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别人心狠手辣一万倍,真正可以对自己心狠的,几人?
陈启国心下莫名其妙一阵愧疚,不是对英儿,甚至与赵氏也没一丝关系,却对无法行走,只能坐在轮椅中的老人心怀愧疚,没有他,自己早在十几年前就已经成了一堆骨头渣渣。
父子两人很相像,这辈子好像都是在替人活着,同样的喜欢黑暗与孤独。
一人行走在有些黑暗的阁廊下,还未进入自己院落中,无数孩童哭闹叽叽喳喳就传入了耳中,脸上也多了一丝笑意,加上那个带着两个拖油瓶的“二夫人”的孩子,陈启国名下就有三十个儿女,大小“媳妇”数十人,年岁最大的就是石柔娘,年岁最大的孩子还是她的两个拖油瓶,反倒自己亲生儿子年岁最小。
高大身影推开紧闭着的房门,一屋子女人忙站起,一个个全将孩子拉到自己身边,除了自己儿子在九娘怀里不安分乱叫“爹爹”外,竟一时间显得冷清。
陈启国离开家时,一帮孩子还都小,一个哭嚎能引起一片哭嚎声,再回家时,最小的已有两岁。
看着一个个女人怀搂着孩子低头不语,像是早早就交待、训斥过了一般,一个个显得极为拘谨。
见此情景,陈启国挠头来到仅有他胸口女人身前,一个年仅十五岁,却已经是两岁孩子娘亲的女人,此时的他也仅十七八岁,身量已经八尺六寸,身量太高,无形中就带着一股沉重压力,大手提了提裤腿蹲下了身子,粗大手指勾起低头不敢抬头的两三岁小丫头下巴,或许因为娘亲本就年幼,出生时身子骨也是最弱,看着头发依然泛黄的小脸,咧嘴一笑。
“我花开后百花杀……小菊儿,见了爹爹也不理不会了?”
“爹爹……爹爹……”
小丫头还未开口,亲儿子小嘴却叭叭一阵大叫“爹爹”,大手将较为瘦弱女儿抱起,一边走向九娘,一边笑道:“都不用拘谨,也都不是外人。”
走到主位盘膝坐下,见自己亲老子竟然怀抱着别人,儿子很是不乐意,在九娘怀里挣扎不断,嘴里更是大叫着“爹爹”不断,无可奈何,只得将之提溜到怀里,大手捏住儿子的小脸一阵训斥。
“哪一个哥哥姐姐也不似你小子这般!”
照着他额头就是轻弹一下,也不理会眨巴着小眼可怜巴巴的儿子。
“大年初一都没跟老子磕头见了个礼,弹你一下还不乐意。”
九娘一阵苦笑,却也没多说什么。只见陈启国大手伸出,孙尚香忙送上一大串铜钱。
“今年,本老爷……离家差不多有了一年,孩子们无病无灾,被你们照顾的很是不错,各房份子钱粮皆要增加一些,具体要增加多少,还需九姐来定。”
“行了,多余的话俺也不说了,估摸着都是饿了,一个一个来,先给俺磕个头,然后开饭!”
“石单,你年纪最大,你先!”
一旁的石柔娘忙轻推了下石单,也不敢大声。
“单儿,去……去给你阿爷见礼……”
看着石柔娘连推了数下,年十岁了的石单才不情不愿上前,陈启国一阵好笑,大眼珠一瞪。
“不想叫阿爷就不想叫,一大老爷们跟个女人算咋个回事?”
“与老子说一说,这一年学了什么,若偷奸耍滑,饭后别怪老子抽你屁股!”
等了好一会也不见倔强小子开口,陈启国不由看向坐卧不安的石柔娘,心下一阵摇头,一屋子大小几十口子,全紧紧抱着怀里孩子不敢言。
“上前一步。”
……
倔强小子几乎是用蜗牛般速度挪了半步,陈启国身子前倾,大手伸出将浑小子提溜到面前。
“不想叫老子阿爷,没关系,老子不逼迫你,叫叔父也是可以的,可若你不好好学习,可莫怪老子打你屁股!”
“自个想一想,是被老子揍得坐不了椅凳,之后还得眼泪八叉老实交待,还是现在就老老实实交待。”
“在学堂都学了啥?”
……
“三……三字经……”
静静等待,无人敢开口,气氛显得很是压抑,石单最后也有些承受不住,听着他说出《三字经》来。
“嗯。背诵一遍。”
“人……人之初……此五色,目所识……自子孙,至曾玄……自子孙,至曾玄……”
背诵到了此处,来来回回数遍还是这么一句,最后也没了声音……
“……”
“你说你,老子离开了家一年,一年时间,咋还连《三字经》都背诵不了呢?你自己说说俺给你点出了几处错误?咋还比俺没离开时退步了呢?”
“背诵都背诵不完,肯定也是默写不了,你自个说吧,老子该不该打你屁股?老大的小伙子,脱了你裤子打屁股,好看不?”
……
“梆梆梆!”
陈启国连弹他三下额头。
“今日俺刚回来,饶了你一回,弹你三下,算是你见礼了,下去吧。”
说着又看向神情有些慌张的石柔娘,眉头微皱道:“不成材也只害他一人,身在咱这般家庭中,不成材,什么都不会,当个混吃等死的老实孩子没问题,但却不能不成人,不能学了歪门邪道害了无数人,一些规矩该有的要有。一年时间,不仅连《三字经》都无法背诵,而且比俺离开时还退步了些,有很大一部分责任在你这个当娘的,无论单儿是不是老子的儿子,或是老国公寄养在你名下的亲孙子,不学无术总是不成的。”
“给你两个选择,要么日后由你严加管教,要么在俺名下充当小书童,但你是知道的,俺在家中的日子不多,他只十岁,你要是觉得可以吃了这个苦,可以留在尚香帐下。有些事情你我心知肚明,俺也不愿逼迫,俺承了老国公的人情,总是要还在单儿身上的,你自己考虑一下。”
说完,又向六七岁,梳着俩小辫小棉袄的小丫头招了招手。
“薇儿,来爹爹这儿,看看薇儿是不是比不长进的哥哥要乖一些。”
安薇儿比石单确实强了许多,虽胆子小了点,知道跪地给他磕了个头,三两句领带下,小嘴叭叭的背诵了一遍《三字经》,虽有些地方忘了,在他稍微提醒下,小丫头终究是磕磕碰碰背诵了遍删改了多处的《三字经》来。
陈启国一阵翻着衣兜,很想给一群孩子树立一个好好学习天天向上的榜样来,却发现兜里屁都没有一个,顿时有些尴尬,看的胡氏一阵好笑。
“爹爹刚刚回家,草原上也没啥好东西,过几日,爹爹亲手为薇儿做个小梁冠,女儿身亦不输豪男儿!”
抓一把铜钱塞到小丫头兜里,虽不多,只是象征性喜气一下,在石柔娘将小丫头领到一旁,又一手指向两三岁小火车头风帽男娃。
“陈万仁,还不来爹爹身前?”
看着与一般妇人一般马三娘,粗布粗衣,外面穿着羊皮坎甲,从上到下跟胡人妇人没太大区别,与一群孩子们外锦内棉小棉袄没法比。
“老爷。”
马三娘将儿子带到身前,小家伙很是听话跪在地上。
“爹!”
陈启国微微点头。
“将有八德,有五善四欲,石虎大王说爹爹是七德将军,爹爹自认为差的远着呢,也需要努力向先贤们所说境界靠拢。”
“仁者,天地人。就是说要仰不愧天,俯不愧地,要心中坦荡无愧于人。”
“爹爹事儿忙,没有太多时间陪着你们,该吃饭吃饭,该睡觉睡觉,莫要让你娘担忧,要好好孝顺娘亲,年长了一岁,咱爷们就懂了一岁的事儿。”
揉了下小家伙脑袋,仅两三岁的孩子又能知道个甚道理,他还是说了些,不是说给小家伙听的,而是小家伙身后的女人,一个想要更多期望的女人。
一个一个孩子上前,无一例外的都要称赞、劝诫、期许几句,他的孩子样子各有不同,有的看着就是个胡儿,有的偏向汉民特征多些,更多的看着就是个半胡。
这个时代,孩子的夭折可能性很大,陈启国别的或许没法子,卫生这一块一直都很重视,或许也是这个原因,名下三十个孩儿,一年来竟无一个夭折,对此还算很满意。
一群孩子都算磕了头见了礼,陈启国看向一群与普普通通妇人没区别的“媳妇”们,说道:“此次俺在漠北草原得了些狐皮,暂时还都没有硝制了,等些日作坊硝制好了,你们都做件像样些的衣物。”
“棉花也都收在库里,孩子们的棉衣就是棉花填充的,现在棉花不是很多,还是以棉布为主,而你们就要学会如何织布,学会了后,抽调各村寨、土堡妇人,你们做教授,传授她们如何织布,以及开设织布作坊之事,事关所有人穿衣取暖之事,当重视一些。”
“是老爷。”
陈启国站起身来抱着儿子、闺女起身,看向胡氏、九娘。
“阿娘、九姐,孩子们也都饿了,开饭吧。”
所有女人们都是胡氏管着的,招呼一声,根本不用什么丫鬟婆子啥的,这些女人就已经把事儿整了个妥妥的,做饭的,洗衣的,打扫的……几乎就当着丫鬟婆子使用的。
吃饭时,每个妇人怀抱着一个孩子,坐在长长桌案一头,饭桌上所有人都是自顾自照顾自家孩儿,偶尔才会相互低声交谈一句,今日是陈启国回府第一日,所有人都显得拘束了不少,并不显得吵杂,远不似一年前热闹情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