亮,不远处,led巨幕上变换着模特的照片。

这与2011年的汉街仿佛是两个世界,没有昏暗的转角,容不下一个因高利贷被围殴的男孩儿。

唐蘅恍然道:“你记不记得……”

“我记得。”

“……”

“当时我被他们追着打,碰到你和蒋亚。”

“是我看见你的。”

“嗯,然后你就冲过来……我当时想,完蛋了。”

“为什么?”

“你不像会打架的样子,”李月驰笑了笑,目光柔软,“当时是不是没有好好和你道谢?”

“是吧,净想着拒绝我了。”

“我那时候太缺钱了,赵老师又病得厉害……”李月驰停顿片刻,“现在补上来吧。”

“嗯?”

“在这等着。”

他说完便大步走向前方的……绿色招牌的一点点奶茶店。此时华灯初上,正是客流量大的时候,好在街对面就是喜茶,大家都在喜茶排队,一点点门庭冷落。

李月驰拎着两杯奶茶回来,他夹克里面穿的是一件旧毛衣,大概是他母亲亲手织的,领口有些不规则,肩膀的位置又有些大。这使他看起来像个拮据的学生,他对唐蘅说:“不知道你喜不喜欢珍珠……这杯加了,这杯没加。”

唐蘅拿了加珍珠的。

缓缓吞下温热的奶茶,四肢百骸都跟着热起来。

李月驰几口就把奶茶喝完了,丢进垃圾桶,然后又牵起唐蘅的手。到酒店,办入住,唐蘅预订的是大床房。

前台的目光意味深长:“先生,再和您确认一下,您订的是大、床、房。”

“我知道,”李月驰站在旁边,唐蘅有点心虚地解释,“我订的时候不知道还有一个人。”

“那您需要再开一间吗?我们有空房的,而且您是vip,享受折……”

“不用,”李月驰淡淡地说,“我们就这样住。”

“好的先生。”

房间在12层,可以俯瞰楚河汉街的夜景,唐蘅看见远处高楼的楼顶立了两个鲜红字牌:武汉。

唐蘅盯着那两个字,有一刹那,还是会觉得如在梦中。

李月驰站在他身后:“晚上想吃什么?我去买。”

“想吃热干面。”

“嗯,还有呢?”

“配米酒。”

李月驰不说话了。

唐蘅转身,疑惑地问:“怎么了?”

李月驰垂着眼:“你确定……喝米酒?”

“六年没喝了,”唐蘅说,“在外面没买过。”

“当时,我只能那样……对不起。我以为你再也不想喝了。”

“你在说什么?”

李月驰神色一僵,然后他慢慢扬起脸,表情变得非常难看。

“你还记得吗?”李月驰双手扣住唐蘅的肩膀,“我去捅……唐国木那天,我给你喝了米酒,里面有药,所以你睡着了。”

唐蘅哆嗦了一下,说:“别开玩笑了。”

李月驰眉头紧皱:“不是玩笑。”

“我睡着了?我怎么可能睡着?!”唐蘅忽然不受控制地拔高音量,“我看着你走的!我不知道为什么完全动不了,我叫你别走你根本不理我,我只能看着你——”

话没说完,自己也愣住。

对啊,如果他的记忆没出错,的的确确他是看着李月驰走的——那他为什么动不了呢?

他为什么没能拦住他呢?

他不记得自己被绑住了手脚。

唐蘅愣怔,蓦地,颓然坐倒在床。

“我可能记错了……”唐蘅低着头,惶恐地说,“我可能确实记错了……我一直觉得我是看着你走的,我差一点,差一点就能拦住你……然后我们就不用分开了。”

李月驰的声音在他头顶响起,非常冷静:“bpd的症状,就是这样?”

“嗯,”唐蘅扯出一个僵硬的笑,“是不是很像老年痴呆。”

李月驰不响。

几秒后,他忽然极其用力地抱住唐蘅,力气大到像是想把唐蘅嵌入他的身体。

唐蘅听见他说:“对不起。”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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