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祯十六年七月初二,也就是京师陷落的第三天,朱平安所部便抵达了天津卫。天津卫新任总兵廖琨接到密旨,早已安排好接应的兵马,将朱平安部以及朱慈烺和一众东宫属臣迎进天津城内。
登莱水师主将童万钧已经率领百余艘舰船赶到天津卫,这些日子以来,海上狂风肆虐,登莱水师为此付出了十余艘小型舰船的代价。
廖琨是王承恩特意安插的人选,早已经得到王承恩的嘱咐,将一应物资整备齐全,但朱平安却是迟迟没有登船,原因便是,曹无伤朱媺娖以及沈恪永王朱慈炤灵王朱慈焕迟迟没有前来天津与大队会和,这让朱平安揪心不已。
朱平安派出了大队的人手前往接应,却是一点消息也没有得到,只是得知崇祯皇帝周皇后以及王承恩方正化等人已经在乾清宫**身亡,而大顺军则军机败坏,已经迫不及待的于京师开始劫掠,并建立比饷镇抚司,以刘宗敏为主官,开始大肆抓捕前明重臣官吏勋贵高门大户,并施以重刑,逼迫他们交出金银财宝。
京师混乱不已,潜伏在京师的人手开始按照原先的计划蛰伏起来,一时之间,竟是无法取得联系。
这让朱平安心急如焚。一大早便来到天津卫西城城头等候消息,但直到日上三竿,依然没有任何消息传来。
但朱慈烺却是再没有耐心等待下去,他带着一众属臣李士淳和姚明恭等人急匆匆的找到西城来。
“朱平安,昨日咱们便已经抵达天津卫,一应舰船也准备妥当,为何迟迟不肯出发?”
这两天以来,朱平安已经无数次向朱慈烺解释过原因。但这位太子殿下却是根本听不进去。
“殿下是大明太子,身负中兴大明之重责,岂能长久的处于险地之中,这还要先去山东,然后才能转道前往南京,这一来二去。仅是路上便要花费多少时日?”李士淳责问道。
“李大人这话就有失偏颇了”,朱平安冷冷的回答道:“皇上龙驭上宾之前,将太子和诸位殿下托付于下官,如今长公主昭仁公主永王灵王诸位殿下都没有下落,让本官如何能够放心离开?”
李士淳大怒,一旁的姚明恭和王铎等人也是纷纷指责朱平安不辨轻重缓急,陷太子殿下于险地。
朱平安的一众麾下王金发曹变蛟张定边等人面沉似水,听着一众东宫属臣的叫骂,顿感不忿。张定边甚至已经手按在了刀柄之上。
朱平安看看朱慈烺,“未知殿下之意如何呢?”
太子朱慈烺脸色铁青,“长公主等人身陷险境,本宫自然也是忧心忡忡,但如今国事处于如此境地,本宫其能为了自家的私事,而置社稷于不顾!”
“殿下是决定了即刻出发了吗?”
“正是,天津卫还有守将。朱爱卿可以留下一些人手辅助廖总兵继续打探长公主等人的下落,本宫却要以最快速度赶往南京。主持国事!”
朱平安叹口气,郑重的一抱拳,“既然如此,臣谨遵殿下谕旨!”
朱慈烺带着属臣气冲冲的下了城头,李士淳不无担忧的说道:“殿下,这朱平安果然跋扈非常。其部下有多被其网罗勾结,多是粗鲁无知之辈。如今已经俨然有了藩镇的做派,长此以往,必然是祸端啊!”
朱慈烺挥挥手,“此间耳目众多。不要轻言此事。派稳妥的人从陆路先期返回山东,通知封达和王品,做好一切准备,等本宫一入山东,便即刻发动!”
朱平安看着朱慈烺等人的身影渐渐远去,这才长出一口气。王金发有些担忧的问道:“大帅,咱们就这么启程,不再管曹爷和瞎子他们了吗?”
朱平安摇摇头,“太子一力尽快南下,我也不好过分坚持,毕竟现在他是大明之主!这样,安排人手继续探查无伤他们的下落,联络直隶河北军情处各地人员,让他们也密切注意消息,及时接应!”
朱平安又吩咐曹变蛟等人,“命令各部准备登船吧?晚间的时分,咱们便离开天津卫!”
曹变蛟等人躬身应诺,大步离去。
一直站在远处的怀德这才慢慢走到朱平安的身后,将一块雪白的汗巾奉上,请朱平安擦拭脸上的汗水,这才恭谨的退下。
“怀德!”朱平安忽然问道。
“奴婢在!”
“王伯那里,还有交待的事情吗?”看向京师的方向,朱平安一阵怅然。这些天,怀德已经将王承恩所吩咐的所有事情都告诉了朱平安。
朱平安却是没想到,王承恩的背后居然蕴藏着这么多的故事和秘闻。自己的娘前虽然不过是个普通的女人,但自己的那位姨母和外公做出的事情却让朱平安震惊之余,更是感怀良多。
自古以来,甚至是后世都对宦官这个群体,极尽污蔑之能,向来以“阉党”“奸佞”而称呼,但在大明的内廷与文官集团相制衡的历史中,兼具德才的宦官却是层出不穷。从陈矩王安,再到王承恩,这些人前仆后继,却是为了大明,甘愿付出一切,哪怕受到的是无尽的污蔑栽赃和陷害。
或许连他们自己都没有认识到,他们已经超出了那种所谓的狭隘的忠君,而是选择了忠于整个大明。
还有朱平安的那位姨母沈青荷,关于她的猜想,朱平安选择将其深深的埋在心中。朱平安可以断定,沈青荷和自己一样,也是来自于后世,虽然只是一介女流,但她却用自己的方式,为大明最后凝重的历史增添了一抹鲜亮的颜色。正是因为有了她的努力,才留下了奉贤堂谍探司新式舆图这样的东西,从长久的岁月中看来,这些东西似乎并不显眼,但却帮助朱平安一步步的,以微小的努力改变了历史的进程。
怀德从怀中摸出一张纸片,双手呈递给朱平安。“义父还吩咐奴婢将这张图纸交给您,并让我转告。青荷夫人当年极尽天下能工巧匠,以重金打造出这样一架东西,将其视如珍宝。义父说他存了一些私心,将这东西始终留在身边保管,上路的时候也想带着一起走。好在还有这张青荷夫人亲手绘制的图纸在,假以时日,您也一定能打造出这样的利器来!”
朱平安接过来,仔细一看,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图纸上赫然有一行字体——“天启一式连发火铳”。
看到这么一行字体,再看看那张带有图样解释操作说明组成部件的尺寸大小等数据的图纸,朱平安的嘴巴张得几乎可以塞进去一个鸭蛋。
“义父说起,当年毕懋康老大人也曾参与了这连发火铳的研制,青荷夫人一些匪夷所思石破天惊的想法给了他老人家极大的启发,这才促成了这连发火铳的诞生。但毕竟是初创,这火铳存在的缺点还有很多,青荷夫人都一一记录下来,便是为了以后改良,只不过天不假年,她始终是没有办法再完成这件事情了。今后,便要仰仗您来继续完成了!”
朱平安捧着那张图纸,看了良久,之后这才珍而重之的收到了怀中。
怀德继续说道:“分别的时候,义父犹豫再三,觉得还是应该再提醒您一句。义父言道:‘纵观平安为人行事,已有大将之风,这令我欣慰不已,但在某些事情的处理上,还是过于犹豫,彰显内心宽厚仁慈之心。但时移事易,今后你要面对的将是一个没有任何道理亲情可言的乱世,你懂得未雨绸缪这是好的,但是关键时刻,一定要有雷霆手段。尤其是当你身处目前的高位,对事对人,便不能再以自己本心决断,而是要根据‘势’的变化来抉择,当断则断,万不可留下祸患,自掘坟墓!‘”
朱平安咀嚼着王承恩的这些话,很快便明白了他所指的是哪一方面。王承恩想要提醒的是,眼前的朱慈烺,和眼下还在隐居状态的自己那位老爹。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天家无亲情,这是极为正确的。但朱平安的内心中却很是排斥这种不择手段的做法,但王承恩的话给了他一记当头棒喝,也让他因此清醒了不少。
朱平安在城头上来回踱步,怀德始终侍立在一旁,静静的观察着他脸上和眼睛中细微的变化。
朱平安停下脚步,手扶多口,抬眼向远处看去,半里地开外,便是天津卫的总兵府,那里也正是朱慈烺如今的行宫所在。
深思良久,朱平安猛然转过身来,招了招手,城头的阴影处便马上闪出来一个身影,跑到近前,单膝跪倒,“大帅有何吩咐?”
朱平安却是没有说话,而是又静静的思索了将近一盏茶的时分,这才缓缓说道:“即刻飞鸽传书给蓬莱,告诉阴先生,之前筹谋的那些事情,可以开始运作了。第一件要做的事情,便是将京师失陷太子和诸王失踪的消息散播到南直隶一带。发动安插在江南的人手,可以开始对目标人物进行运作了,但切记不要留下咱们的痕迹!”(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