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主一仆正在发呆,那边贵妃温柔的声音再次响起:“月才人妹妹,莫要害羞,这这是姐妹间的游戏罢了,你且随便表演一两项,与大家同乐!”
“。。。我真的没什么才艺,我只会看病。”
全场哄笑,看病?笑死人了!
贵妃也是一愣,微叹着笑道:“百年南宫氏的嫡大小姐尽然只会看病,唉,是本宫听错了吗?”
“这。。。我。。。”月笙苦了脸,初一皱了眉,全场再次哄笑成一片,讥讽、嘲弄各式各样。
月笙面红耳赤,本就不善言辞,这种场面更是从未遇过,当下又气又恼又急,一时连手都不知该放何处,身后,初一忽然低声说了句:“装晕”,啊。。。月笙还没反应过来,恰此时,上首席面上站起一人,慵懒沙哑的嗓音轻飘飘而来:“不就是才艺吗,本宫倒是有些手痒了。”
众人均是一愣,纷纷转头,只见一身着宝蓝色宫装的女子缓步走到了水榭中央,烛光下女子眉目艳丽肌肤似雪,身形曼妙修长,举手投足皆是风情,碧蓝的美目扫过全场,殷红的唇边一抹慵懒的笑:“本宫啊,新习了一只舞,跳来给各位姐妹下酒如何?”
场上一瞬静默,片刻后贵妃似笑非笑地开口:“丽妃妹妹有此兴致当然是好,只,妹妹一向体弱,跳舞很是费体力。。。。”
丽妃慵懒地扫了眼贵妃,眸中划过讥讽:“无妨的,宫中寂寞,岁月绵长,不是人人都能如贵妃这般盛宠不衰,只各自找些乐子罢了,本宫此舞名为欢沁,此时跳来气氛恰好。”
丽妃摆明了帮南宫月笙出头,众人一时面面相觑不知该如何做。
一位是掌管后宫的贵妃,而另一位贵为西域公主,身份上讲比贵妃还要尊贵几分。
贵妃微微沉了脸,但只一瞬便恢复温柔完美的笑容,优雅点头:“那么就有劳丽妃妹妹了。”
丽妃挥挥衣袖:“没什么有劳的,只是,本宫跳此舞需有人配曲。”
贵妃笑着轻唤:“传乐官。”
丽妃摆手:“今日既是自娱自乐的七夕宴,用乐官配曲岂非无趣。”
不用乐官难道要在坐的宫妃亲自配曲?
众人中当然不乏精通音乐的,有些甚至出自名门大家,比如,花贵嫔弹一手好琴,邝美人家族出过多位大师,即便新入宫的妃嫔也很有些色艺双绝的主,只,此时此刻谁都没出声。
丽妃与贵妃较劲,谁傻呵呵冲上去撞抢口。
无人说话,场面诡异的安静,丽妃艳丽的眉目带着几分嘲弄,上首的贵妃抿了口甜酒一副旁观模样,德妃看在眼里叹在心里,放下酒杯,启唇:“本宫。。。”
“我,我来,可好。。。”
德妃的话被突然响起的声音掩盖,众人惊讶看向那说话的人,发现刚才被遗忘了的月才人还呆呆站着,涨红着脸说:“我刚刚想起,我我会吹笛子,但只一首,不知,娘娘是否会。。。嫌弃。”
丽妃碧蓝的眼眸透着几分惊讶,她一时好心替她解围,这姑娘现在算是报恩?既然有才艺刚才为何还扭捏!却见那姑娘瞪着一双明亮的杏眼,满脸真诚地说:“丽妃娘娘,我,我来配曲。。。可好?”
不知怎么,一贯傲慢的丽妃晃了晃神,答:“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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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月笙今晚一直很安静,来之前,初一千关照万叮嘱千万不能发人来疯,这后宫保持低调才是王道,不想死就在席面上闭嘴当隐形,否则,万一惹恼哪位娘娘,你小小一才人被打死都没人管啊。
月笙虽痴迷医道、虽性格单纯,到底不是傻子,也知轻重,在席面上一直举止得体安静贤淑,努力让一众情敌淡忘漠视她,自得其乐喝酒吃果子,躲在角落看美人看好戏,完全旁观者姿态,就等着吃饱喝足席散回家睡觉,谁知。。。
虽不知高高在上的丽妃为何出手帮自己,可她明白“涌泉相报”的道理,即便那仅会的曲子也是生疏的很,拿出来撑场面会很难看,但她不管了!
丢人就丢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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粉衫女子横笛而立,蓝裙丽妃当风起舞,笛声起,悠扬的调子飘荡空中,节奏欢快曲风高昂,时高时低时急时缓,时而如孩童嬉闹,时而似情人细语,夹杂亲友相聚的温暖,知音重逢的喜悦,满眼烟花盛开、迎面酒香扑鼻、怀中胭脂正浓、身旁兄贤弟恭,好一番盛世繁华,好一曲似水年华,好一段壮志得酬,好一叹人生无憾。
到此,人生,十全十美。
曲调是好,技法却不高明,有几处还吹错了音,可在场无人取笑,贵妃一脸苍白,德妃满目惊讶,邝美人秀美轻蹙,本该翩翩起舞的丽妃呆立当场,满脸震惊。
“你。。。”
颤悠悠收住最后一个音,月笙笑的不好意思:“我。。。”
。。。天空突兀划过一道琴音,泉水般倾泻而出,低缓轻柔如泣如诉,情人伤别离、知音难再求、亲朋隔天涯、生死两茫茫。
壮志未酬、恩仇未了。
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
夜来幽梦忽还乡,小轩窗,正梳妆。
相顾无言,惟有泪千行;
料得年年肠断处,明月夜,短松冈!
。。。。。。
琴声不知何时已歇,只留一水榭泪流满面的女人。
席也就这般散了。
一曲笛声一首琴音拨乱一湖春水。
各自回宫的路上,陆贵嫔边抹泪边与交好的花贵嫔说话:“天下怎会有这样的曲子,欢乐到极致又悲伤到极致。”
花贵嫔叹息:“那是广陵散。”
嵇康临刑前所谱,欢乐、悲伤,大起大落,叹人生不过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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宴散,丽妃拦住月笙去路,双目赤红满面震惊神情狰狞,厉声斥问:“你是谁?”
月笙吓的退后几步,抖着嗓子说:“我。。。我是南宫月笙。”
“南宫月笙,南宫月笙?”碧色的眼瞳一片茫然:“你不是他?”
“。。。谁?”
丽妃摇着头自言自语:“你怎会是他!他堂堂男儿,英雄盖世,即便转世投胎也该依旧是个男子,你,怎会是他!”
“娘娘...”
女子已然泪流满面:“他死了,他死了,他已经死了。。。可是为什么,十年了,他连个梦都不托给我?不是说人死后会轮回的吗?他会去哪里?会在哪里?”
“娘娘。。。你没事吧。。。”月笙面露担忧,虽觉这丽妃神经不太正常,可到底是帮过她的,月笙上前安慰:“人死灯灭,即便有轮回又能如何?喝下孟婆汤走过奈何桥,前程往事皆成云烟,再不是原来那个魂魄了,娘娘,得看开些才是啊!”
满脸泪痕的女子霍然抬头,瞪着她看了半响,而后逃似地踉跄离开,月笙想去扶又有些怕,叹了声问身旁的初一:“她,她们怎么了?”
哭的哭、笑的笑,中邪?
初一一脸淡定:“将近中元阴气暴涨,妖鬼出没,没事别到处溜达。”
那晚,丽妃喝醉后做了个梦,梦中黄沙漫漫烽火狰狞,衣衫褴褛的她被绑在城楼羞愤绝望,一骑从天而降,白马银枪单枪匹马冲上城楼,抱住她一跃而下,下坠中,耳边嘶哑的声音轻语。
“莫怕,有我。”
城楼下杀声震天,城楼上乱箭齐发,她在下坠,却忽然一点不害怕,只紧紧搂住满身血污的那人。
后来,她回到哥哥身边,叛军被诛,哥哥成为新的西域王,她做回则丽哈公主。
则丽哈,梵语,走动的花,西域第一美人。
后来,她经常靠在少年身旁听他翻来覆去吹一首曲子,笛声悠扬欢快,十分好听,有次她好奇问,这叫什么,他想了下说,广陵散。
再后来,高昌城外,红柳如火如荼,红柳树旁清秀少年笑容明媚灿烂:“我回去了。”
她拉着不肯放手:“留下来,我嫁你。”
少年揉揉乱蓬蓬的发,耳朵渐渐染成粉红,眉目一片温软:“对不起,我有喜欢的人。”
她大哭,他抱住她轻哄:“小花儿,莫哭,你会遇到真心喜欢的人。”
他叫她小花儿,全天下只他一人。
他走了,她伤心欲绝,整日寡欢,最后去求哥哥将她远嫁大夏和亲。
不能嫁给他,至少要能看见他。
她是这样想的。
可谁知,她来了,他却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