聂昕之闻言微颔首。
郁容说着,递过手里的东西……不对,弄错手了,右手拿着的是《三十六计》。
等等!
郁容突地想起来,自己应该生着气,是来找兄长的碴子才是。
——刚被那十钧的大石头给分散了注意力,险些没忘了这一茬。
聂昕之的动作很快,在郁容缩回手前,眼明手快地将《三十六计》接了过去。
见状,郁容暂且搁置了痱子粉一事,轻扯起嘴角,似笑非笑:“据闻,这本《三十六计》乃兄长之大作?真真是厉害,让容颇长见识了。”
聂昕之神色如常,目光二度投向自家胞弟。
聂暄这回学精明了,当即后撤到门口:“哎呀,我忘了还有功课没做……”
说话之间,人一溜烟儿地跑走了。
郁容没在意,屋里没了第三人在场,他“算账”算得顿时理直气壮了,语调愈发地温柔:“兄长怎的不作声了?容才疏智浅,正想与兄长讨教讨教这三十六计的精巧,说不准哪天也能‘对敌’运用一番。”
聂昕之面瘫着一张脸,看不见丝毫心虚,浅声回话:“容儿曾提及谋术有三十六,既奇且正,或诡或妙,是为阴阳燮理,又见运化无常。我闻之有所感,信手写就此般三十六计。”
郁容听罢,不自觉地回想,想着想着,倒是忆起仿佛是有那么回事。
好像某回无聊,他乱翻着这男人的藏书,看到几本兵书,自觉精妙无比,信口就与对方谈论起兵法,胡扯漫谈时随口提起了三十六计,可惜他对三十六计的认知不够深,瞎扯了几句就换了话题。
这样看来,不过是在提供一点灵感的前提下,聂昕之总结出这一套三十六计,真真的厉害……不对,思路差点被带歪了。
郁容轻笑,问:“所以,我便是兄长谋术的首个试验人咯?”
聂昕之没直接回答,只说:“容儿亦可将其应对于我。”
郁容下意识地眯了眯眼,语气仍是含笑:“可惜容騃头钝脑,不知如何运用谋术,不如请兄长教一教我?譬如,此刻我该对你用哪一计?”
聂昕之默然。
郁容笑吟吟的,盯着这男人的面容看,没在言语上催促,静静地等着,看他如何回应。
少刻,聂昕之嘴唇微启,道貌凛然:“容儿尽可施展美人计。”
“……”
未有意想到……果真騃头钝脑,挖坑让自己跳。
郁容禁不住瞪圆了一双桃花目,差点没扑到男人跟前,揪着其衣襟呐喊——
他那威仪不肃的兄长跑哪里去了?
眼前这一本正经耍流氓的家伙,是怎么回事?!该不会被魂穿了吧?
偏偏,聂昕之仿佛丝毫没觉察到他家容儿不敢相信的心情,问了声:“何如?”
何如个幺蛾子!
郁容定睛,打量着男人不恶而严的神态,盯着盯着,突如其来的是一股笑意:“兄长果然是在开玩笑吧?”
聂昕之面色淡淡:“非也。”
郁容反倒是“扑哧”笑出了声,被兄长这一通玩笑,闹得想生气也生不起来气。
账算到一半算不下去了。
这位年轻的大夫无意识地摇头,轻叹了声,晃了晃手里的药瓶:“不说笑了,兄长且去打些清水,洗一洗脚,我给你扑擦一下这痱子粉吧!”
试用得乘早。
这大热天的,剩余那些炮制好的药材,久放怕是会变质,不管是重新调配,或者用当前的方子正是恰好,得尽早制成成药。
聂昕之便没说话,照着他家容儿的吩咐去作清洗了。
冰霜痱子粉的试用结果,让郁容还算满意,一点儿小瑕疵,对药材成分的配比稍作调整即可,将龙涎香香精与薄荷脑的分量作了更改,效果提升不提,气味改善了良多,奇特的香味莫名好闻。
粉扑擦于肤上,止痒止痱不说,冰凉凉的好似能解暑热带来的烦躁。
郁容花费了两天的功夫,将炮制好的药材全部制成看粉剂,分装在小药瓶里,送给郎卫们人手一瓶,颇得好评。
留了三五瓶,存放储物格,以备聂昕之随时取用。
力求精益求精的郁容,行事一旦涉及兄长,对自己的要求则更是苛刻。
这里的条件有限,他对此次制备的冰霜痱子粉,其实有着几许不满意的,故而只留这几瓶,不过是暂且用用,等回京城,安顿好了必得再琢磨出更好的东西来。
到这日,给小病人小宝的治疗也是告一段落,剩余就是水磨工夫的调理。
不管是刘根生父子,或者郁容一行,皆无法继续待在旵城了。
郁容怜惜小孩儿的病痛,想了想又开了后续补身的药。
原是想抓上足量的人参、白术等,让其家人带回家水煎,转而担心刘根生父子在剂量上拿不准,然而稚子用药不得稍有疏忽,干脆费了些心神,给小宝“量体定制”制备了参苓白术丸。
——采用丸剂,只需按时按要求,服用固定的数量,基本上不必担心吃错药的问题。
人参滋补无需赘言,白术益于心脾胃,同时能针对小宝的泄泻之证;
另一味君药是为白茯苓,则归入心脾肾经,多少能弥补小孩儿的先天不足。
参苓白术丸药性平和,健脾和胃补元气,适合调理如小宝这般羸弱的身体。
小孩儿是稚阴稚阳之体,郁容参照了系统的数据,改良了原本的方子,进一步减弱了药性,制备了三个月的药量。
小儿身体,用药点到为止,三个月足够了。
思及刘家的条件,他尽量考虑得周全,多用了些药瓶,将药丸密闭封存好,只要妥善储放,便是这暑天,维持三个月不变质毫无问题。
刘家父子得了这些药,再三拜谢,遂带上脸色恢复几许的小宝离开。
郁容目送着一行人的身影消失,不自觉地轻轻叹了口气。
聂昕之问:“容儿因何忧愁?”
郁容默了一会儿,缓声道:“只是觉得……”
犹豫着,到底没说出来。
聂昕之却素来与他心有灵犀般问:“可是怜悯刘家人?”
郁容眨了眨眼,语气迟疑:“这么说也没错。”
一方面,理所当然的,看到小宝的样子有些怜悯;
另一方面,是觉得连坐之罚,未免有些苛刻了。
当然了,他心里也不是不明白,这是时代所限,很多事情不能以现代思维去思考。
聂昕之淡淡道:“恶法治恶人,重罪用重典,理固宜然。以现今之旻律,罪罚牵连至家族亲人者,常常恶极以至不容诛矣。”
闻言,郁容不得不好奇:“刘家到底犯了什么重罪?”
聂昕之说明:“牵涉谋逆。”
郁容微讶:“不会吧?”
那刘根生怎么看就是一村夫的样子。
聂昕之道:“刘氏不过是走卒之辈,钱财驱使,行无顾忌,对其所作所为,或许自知不多,然则法理昭昭、罪行凿凿,无知不能辩罪,籍没罚之,业已是从轻发落。”
郁容默了,半晌,摇摇头:“只可怜了小宝。”
聂昕之听了,抬手轻抚着他的面颊:“世间之理,不出因果,容儿何需耿耿于怀?”
郁容失笑:“耿耿于怀倒谈不上,有时候触景生情,难免爱胡思乱量,兄长你又不是不知道。”
聂昕之静默,少刻,忽是将人抱起。
郁容一脸懵逼:“兄长?”
这是做啥子?
聂昕之义正言辞道:“容儿既是不豫,理当慰藉。”
等等……
慰藉个劳什子!
豪华版马车颠簸之感不甚明显,郁容半靠半躺着,绝对不想脑补现在自己是个什么模样——
兄长可真是越来越能干了,明明说好了今日要动身的,居然……
“容哥。”身体羸弱如聂暄,此刻都是骑着马的,他驱着马来到车窗边,跟车里的人搭话,“你待在车里不热吗?”
郁容嘴上温声答道:“有冰盆在,感觉尚可。”
心里克制不住地吐槽。
不说他目前的“状态”骑不了马,更别提他本身就不会骑马,只一点事实,逼得他“没脸见人”。
昨夜里闹得太晚,早上累得抬不起手,故而是聂昕之给他穿戴这一身的。
等他出了门,感觉有些不对劲。
内衣的触感……
借着马车的遮掩,郁容悄没声地检查了一下,结果崩溃地发现……
兄长他!
竟然!
给他穿上了那套透明装亵衣!
尽管吧,穿在内里,外人根本无法看得见这“风骚”的一身,但对脸皮薄的某年轻大夫来说,莫名有一种暴露的羞耻。
非常,想,揍人!
然而事实不允许。
他们在赶路,随行的除了聂暄,另有五六名郎卫。
于是,郁容老老实实地待在马车里,连掀开车帘,看风景的心情都没有。
将三十六计运用得出神入化,某个男人真真是好样的!
一想到薄薄的夏衣底下,是穿了不如没穿的透明装,心里就像有一千只猫儿在挠爪。
有心换掉吧,他又着实不好意思,没法厚脸皮在马车里脱个光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