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昉祯应道:“何止有效,堪称是有起死回生之能。”
起死回生什么的,郁容觉得肯定是夸张了,大概是正好对症了。
便问起了那位感染者的情况。
周昉祯细细地作了解答。
听罢,郁容若有所思:“看起来,急救回生丹对脱证效果奇佳,在回阳救逆上不如急救回阳汤。”
或者说,久病至奄奄一息之人,配合使用急救回生丹与急救回阳汤,或有一定的把握挽回性命。
周昉祯点头,复又说了句:“这件事一定得记入书里,急救回生丹真的太神奇了……”
郁容闻言疑惑:“周兄在著书?”他听到过好几次,这人说要将什么什么写到书中。
周昉祯矜持地颔首:“我意欲走医之一道,但……”他咳了声,略有尴尬,“对药物不通,如是行医,恐怕杀人不自知。”
郁容失笑。
周昉祯继续道:“素闻,医者以仁心立德,以良术立功,敦行著说、阐述学问是为立言。”
郁容觉得他说得挺好,便点了点头附和。
周昉祯神色庄严、表情肃穆:“‘三不朽’圣人亦难至,区区汲汲但求立行成德,立言为功。”
郁容眨了眨眼,想了想,总结一下这人的意思,就是,他医术不行,所以想写一本流芳百世的医学著作?
倒是……
很伟大的志向。
想想自己,每天写个五百字恨不得以头抢地,计划要写的“小论文”连影子都没有,郁容不由得对周昉祯心生一股敬意,同时被挑起了好奇心。
“周兄的书,不知可否借我一观?”
周昉祯迟疑了一下,说明:“尚未成书。”
“这样吗……”
周昉祯又道:“小郁大夫如想看,我可以去拿手稿。”
郁容不好意思:“不必麻烦……”
周昉祯插话:“不麻烦。”顿了顿,道,“我也是有私心,著写之时有些疑虑,想请教一下小郁大夫。”
突然意识到这位是纸上谈医的“医家”,他要写的是医学论著,郁容顿时生出一丝担心,也不跟对方客气了,点头应好——不知这人具体写的是什么类型的书,万一是教学类的……庸医杀人不自知,庸医写的书怕会教出更多庸医。
没多久这边忙完了,那头,周昉祯拿着他的书稿回来了。
尚未细看,单就那厚厚一大摞的稿纸,郁容便自愧不如,遂是几许新奇地翻阅起来……
一言难尽。
郁容的心情十分复杂,不提书稿内容,他以为写了这么多字、看着也特别有学问的周昉祯,文笔一定很好。
没想到,比自己还不如。
如果说他的文笔,按照系统评价最好的在丙中,周昉祯的怕只有丁下了。
周昉祯显然意识到自己的问题:“我学问不佳,这才弃儒从医。”
郁容默了默,道:“听闻周家是累世大儒之家。”
周昉祯点头:“家父正是邹良学院山长。”
厉害了……
然而,山长的儿子,文笔居然差到一定程度,也是奇了。郁容还以为,古代读过书的人,大多比自己有文化呢!
周昉祯说着,大概有些不好意思:“我以前顽劣不爱读书,”摇头,“书到用时方很少。”
郁容叹了口气,继续翻开着周昉祯的书稿,许久,忍不住摇头。
有理想是好事……
他就说,明明有个金九针防御的伯父,这人写书怎么请自己“过目”。
周昉祯期待地看向青年大夫。
迎着那隐含炙热的目光,郁容硬着头皮,开口道:“书中关于医术的描写,有些地方是不是涉及神鬼了?”
周昉祯“咦”了一声:“我都是根据真人真事写的。”
郁容直言:“那你遇到的肯定是骗子,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药是能包治百病。”
周昉祯叹了口气:“果然吗……我再改改吧?”
郁容微微笑,不再多嘴。其实,这个人的文笔虽然不好,故事写得还挺引人入胜的,如果不当成医学论著看的话。
如这般小插曲,倒是让忙碌到快窒息的人,偶尔放松了一把精神。
忙着忙着,六月过去,七月亦逝,转眼便至中秋。
第93章
时至秋分, 暑气渐消,终于过了温病最高发的季节。
经过两个月的救治、防控, 前后有上千医者的尽力施为, 亦有逆鸧卫竭能把控局面,霍乱疫情彻底得以控制。
至中秋当日,整整一旬, 总算没再出现第二例感染者了。
所有人紧绷的神经,到这时蓦地松弛了下来。
却不能完全懈怠。
霍乱之疫着实可怖,不容半点轻忽。
实际上,不说这一回大疫所投入的诸多人力、财力与物力,也不提在堰海与广笠两府引发的动荡、百姓所承受的损伤, 仅仅是死亡数目,前后就达到了七八百人。
即使包括郁容在内的所有医者, 已经做到了当前条件下, 所能达到的尽善尽美的程度,可总有一些救治不及的重症者。
这些人多数,或年老体迈,或是本身肾心功能有恙——就像周昉祯的小厮阿鲁一样——呕泻之证好不容易稳定了下来, 却由于引发了急性心衰、肾衰竭等并发症,等不得施救便猝尔亡死。
还有人疫病是治好了, 却元气大伤, 病愈之后调养不当,又染上厉害的伤寒,心情惧怕之下讳疾忌医, 待得病情瞒不住了,遂是无力回天了。
郁容踩着一片荒涸的黄土,立于高处,眺望着小半里外人员忙碌的场景。
是逆鸧郎卫们在处理“新鲜”死去没多久的几具尸体。
都是之前感染了霍乱又被治好的人,譬如有一人自觉死里逃生了暴饮暴食引发猝死,又如一人明明得以治愈,却诚惶诚恐,某夜里偷着“逃跑”,结果紧张之下,摔了一跤跌死了……
真正因霍乱而死亡的,尸体早先便当即处理了。
深挖的土坑里,几具尸身燃火焚烧了起来。
郁容看到火焰之光,不经意地蹙眉。
不多久,鼻腔间冲入一股焦烟味。
眉头不自觉地皱得更深,郁容蓦然撇开了视线,平复着心里隐约的作呕感。
这时,一道极为熟悉的声音自背后传来:“焚烧是为防温毒未尽。”
郁容微微侧首,嘴角牵起轻浅的弧度:“我明白。”
不过是焚尸之举自然而然让人联想到了人祭的场景……
本能地犯恶心。
聂昕之没再继续这个话题,转而道:“乌云蔽日,想必雨水将至,回罢。”
郁容恹恹地应了声。
正待转身,倏而听到系统提示音,心里顿时一紧,急切地打开系统面板……
“容儿?”
郁容从怔忡中倏然回过神,冲男人轻轻一笑:“突然想到,马上就是中秋,大家辛苦了这么久,兄长可想好了犒劳之法?”
聂昕之颔首:“度支分拨了犒银,所有郎卫、医官,以及参与此次施救的散户,论功行赏。”顿了顿,又补充道,“得温病者每户,按人头亦有赈钱。”
郁容:“……”
他其实要说的不是这个……算了。
“挺不错的,不知我能得多少犒银?”
“不低于百钱。”
好吧,聊胜于无。想想这一回耗费的财物,郁容觉得朝廷还有余钱发奖金和补贴,真的很不错了。
是夜。
郁容趴在桌前奋笔疾书。
“在写甚么?”
感觉到身后的温热,郁容暂且搁下手中之笔,指了指墨汁未干的纸面:“兄长且看。”
白纸黑字,书写的是“常见传染病预防与控制”。
聂昕之看了几眼,忽而将折子拿到手中,细细观阅,眼神渐渐凝重。
“还没写完。”郁容温声道,“等我将诸类方子也写下,折子便交由兄长,具体怎么做且随你。”
半晌,聂昕之将折子交还:“让容儿劳累了。”
郁容失笑着摇头:“算不得劳累,我所做的不过是誊抄而已。”
下午那会儿,系统发布了此次任务的奖励……尽管他记得,自己自始至终未有接受什么跟霍乱有关的任务。
再说奖励,这回跟以往略有不同,全是关于传染病的东西。
略作思索了一番,他大概明白了系统奖励的用意,这样的东西搁置在储物格里,实在是暴殄天物了,便干脆作个誊写人,将能写的东西全都抄了下来。
“这些是诸多……海外医家,历经数代,总结出来的。”
这样的“说明”堪称画蛇添足,其实经不住推敲。
聂昕之没有探究之意,不管他家容儿是什么说法,俱数听信。
郁容当然知道自己浑身是“破绽百出”,却丝毫没有什么担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