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改?”黄梦茹一脸不满地说道,“麻烦死了。”
她的亲生父亲——明秀的第一任丈夫姓李,所以黄梦茹原本叫“李茹”。后来父亲去世,母亲自然没有守寡的打算,之后接连又嫁了几次,所以中途黄梦茹也改过几次名字。正常情况下,华夏国公民一生只能改一次名字,但关于这条没有明确的法律规定,所以像她这样频繁改名的人也是有的。
黄梦茹的上一任便宜继父姓黄,是带着俩孩子与她母亲结婚的,因为“哥哥姐姐”的名字都有个“梦”字,所以当时还叫“冯茹”的她也就改名叫了“黄梦茹”。
而眼下,既然母亲离婚了,她自然应该将名字改回来。
“以后都不改了,就一直跟我姓吧。”明秀挥手说道。
“怎么?妈你没嫁人的打算了?”
“嫁什么嫁,现在的兔崽子一个比一个精明,嫁了也捞不到半点好处。”明秀对于自己“靠嫁人发了财”的事实没有一丝遮掩,或者说这又有什么好遮掩的呢?反正这在她们娘儿俩看来都是本事。不过上一段婚姻让她很不满意,老黄那死鬼原本都答应将名下的几套房产转到她和女儿的名下,结果因为他前妻留下的两个兔崽子一顿闹腾,居然就改变了主意,说什么反正她手里的钱财也够多,所以他的东西就只留给前妻的孩子了。
呸!
一分钱一套房都没有,还指望着她跟着他这个糟老头一直过到死,做梦吧!
所以她果断地离了婚,又以“不给我的补偿,我就让你们家成为彻头彻尾的笑柄”为威胁将死鬼老黄的存款敲诈来大半。
虽然过程纠结了点,但结这场婚她到底是没亏。不过之后也没打算嫁了,那些个老头是好忽悠,他们的儿子女儿却都不是什么善茬,她没心情再和他们折腾。反正她现在也不差钱,接下来就一边享受一边等待女儿给自己带来“胜利的成果”了。
“也行。”即将改名为“明茹”的黄梦茹笑了起来,“妈你以后就等着跟我享福吧。”
“那我可就指着你了。”明秀也是笑了起来,笑着笑着,她突然想起件事,“对了,你还记得章家吗?”
“章家?哪个章家?”
“就是你还叫柳茹的时候,我们不是也住这附近吗?那时候你还经常往章家跑呢,忘了吗?”
明茹走到沙发上坐下,顺带将手中的空罐子丢进垃圾桶中,伴随着明秀的话,留存于脑海深处的幼时记忆渐渐复苏,她隐约想起似乎真的有这么一回事。
“章家……我记得是兄弟俩?”
“对,两个儿子。”明秀点头说道,“我记得他们家大儿子好像是叫章御还是章玉来着,长得那叫一个漂亮,完全不像是他们家的孩子,据说是从小跟着爷爷一起长大的,爷爷死后才跟着他们一起过。”
明茹的脑中突然就闪过了一个画面,画面中她手拿着沙包走在路上,无意中侧头,只见一个长相精致的“小哥哥”从某个巷口走了出来,黑如鸦羽的发丝在日光的照射下无端地染上了几分靛蓝的色泽,他怀中抱着一只橘猫,大概是因为那只猫实在过胖,他看起来有些吃力,表情却温柔极了,垂眸间,密如羽扇般的睫毛轻轻颤抖着……
“小茹?小茹?想什么呢?”
“啊?”明茹从回忆中惊醒,摇了摇头,“没什么。”记忆中的那个几近惊艳了时光的男孩应该就是章御吧?她那个时候经常去章家估计就是为了他。
“我今天出门的时候刚好碰到王兰了,就是那兄弟俩的妈妈,她好像还记得你,还邀请你去他们家,你要有兴趣可以去玩玩。”明秀也不知想到了什么,意犹未尽地咂咂嘴,“章御那孩子也不知道现在怎么样了,挺多孩子都是小时候好看长大就一般了,不知道他怎样。”
“哦。”明茹点了下头,蓦地想起,今天她遇到的那人眉眼之间与记忆中的男孩有颇多相似之处。没想起来也就罢了,这越想,就越觉得越像,到最后那两张脸简直在她脑中重合了起来。怪不得她觉得今天那青年眼熟,敢情还是个旧相识?
旧相识好啊,这叫“近水楼台先得月”!
而且还可以顺带打听下那个章御还是章玉目前的经济状况怎么样,值不值得下手。
如此一想,明茹顿时坐不住了,站起身就想出门。
“嗳,你去哪儿?”
“章家。”
“哪有这么玩上门的。”明秀没好气地说道,“而且你还满嘴酒味,明天再去吧。”
明茹一听顿觉亲妈说的有道理,哪怕心里再急切也只能遗憾放弃,毕竟“第一印象”还是很重要的。若是那个章御真的符合她的“狩猎标准”,说不定他们家人还能帮上她的忙呢,这就可得细细做好打算了。
另一边,浑然不知道自己已被人当成了“肥肉”的章御正在心情愉快地用着餐,虽然口味上存在着差异,但他和纪涵本身都是热爱品尝美食的人。除此之外,他们的动手能力也都很强。……嗯,当然,在这一点上两人也存在着一点小小的差别,章御动手能力强纯粹是因为受爷爷耳濡目染且很喜欢看心爱的人一脸满足地吃自己做的东西的模样,至于纪涵嘛,咳咳,只能说她有着丰富的、不受常理束缚的创造力,黑暗料理也是料理嘛,没毛病!
两人相处久了,纪涵点的菜基本都合章御的口味,感受到她这番心意的后者自然吃得很香,有情饮水饱嘛。至于她自己,看他吃得好她喝白开水都觉得是仙泉,更别提平时重口味的吃多了,偶尔吃吃清淡点的也是别有一番滋味,尤其是这道凤戏珠(其实就是家常菜双豆焖凤爪),明明也是荤菜,吃起来却又鲜香又不腻,美得很。咳,没办法,她有点上不了台面的小爱好,爱啃些禽类的翅膀爪爪。
两人吃着吃着,也不知怎么的就聊起了不久前发生的事。
章御在纪涵面前向来是藏不住什么话的(虽然他一直都在隐瞒一个大新闻,那就是——他心里有她),既然她问,他就一五一十地说了。虽然他不太喜欢在背后说人长短,却也大致将之前发生过的事情复述了一遍。
“对了,她好像是叫……”章御蹙眉回想了片刻,方说道,“黄梦茹。”
他话音刚落,就见纪涵手中的筷子“啪”的一声掉了下来。
他正惊讶,就听到她语气略有些不稳地说道:“你刚才说……她叫什么?”
章御定定地望着纪涵,见原本还气定神闲的她好像遭受了什么重大打击般,脸色一下子变得苍白了起来。他顿时也有些慌了神,却还是老老实实地重复了一遍——
“应该是黄梦茹。”
黄梦茹?
纪涵垂下眼眸。
呵,黄梦茹。
如果此刻要用一句话来形容她的心情,那无疑是——该来的,总会来。
怨不得她刚才觉得那女人有点眼熟,怨不得她无论如何都看对方不顺眼,怨不得她恨不得立时拉着章御离开,原来如此。
对于章御的死忠粉来说,明茹此人的身世背景从来都不是秘密。所以她自然很清楚“黄梦茹就是明茹”这件事,命运兜兜转转,终究他们还是遇上了。
这一刻,纪涵只觉得脑中嗡嗡作响,明明什么都没法思考,却又偏偏在苦中作乐地想“看来未来矢口否认自己整容过的明茹是真的有整容过”,若非如此,她肯定能在第一时间认出对方。
兀自沉入思绪中的纪涵没有意识到,她这番两眼无神、脸色苍白的模样会让章御有多担心,他想也不想地一把抓住她放在桌上的手,问道:“没事吧?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纪涵却仿若被烈火灼到了般,猛地缩回了自己的手,动作间不慎打翻了手边的酒水。泼到手上的冰冷液体让她蓦地回过神来,她忙说了句“不好意思”,然后拿起纸巾擦拭起手和桌面。
章御愣愣地注视着自己被甩开的手,明明她的动作并不大,他却觉得掌心疼痛无比。再一次的,她展现出了对自己的抗拒态度。他本以为他们间的距离已经被拉近了不少,难道这只是他的幻想与错觉吗?
心慌意乱的纪涵却根本没意识到自己刚才做了什么事,刚才的工作原本就是下意识而为之,与其说她在抗拒章御,倒不如说她在于“既定的命运轨迹”做抗争,她现在满心都是“该怎么办该怎么办该怎么办?”,他和他命中注定会喜欢上的人到底还是碰上了。不,不是“会喜欢上”而是“已经喜欢上”了吧?她想起他曾对自己说“我有喜欢的人了”,她想起前世看到的报道中说“其实在很久以前我们就已经互生情愫,只是那时候年纪还小,谁都没意识到那种情感是什么,知道再次相遇,它才被点燃并熊熊燃烧了起来”,从前看来恶心无比的字句此刻却在她脑中一遍又一遍地回想着。
会是这样吗?
会是这样吗?
真相会是这样吗?
就算今天她强行将他从明茹的身边带离,谁能保证他们以后就不会相遇了呢。
若是再次相遇……
真的会有什么“熊熊燃烧”的事情发生吗?
她试图安慰自己:不会的,那种女人……
可同时,理由又在告诉她:原本的世界线中他难道不知道这件事吗?可即便如此他依然……
“你真的没事吗?”章御再次问道,对她的担心完全盖过了他心中的失落纠结痛苦。
纪涵抬起头,看着他满含关怀意味的双眸,只觉得心里哪怕有千言万语却根本无从说起,她要怎么说呢?说“你的命运就是喜欢上一个渣女,然后英年早逝,所以不要再和那个叫黄梦茹的人见面了”?怕是会被当作失心疯吧?所以最终,她只是勉强勾起嘴角,做出个笑的样子:“嗯,没事。”一边说着,一边再次提起筷子,“快吃,菜都要凉了。”
“……嗯。”
接下来的时间里,两人都有些食不知味。
纪涵姑且不提,章御的智商到底是没完全下线,他注意到她的一切反常都在他说了“黄梦茹”这个名字之后。这个名字怎么了吗?还是说,她们认识?不对,完全不像。
思来想去,对她的在意还是让他最终没忍住开口:“‘黄梦茹’它有什么不……”
他原本是想问“黄梦茹这个名字有什么不对?”,可这话在此刻极为敏感的纪涵听来就是他在问“黄梦茹哪里做得不对?”,老天作证她根本不想听到这个名字从他的口中吐出,于是她想也不想地冷声打断了他的话:“这和你无关!”所以不要再!说!再!想!她!了!!!
“……”
章御先是愕然,随即只觉得整颗心一点点地沉了下去。
与他……无关?
她的事与他无关?
毫无疑问,从她口中说出的这句话,再次让他遭受了极大的打击。
理所当然的,用餐的气氛变得更加糟糕了。如果说原本两人还在勉强进食的话,那么现在根本就是半分吃饭的心情都没有了。
纪涵叹了口气,放下手中的筷子。
原本还想和他一起快快活活地吃一顿饭,然后顺势提出一起过年的事的,现在,全完了。
沉默地结完帐后,两人肩并肩离开。毫无疑问,比起来时,现在两人间的气氛简直是变了个样,直接从春天到冬天,根本不按正常季节走向来。
电梯很快将二人带到了一楼。
眼看着彼此就要这么沉默着分别,不愿如此的章御开口说道:“要不要喝点东西?”
纪涵此刻也已经意识到了自己犯了错,她心情糟糕归糟糕,可章大根本没半点责任啊,她却因为自己不痛快而把晚餐给搞砸了,简直太自私太过分太不在意他的心情了!她原本就想主动开口缓解气氛,此刻见他开口,连忙接上:“不用了。再说,你不是不喜欢我在外面乱喝东西么。”
章御愣了下,随即发出了一声低低的“嗯”。他想:是,我是这么跟你说过,你也的确这样答应过。可前两天你还不是和陆恒阳一起去了,而且还从头到尾都没对我说过这件事。
纪涵打起精神,努力让语气轻松起来:“对了,你过年有什么安排?”她此刻心神不宁,又因提到喝东西的事想到陆恒阳,于是又胡乱加了句,“是和陆恒阳一起回家还是?”她心想陆恒阳是他关系好的朋友,说到这个总能让他心情好一点让此刻的气氛轻松一点。
却没成想,章御的心情顿时更差了。
这又关陆恒阳什么事?
她又怎么知道陆恒阳过年要回家的?
他们已经关系好到聊这种事了吗?
他们还聊了什么?
……
心里乱糟糟的他胡乱回答了句:“总有人一起过的。”
纪涵呼吸一窒,心想“是吗?我只能想到你,你却除了我还有其他人可以选啊,你还想选谁?那个女人吗?”,她顿时只觉得心酸非常,是半句话都不想再多说了,只沉默地点了下头,就此一言不发。
她不再说话,他又不知该说些什么,两人便这样沉默地分别了。
由此可见两个道理——
一,心慌意乱的时候千万不要说话,因为只能说错话;
二,心烦意燥的时候千万不要说话,否则最终的结果很可能是不欢而散。
这两人,就是最好的代表。
纪涵走着走着,眼泪就“唰”的一下流了下来,穿越以来,她还是第一次哭得这么惨,眼前完完全全地模糊了。到了这种时候,她已经完全不顾及自己的形象不在意路人的目光了,一边抽抽噎噎一边脚步急促地往前走。哭着哭着鼻涕就有点止不住,她定住脚步想从包的外层掏,结果一不小心里面的东西就又落了一地,她连忙蹲下身去捡,结果粉饼盒不小心二次落地,盒盖直接摔开粉落了一地。
她看着满地的狼藉,哭得顿时更厉害了,觉得全世界都和自己过不去,恨不得把自己整死了才甘心。
就这么蹲在地上哭了好一会,她才找出纸擦干净眼睛鼻涕,又将地上的东西收拾了一下,找了个垃圾桶连带着纸团一起丢掉。
站在垃圾桶边时,有那么一个瞬间她特别想喊上一句“章御你混蛋!!!”,可嘴唇颤抖了半天,才吐出“章御”两个字她就放弃了。这个名字是她珍之又重的珍宝,她没法把骂人的话接在后面,完全做不到。
说到底,不过也就是谁爱了谁吃亏。
她一边失魂落魄地走在街上一边想自己大概真的是犯贱,因为即便如此都无法停息这种情感。摆在她面前的选项只有“喜欢”、“更喜欢”、“爱”和“更爱”这四个,完全没有名为“放弃”的那一个。
等回过神时,她发现自己居然走到了花店的门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