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上了生平最大的意志力,他勉强在圣人面前维持了些许仪态。
圣人说罢,语带可惜:“可惜勺子不喜这个爱称,我每唤他一回,他就哭一回,”摇头摆脑,唏嘘慨叹,“阿兄见了心疼,将我训了一顿,”他口中的“阿兄”明显是昭贤太子,“说小孩也知要面子,这才改了小名唤勺子。”
郁容憋着笑,只觉槽多无口。
他不认为,勺子比大毛好听到哪里去。
不经意地,目光自聂昕之身上飘过。
好罢,他收回前言。
眼前这一幕,如果是用漫画那种夸张的表现形式,他家兄长的背景板必然是一片黑云压顶,额头上一排的“井”。
知子莫若父。
看来昭贤太子说得对,对勺子之称浑然不在意的聂昕之,非常、非常不喜欢“大毛”这一“爱称”。
显然,圣人对他家大侄子也是了解至深,眼看情况不对,敛起轻挑之色,咳了两声,煞有其事地表示,他太忙啦,宫中尚有许多繁琐杂务待他处置,没工夫在这瞎攀扯啦!
瞅也不瞅聂昕之难得的黑脸,一溜烟儿——咳,不对,是阔步如飞——地离开了王府。
送走了官家,郁容转头看向他家兄长。
嗯,情绪控制得炉火纯青,一点儿看不出什么不对……
气场强大的男人,面瘫着脸。
特特威严。
郁容无意识地勾起嘴角。
转身,朝府内走去,脚步轻快,嘴里小声地唱起了小曲儿,是一口流利的老魔都语:
“头上一根毛,谁见谁都笑~
“侬要问他叫啥名字大家都知道~
“大毛、大毛——”
陡是一阵风急。
伴随年轻大夫的一声轻呼,小曲儿骤然被打断。
嘴贱的某人被恼羞成怒的男人“劫持”,像麻袋一般被抗走了。
郁容长舒了一口气,艰难地在玉簟上翻了个身。
嘴贱一时爽,精尽人亡差点进了火葬场。
唉声叹气。
嘀咕着兄长太小心眼儿了……不敢太大声,怕又给耳尖的家伙听着了。
虽然郁容心知,聂昕之去忙公务了——正是官家交待的与罂粟相关的事务——但对方神出鬼没的,谁知道哪个时候,忽然就出现在叽里旮旯儿角落里。
届时再被“教训”一顿,他这老腰真的要劳损过度了。
躺着难受,翻身趴也趴不住,坐着有些受不了。
郁容干脆起身下了床。
站着总行吧?
腰酸腿软的,慢慢活动开了,身体总算轻快了些。
以拇指费力地在自个儿腰眼和尾闾压按着,郁容忍不住腹诽:
兄长还担心老呢,不承想其精力比毛头小子还旺盛……看来往常,他真的挺节制了。
暗暗想着污污的事情,等腰部感觉好过了些,漫无边际走着神的年轻大夫,敛起乱七八糟的思绪,心神放在了官家所言“神药”的一事上……
突地想起,他跟官家说了一通罂粟的种种,建立的前提是神药即罂粟所制。
终归是没见到实物。
万一他弄错了,“神药”其是本位面独有的物种,这……
郁容不由得囧了,官家也真是的,既然真实用意在于问药,便将“神药”给带来看看啊。
灵光一闪。
郁容忽是想到了杜析送的逍遥神丹,不自觉地在额头上轻拍。
也是糊涂了。让系统分析下逍遥神丹的成分不就可以了嘛。
透过官家对“神药”的描述,基本确定逍遥神丹与神药,其用药是同一种由风波客带回的夷人之药。
想到便果断行动。
郁容翻找出被忘在角落的精致木盒,迫不及待打开查看。
盒内衬着玉质白瓷,白瓷间是二三十粒梧桐子大的药丸。
取一粒丹药,轻托在掌心,端详其形态与色泽。
丸药圆润光亮,暗褐透着绛红,迎着光竟有些许晶莹之感。
似若宝珠,颇是美丽。
凑近鼻前嗅其味,殊异而微有清香。
逍遥神丹的形、色、味,确实挺符合这个时代公子少年们的“审美”。
郁容观察了一小会儿,到底没发扬牺牲自我以追求真理的美德,将药丸服食什么的。
从外在分析不出个所以然,便不再耽搁,果断请出系统鉴定。
虚拟面板上,“少量吗啡”、“可待因”、“罂粟碱”等字眼,着实惹人注目。
分析逍遥神丹的配方,以罂粟壳为君,臣药诃子、木香,佐以白芍药等,其有温中补虚之能,治食少神疲,对久咳泻痢颇有疗效。
可惜,炼制丹药之人,对剂量拿捏得不精准,这逍遥神丹的副作用远胜于其良效。
其实罂粟壳所含的“有害物质”,在剂量与纯度上,远比不上鸦片或海洛因等真正的毒品。
但在炼药过程,通过熬煮、淬炼等工序,某些物质在一定程度上实现了提纯。
因此制成的逍遥神丹,危害虽不如鸦片,成瘾性却远胜阿片类止咳药物。
郁容默默合上装满逍遥神丹的木盒。
早有推断,心里自没什么意外。
叹息。
罂粟本无过,甚者运用得当,确是一味“神药”、“奇药”。
然而,参照他原本所在时空的经验,再看看,如杜析一类风流子弟追捧逍遥神丹的现状……
郁容不由得心塞,事实就如元代医家朱震亨所言,罂粟“止病之功虽急,杀人如剑”。
摇摇头,不再胡思乱想。
罂粟不过初入旻国,其药用价值与危害性,官家如今业已明白,也当机立断针对其制定了一系列的控制管理方案。
事实远没糟到清后期的程度,何必疑神疑鬼、患得患失。
平常心对待即是。
向来不爱沉湎负面情绪的郁容,很快抛开了顾虑,目光落在逍遥神丹的木盒上,沉吟少刻,便研墨取纸笔,以回礼感谢的名义,提醒一下杜析不要再沉迷逍遥神丹了。
这玩意儿虽是害人之物,但很明显,杜析跟一众公子哥都误认其是宝物,其赠与的初心原是好的。
明知对方在不知情的情况下食用“毒品”,郁容做不到冷眼旁观。
斟酌了一番用词,到底是交浅不宜言深,故而郁容可没像跟官家解释时那样,从头到尾说得明明白白、仔仔细细。
也免影响到官家与聂昕之针对罂粟的行动,他在信中借用类似蛊毒的说法。
反正重点在于强调神丹之害。
至于杜析看了信,作如何反应与最终决定,端看其自己如何想的了。
若上瘾已重,郁容自觉也是爱莫能助。
这头遣人送了信,那边管事也拿来一封信,交予年轻大夫。
“公子,是您友人的来信。”
郁容一刹那振奋起精神,抛开满脑子罂粟啊神药的,连忙接过信,毫不迟疑地拆开。
看信封的字迹便知是周昉祯的信。
说起来这位话痨的朋友,好些日子没给他来信了。
挂念之余,偶尔也觉少了趣味,毕竟周兄写的信,精彩程度往往堪比话本故事。
念头一闪而过,郁容仔细地读起了书信,不多久,他忽是惊讶地张大眼——
周兄居然要娶亲了?
要娶的是……女性?
诶?
早先他不是还“含羞带怯”请自己帮忙制备欢宜膏,一心慕恋着在邹良书院读书的某个慧业才人吗?
郁容将信看了两遍,没法得到更多的消息。
既觉好奇不已,又思及周兄的奇葩遭遇,难免心生丝丝忧虑。
“公子,这是成力士托我转交于你的。”
郁容回过神,一边接过另一封信,一边暗道今天事情全凑一块儿了。
信封简陋粗糙,他琢磨着陌生的字迹,一时想不出是谁写的。
怀着微妙的期待,再度拆开信封。
出乎其意料,内中不是书信,而是——
喜柬……可以这么说吧?
亦即,旻朝版婚礼邀请函。
再看邀请人,郁容不自觉地瞪圆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