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祯十三年七月间,朱平安已经做好了出兵潼关的准备。王品在觐见皇帝和拜谒王承恩之后,没有多做停留,已经离开京师返回登州。杨廷麟则作为登州同知将要跟随朱平安一同进入山陕作战。京郊本就驻扎有山东的三千兵马。在接到朝廷的诏旨后,朱平安又派人返回山东,调动七千人马向潼关进发,其中包括了张定边的两千骑军,以及新军第一旅张耀先的部分人马,预计八月底和朱平安会师。
兵部此次的动作倒是格外的迅速,一早便已经准备好了调兵堪和,没等朱平安上门来取,还特意派了人送到府上。一大早,便有家人前来禀报,说是兵部的官员前来送达调兵堪和。
朱平安却是有些奇怪,如今的兵部可不比往日,陈新甲是原先杨嗣昌一系,如今却是深得崇祯皇帝信任。兵部尚书的位置不好做,但陈新甲却是兢兢业业,在这一点上,和当初的杨嗣昌不遑多让。宁锦一线的战事虽然又回到对持的状态,但前一阶段可是实打实的打了几次胜仗,满清的大将都有十几人死在了锦州城下,由此,洪承畴和陈新甲都是获得了崇祯皇帝的信任。
陈新甲虽然目前还没有入阁,但看这形势,只要锦州能维持住目前的形势,逼迫清军不得不退兵,到时候,陈新甲凭借这些功劳入阁那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不过,陈新甲和朱平安却着实称不上关系和睦。原先周延儒和杨嗣昌争斗的时候,朱平安和陈新甲便结下了不少仇怨。就连杨嗣昌去世之后,陈新甲执掌兵部,对待朱平安依然是分外的敌视。
原本想着这次去兵部,总要受些白眼和刁难,却万没想到,兵部居然派人将调兵堪和送到了朱平安的府邸。
带着万分的诧异,朱平安换好官服来到前厅,一看到来人的模样,却是不禁笑了起来。就连杨廷麟也是不禁莞尔。
来者不是别人。正是孙传庭的侄儿孙世康,当初跟随卢象昇在京郊迎接孙传庭的时候,朱平安曾经与之有过一面之缘。杨廷麟则出身兵部,与孙世康更是熟稔。
“琳骢贤弟。这是哪阵香风把你给吹来了?”杨廷麟笑呵呵的拱手致意。
孙世康二十多岁的年纪。红彤彤的面孔。身材魁伟,倒是比孙传庭的长子孙世瑞,更和孙传庭有些相像。一身半旧的从五品紫袍官服。露在外边的两只手掌也是粗大无比,看样子倒像是个武门的子弟。
孙世康一脸的苦笑,“伯祥兄取笑了,小弟不过是职方司的员外郎,整日里与舆图等物打交道,连兵部的大门都难得出来,今日里自己都是糊涂了,怎么一大早便被派了这么一个差使!”
三人互相见礼,一说话,倒是将其中的来龙去脉弄了个清楚明白。其中的意思不过是,陈新甲看不惯朱平安,原本就没打算和他照面,这次山东兵马赶赴潼关,兵部授命准备粮秣军饷,陈新甲却是没打算出一份银子。来的时候还特意嘱咐孙世康带来一句话,“久闻近年来山东富庶,朱总兵生财有道,如今朝廷困厄,兵部还要支应陕军和关外大军的消耗。因此,便先欠下山东军的费用,朱总兵不妨先记上账,我兵部自然会出一应文册清单,等到明年的税银入库,自然会为朱总兵报账核销。”
说着,孙世康从怀中摸出调兵堪和,还有一张盖了陈新甲私章的兵部信笺,脸色确是有些不好意思,双手呈给朱平安。
朱平安却是给陈新甲玩的这么一手给惊呆了,“怎么这崇祯年间便有了这打白条一说?不想竟然给我遇上了!”
直脾气的杨廷麟自然受不了这等闲气,当即便从椅子上跳了起来,“堂堂一部部堂,怎么也耍这种手段,无粮无饷,让士卒如何用命?”
孙世康却是一张脸涨得通红。平日里他都是埋首于舆图勘测之中,哪里遇到过这样的差事,想来总是没人愿意来做这样的恶人,因此才派了他这个平素里只知做事的老实人过来。明知道兵部此举欠妥,却是无从解释,只得红着脸听杨廷麟嚷嚷。
看着孙世康发窘的样子,朱平安心里虽然不痛快,但也知道这事情不应该怪到他的头上,当下连忙劝阻了杨廷麟。
陈新甲这一手虽然有些阴毒,但眼下再找他去闹也是无济于事。大明如今的财政状况千疮百孔,朝野之间谁人不知。王品押运进京的五十万两白银,在崇祯的怀里还没捂热,就被兵部和户部联手支应了三十万两去。总算勉强支撑了关外的洪承畴大军。即便是如此,关外每日里请求拨银拨粮的奏疏还是如同雪片一般飞来。
洪承畴的战略是步步为营,稳扎稳打,层层推进,一步步的压缩清军活动的空间,利用人数上的优势,一点点的蚕食清军的有生力量。崇祯皇帝也深以为是。
但目前的财政状况却是根本无力支撑这样的战略实施。陈新甲已经在朝议上闹腾了好几次,强烈要求皇帝下达诏旨,命令洪承畴速战速决。皮岛李定国和朝鲜方面的动作倒是给了他借口,言道佛郎机人骚扰清军侧翼,朝鲜也摆明立场要重回大明怀抱,清军不得不抽调英俄尔岱两万大军驻守义州,宁锦一线的压力远没有当初的那么大,此时正是进兵的天赐良机,一战而下,可立不世之功。
这一点却是朱平安没有想到的,原本以李定国不断侵袭清军东侧,便是为了宁锦的战事,想不到如今却成了陈新甲催促洪承畴进兵的借口。
看来宁锦的战事的走向还是没有摆脱历史的纠缠,一旦洪承畴承受不住压力决定于清军决战,那胜算可是瞬间会跌到谷底的。如此看来,如今能做的,便是最大程度的消耗清军的军事力量,亦或者便是尽量挽救被围困的明朝大军。
现在这中局面,朱平安只能去找周延儒诉苦,尽量筹措一些军粮饷银。虽然目前的山东军完全可以自给自足,但这种情况最好还是不要让别人察觉到。
劝了好一会,杨廷麟总算平息了怒气,连带着孙世康都松了一口气。虽然只见过一面,朱平安却也直到,孙世康这个人是个老实的读书人,言辞虽然寡淡,但着实是个谆谆君子。
言谈之间了解到,孙世康自幼父母双亡,便是由孙传庭夫妇抚养长大成人,科举高中之后,因为名次不理想,因此没有直接入翰林院,而是在兵部任职,在职方司一呆便是八年的光阴。大明朝官员的薪水稀少这是有目共睹的,不少在清水衙门任职的官员也确实过得甚是艰辛。
孙世康虽然任职兵部,但却掌管着职方司无人问津的舆图勘测绘制的工作。天启朝末年,宦官乱政,崇祯继位时少不得一番腥风血雨,职方司的舆图也在混乱中被付之一炬。因此,崇祯初年便开始有意识的恢复这些舆图的重新绘制编纂。也正是由于这个原因,这八年间,孙世康走遍大江南北,专心致力于这项差事。以至于现在将要到而立之年,却依然没有成婚,自己也是孑然一身。让孙传庭也很是头痛。
一说起这个,朱平安却是来了精神。众所周知,如今大明朝最精密的各省舆图都在兵部职方司,如果能拥有一整套这样的地图,那日后行军用兵可是如有神助。于是朱平安旁敲侧击的试探孙世康,看能不能通过他复制以他这样舆图出来。
但孙世康却是很为难,兵部的舆图只有当战事将起之时,由统兵官奏请内阁,司礼监批红之后,这才能调出兵部的舆图来以供使用,使用完毕之后,还要归还。毕竟如今还是闭塞的时代,一套精细完整的舆图需要大量的人力物力来考证测量绘制,单是孙世康便整整弄了八年的时光。由此便可见舆图的军事价值。以往各省各府各都司中的舆图完全不能与之相提并论。
朱平安也犯了难,此次入山陕河南作战,完全是两眼一抹黑,具体的地形地貌都不是很清楚,如果要在没有地图的情况下作战,便等于是蒙上了自己的双眼,这样一来,效率便可想而知。
孙世康略略思忖了一下,“如果朱总兵不嫌弃,学生那里倒是有一套被搁置的舆图,其并不是兵部所藏,而是兵部中的前辈单独绘制,也是依据前朝的舆图改编而制,却是比之现有的舆图更为实用。这套地图倒是可以先借给朱总兵使用。”
朱平安闻听,顿时大喜过望,当即边站起身,向着孙世康长身一揖。孙世康也慌忙站起来,不停的摆手,“朱总兵误会了,这套舆图乃是前人所制,以学生看来,其价值却是远远超过本朝历代所绘制的舆图。学生也曾向上官提过,但历任上官却都是不以为意,因此才束之高阁,经年至今。如今朱总兵奉皇命出征剿贼,也正是这些舆图重见天日的时候!”
孙世康这样一说,倒是更加激起了朱平安的兴趣。孙世康倒也不含糊,当即便请朱平安派人前去自己的家宅去取这套舆图过来。
朱平安的亲卫拿了孙世康的手书风风火火的出门。朱平安却是想起了另外一件事情。“敢问琳骢兄,兵部可曾向关外派出过密探呢?”(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