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番变故惊呆了众人,沈元景并无其余动作,婠婠却是一声叹息,收起天魔双刃退到一旁。
黑白二女却骇得不敢动弹,站在原地,见着边不负脸上惊惶,脚步踉跄,一退再退,终于退到尽头,扯动链子,短刀倒飞而回,他胸口飙出一道血箭,睁大眼睛仰天倒地。
阴癸派剩下三人,忍不住轻移脚步,聚拢在了婠婠旁边。
旦梅眼睛里头满是惧意,她虽然防备着李靖,可大半注意都放在场中决斗之上,到现在也未能看清,沈元景到底是用的什么手法,将形势瞬间逆转了。
一阵寒风刮过,吹入了火堆,火焰顿时往上腾起了一截,一段枯枝不堪重负,被烧得“啪”的一声作响。
阴癸派四人如同得到了命令,脚下一点,齐齐往外逃去,瞬间没入了黑暗之中。
沈元景走了回来,盘坐在地,对着满脸敬佩的李靖说道:“李兄,请你帮一个忙,将这人头颅斩下来,保存好了,想办法送到东溟派去。”
李靖点点头,上去一刀,将边不负的头颅砍下,又到祁老大等人的身上搜来保存尸体不腐的药剂,连着地上的双环一并封存。
沈元景等他忙完,开口问道:“李兄现下杀了江淮军的人,看来也不会在杜伏威手下常待,不知下一步要往何处去?”
李靖叹口气道:“淮南诸侯,杜伏威已然是声势最大、最有潜力的一人了,可惜也是这般。其余林士宏、李子通、沈法兴之辈,不过尔尔,也是为王前驱之辈。倒是岭南宋阀,有几分气候,只是地处偏远,想争天下,难之又难。”
沈元景奇道:“你既知宋阀偏远,却又说其有几分气候,倒是矛盾,不知作何解释?”
李靖道:“宋阀乃是南方最大的武林势力,宋缺天刀之名,威震天下,武功直追宁道奇,非但江湖中无论正邪,都避开岭南。
连当年文帝杨坚在时,亦不敢轻忽,只得加封以‘镇南公’为安抚。其无论是声势、财力都不缺乏,若是起兵,自然是南方最大的一股反隋力量。”
沈元景皱了下眉头,说道:“时局竟为江湖势力所左右,不知是幸还是不幸?”李靖心头一动,未及深思,又听他问道:“那北方群雄,你又如何看?”
李靖脸色一振,说道:“北方诸侯里面,幽州罗艺、燕地高开道、‘鹰扬双雄’刘武周与梁师都,偏安一隅,不足为虑。便是薛秦,若薛举不能抢在唐公李渊前头拿下大兴,也难以为继。”
沈元景点头称是,这些个人虽名震一时,可天时地利人和皆无,想要入主中原,除非其余英雄全都死绝了。
李靖接着说道:“剩下的几位当中,杨隋势力再强,可民心尽失,还各自为政,也不过是空中楼阁,迟早崩塌,无须讨论。
其余里头,自然是蒲山郡公李密势力最为雄厚。他本身武功高强,几为四大阀主一个级数,手下人才济济,兵多将广,最有王侯之相。”
沈元景饶有兴趣的说道:“那你便是要投靠此人?”
李靖摇摇头道:“李密为人阴鹜,用兵专爱行险,如同赌博,总是将筹码全部压上,若胜便是大胜,让人觉着不可思议,几次下来,自然落下个运筹帷幄、足智多谋的名头。可用兵之道,怎可一味行险?我料定他只要一场打败,便会万劫不复。
加之此人无忠无义,无辜诛杀翟让,排挤瓦岗旧将,不是明主之相,纵然他侥幸窃取了天下,手下之人也难得善终,我何必去趟这趟浑水呢?”
“英雄所见略同。”沈元景追问道:“王世充据洛阳,如何?”
“自隋文复华夏衣冠姓氏以来,天下重归华夏,已是必然,胡虏之辈,先天不足。”李靖侃侃而谈:“况且此人任人唯亲,赏罚不公,不过得杨隋之余荫,进取无胆,守而无德,迟早为人所擒。”
沈元景哈哈一笑道:“那还剩谁,河北窦建德?晋阳李渊?”
李靖答道:“我本意是要投奔李渊,只可惜此人优柔寡断,为人迂腐,放在天纵英才的二子不用,反要扶持资质平平的嫡长子。他连自己儿子都有防备,何况是我这等外人。”
说道这里,他看了沈元景一眼,接着道:“且他未能及时攻占大兴,后又不知趁着王世充与李密交战,偷袭洛阳,以至于落到现下这个被动的局面。两三月内,北方生乱,退回晋阳,再要杀回来,可就有些难了。”
“那就是窦建德了。”沈元景说道。
“只能是窦建德了。”李靖叹息道。
阵风猎猎,从江心过来,尤为寒凉。沈元景又奇道:“你似乎有所不甘?”
李靖道:“我之志愿,在于协助明主平定天下。战阵之事,我能为之,可治理天下,较之用兵更为艰难,就不是我所长的了。
四阀最优胜的地方,是屡世显宦,精于治国之这,这岂是一般起义的山野之民所能及,杜伏威就是最好例子了,纵是武功高强,亦难成大器。
窦建德之辈,亦是起于草莽,现下看来或许不错,若真正坐了天下,谁又知道他能不能始终如一,勤俭爱民?”
“周公恐惧流言日,王莽谦恭未篡时。向使当初身便死,一生真伪复谁知?”沈元景叹息一声,说道:“我就没有你多烦恼,我仍旧是选一个有治国经验与能力的。”
李靖看了过来,缓缓说道:“宋阀?”接着自己便否了,又道:“那就只能是李阀。原来沈公子前番作为,乃是欲与先取的手法,有此铺垫,李渊定然不敢怠慢。”
沈元景摇摇头,说道:“我欲要扶持李世民争夺天下。”
李靖一愣,说道:“李世民,他不是被李渊……难不成李渊对自己儿子也要耍诈,欲扬先抑?”
“不是。”沈元景说道:“我要让李世民脱离李阀,独立出来,从头开始。”
“这……”李靖有些惊异道:“他若是背弃父亲,出来独立,恐怕会背负不小的骂名,那些个贵族以及武林大派,必不肯靠拢,比白手起家还要艰难。”
沈元景道:“正要如此,才可将魏晋以来的门阀世家,一齐拉落平地;武林大派,通通扫入尘埃,还世间一个规矩。”
李靖震撼莫名,心情激荡,躬身道:“沈公子有此抱负,世所罕见,李靖愿附骥尾。”沈元景轻轻一拂,将其托起。
好一会儿,他心情平静下来,却又忧道:“李世民终究是生于李阀长于李阀之人,他岂肯背弃了自身地位,走一条如此艰难之路。”
“他现下便是笼中之鸟,想要高飞,就不得不推倒鸟笼,方能腾空。”沈元景道:“等他坐上了那个位置,恐怕比你想象中的还要急切,巴不得将一切非朝廷的特权扫落下去。”
李靖自然是明白这个道理,却还谨慎的说道:“我未见过此人,尚且不能相信其决心几何。多少叛逆少年,离家出手,成熟以后,却不得不低头回归。世家大派之奢华安稳,绝非普通百姓朝不保夕所能企及,这种诱惑孰人能挡?”
沈元景轻声笑道:“不多,却历来都有。世间无有背叛门阀之门阀,却有背叛门阀之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