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底的时候,各地的消息如同雪片一般飞往京师,易州定州紫荆关等地接连失守,到了七月初三,保定失陷,同知邵宗元战死,司礼监秉笔太监李凤翔以及监军褚宪章张国元等人殉国,提督保定军务太监,司礼监掌印方正化在卫士的保护下突围,回到京师。京师西面的防线彻底崩塌。
崇祯的勤王诏书发出去十余份,但响应的各省督抚和武官却是寥寥无几。马士英的南直隶兵马龟缩在归德府一线,吴三桂的辽东人马每日里行进不超过二十里,畏缩不前,而山东的朱平安却是没有一星半点的消息传来。
京师中混乱不堪,富户大族已经手忙脚乱的在筹备着南下的事宜,京师虽然号称九门戒严,但守城士卒军官却是以此大发其财,每日里都有数以千计的人从各个城门逃出京师。王朝末路的景象俨然是越发的清晰和浓厚起来。
京师之内也是人心惶惶,粮价一日三涨,各级衙门大多数都是人去楼空,就连日常的治安也成了问题。大批的地痞纠结在一起,打砸富户,抢夺资财,却是无人问津。最后,崇祯只得任命王承恩提督九门,以成国公朱纯臣为辅,这才将乱子暂时平息下去。
京师中的权贵豪族勋戚都在忙着将家财和家小送往江南,但阜财坊的双河庵胡同的一座大宅第却是冷冷清清,门前许久未曾打扫,到处都是落叶和灰尘以探出头来的荒草,廊下悬挂的灯笼也是摇摇欲坠,风一吹,滴溜溜转个圈。露出一个已经有些褪色的“孙”字。
中午时分,两辆带有四海货栈标记的马车驶进双河庵胡同,马车慢慢悠悠的在府门前停下,几个长随模样的人簇拥着一个身穿皂袍的黑脸年轻人来到府门前。
“这里便是孙总督的府邸?”看看门前的情形,黑脸年轻人不由得有些疑惑。
一名长随回答道:“大掌柜,这里确是孙总督的府邸。不过潼关之战后。孙总督兵败,生死不知,皇上却是以为他丧师辱国,有可能已经投靠了流寇,因此下旨撤去他一应职务和赏赐,如今这府邸中也只有他的家眷暂住,要不是咱们这一年多来时时接济,又打通了门路,闲杂人等无从前来骚扰。恐怕他们如今已经是……!”
长随的话没有说完。黑脸年轻人却是明白了他的意思。孙传庭在潼关兵败,不知下落,依着崇祯皇帝的脾气,没有抄家灭族已经算是手下留情了。孙传庭性情耿直,以往在朝中便得罪了不少人,这次战败失踪之后,就有不少人趁机上门来找麻烦,也幸得自己这面早已经得了主人的吩咐。一番运作之下,竟是替孙家挡了不少的明刀暗箭。
长随上前叩门。不一会功夫,便有一个老家人前来应门,看来是和这经常上门的长随很是熟悉,一见面便是分外的热情,大开府门,将众人和马车都让到府中。
马车上装载的都是些粮食肉食和布匹之类的日常用物。孙府中已经没有留下来多少人,这些东西已经足够大半月使用了。
得到老家人的通报,孙若瑄急急忙忙的从后院中迎出来。孙传庭失踪之后,消息传来,阖府上下顿时乱了手脚。孙夫人急火攻心,旧疾复发,如今还是卧病在床。孙世瑞战战兢兢,也是没有一点准主意,只能小心翼翼的在衙门中当差。孙世宁年龄还小,自然做不得主,孙世康又远在山东做官,因此,家中的事务只能是落到孙若瑄的肩上。
以往都是四海货栈的伙计前来送钱粮等物,今日里,听得老家人说,却是四海货栈在京师分号的大掌柜亲自登门,孙若瑄的心中却是活络了起来,心中暗藏的对朱平安的情愫情不自禁的再度萌发了希望。
孙家遭难的时候,难得朱平安还记挂在心上,吩咐手下上下打点,还定时送来钱粮,帮助一家人度过难关,由此看来,他一定是心中也对自己有一份情意在。要说也是如此,自己的相貌家世才学,哪一点都要高过木语菱几分,要说朱平安不动心,似乎不太可能。
孙若瑄带了丫鬟匆匆赶出来,黑脸年轻人阿大一回头,连忙见礼,毕竟是内眷有别,阿大只是简单的问候了两句便打算告辞。
孙若瑄却是有些失望,连忙叫住阿大,“敢问大掌柜,大帅,他,他可安好吗?”
听闻此言,阿大顿时眉头一皱。阿大等人虽然隶属军情处,但是却是曹无伤一手提拔,并悉心教导出来的,也是军情处最早的骨干。孙若瑄在登州搞出来的那些事情,早已经烂熟于心。阿大等人都是从凤阳时便跟随在曹无伤的身边,耳闻目染,自然是只尊奉木语菱这一个主母。
当日,孙若瑄设计加害木语菱,这些事情让阿大等人早已心怀不满,而且得了朱平安的嘱咐,这些时间照拂孙家,不过是看在孙传庭的面子上,特意点明要防范孙若瑄这个女人,此人看似无害,其实却是暗藏心机,不得不防。
阿大拱拱手,“不敢当小姐如此称呼,小人本是无父无母之人,幸得曹公收录门下,因此便跟随曹公姓氏,小姐唤我曹大即可。钱粮之事都是奉了我家大帅之令,小人只是照办。大帅曾经言及,孙总督乃是国之栋梁,此番兵败,罪不在他,大帅与孙总督早就相识,钦佩他的气度和才能,因此这才多方照拂,并无其他原因。”
孙若瑄一愣,阿大却是自顾自的继续说道:“京师纷乱,这段日子,还请小姐和家人尽量不要外出,小人在府邸四周都安排了人手保护。如果万一流寇大军逼近京师,小人便会派人护送小姐一家前往南京暂避。大帅也派人前去打探孙总督的消息,究竟如何,总会给老夫人一个交待!”
“那……!我!”孙若瑄一时之间不知道该如说才好。
阿大则显得有些不耐烦了,“大帅也有言在先,请小姐好自为之。小姐乃是名门之后,日后总有良配,大帅自称不过是一介武夫,当不得小姐如此深情厚意,也请小姐不要自作聪明,免得误人误己!”
说完,阿大一躬身,也不管孙若瑄的脸上是如何的风云变幻,径直便要带着人离开。
孙若瑄呆呆的站在原地,刚刚阿大的一席话就像是当众在她的脸上打了几个响亮的耳光。她万万没有想到,自己竟然在朱平安的心目中是这么一副模样。从小到大,父亲母亲虽然对兄长幼弟甚是严厉,但对于自己却是百般宠爱呵护有加,凡是自己想得到的东西,无一例外的都会落入手中,但偏偏是这个朱平安,枉费自己抛去小女子的羞涩和矜持,频频示情,到头来却是换得了这么一个结果。
孙若瑄只觉得全身上下都是冰冷至极,在午后的太阳光下也感受不到一丝温暖,刚刚通红的面孔现在已经是一片苍白,但心底的一团火焰却在刹那间点燃。
阿大还没出门,耳朵中便已经听到了远方忽然间传来了隐隐的隆隆之声,脸色不禁一变,还没开口询问,门外已经跌跌撞撞的跑进来一名手下,“掌柜的,不好了,闯军前锋已经抵达京师外围了!”
阿大大吃一惊,数日之前得到的消息,李自成大军还在真定府一带攻城略地,怎么这么短的时间就来到了京师附近,这未免有些太过匪夷所思了吧!
原来,李自成以贺人龙为先锋,唐通和姜瓖为副将,一路向东杀来,沿途却是望风而降。真定太守邱茂泽大学士李建泰相继献出真定和保定两府出降。昌平镇守太监杜勋大开城门向大顺军投降,并为贺人龙所部带路,一路兵不血刃,直抵京师城下。李自成大军随后赶来,开始炮轰西直门,而贺人龙则带兵猛攻平则门。
好不容易平静下来的京师,顿时陷入到不可挽回的乱局中。京师的百姓承平日久,就算是之前满清大军南下,威胁京师的时候,也没有像现在这般难以收拾,人人都知道,这大明的气数真的是已经尽了。
人们再也顾不得收拾什么细软,纷纷拉着家小就往东南方向跑,其中也包括大批的商贾富户权贵和官员,很多守城的士卒也加入到了其中,趁机劫掠富户,抢夺了钱财,便闯出城去。
隐约之间,似乎景阳宫的钟声响起,但现在这个时刻,谁也不会再去理会了。
阿大也没有想到,局势恶化的会这么的快。飞快的思索一下,当即拿定了主意,立刻安排人帮助孙家人出城,孙若瑄便像是一个木头人一般,呆呆的任凭摆布,不多时,便有家人飞快的跑去通知孙世瑞前来会和,其余的家人则在阿大等人的扶助下,乱糟糟的收拾行李。反正眼前还有两架马车可以利用,倒省却了不少的功夫。
就连在病中的孙夫人也被搀扶起来,阿大命人安排好一辆马车,垫上厚厚的被褥,扶着孙夫人上了马车。
孙世宁则手执一柄木制的短刀,大声吆喝着家人收集棍棒兵刃等以备路上防身之用,这个才不过九岁的孩童如此的镇定,倒是让众人啧啧称奇。
半个时辰之后,孙世宁狼狈不堪的回到家中,就连脚上的鞋子都少了一只,可见外边是如何的混乱,此时,孙家人也已收拾停当,分乘两辆马车,急匆匆的挤进了府门外汹涌的人潮。
远处,忽然传来一声叫喊,借着便是此起彼伏的呼喊接踵而起,“山东勤王之军入城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