校庆这天,义溪集团的视察组没有来。
据说那边的领导临时有事,改期了。
迎接视察的日子推后,等于临考前对复习不充分的学生说考试时间延后,校领导全都舒了一口气。
校长到校的第一时间去检查文化墙的修复进度,一看整面墙都画好了,整个人立刻喜笑颜开。
阳光下墙上的鸿鹄栩栩如生,波浪仿佛熠熠生辉。
李朋鲸在一旁点评:“这些新画的墙绘可以看出画手的功底很扎实,鸿鹄和帆船可以说起到了画龙点睛的作用,整面墙的立意拔高了不少。”
即便是门外汉的校长也看得出这面墙绘比原先高了不知道多少个层次,连连点头:“唐总手下果然人才辈出。”
他以为是唐时让人画的。
这样正好和纪初不想被人发现的想法不谋而合,她没有点破。
事实上,视察组没有来,也让纪初松了一口气。
从在学校见到唐时的那一刻起,她的神经就一直紧绷着。
义溪集团成为学校的股东,和唐时关系密切的唐尧在她班里……
这一切都太巧了。
从校长对唐时殷勤的态度,不难猜出唐时跟这次的项目视察有关。
义溪的人过来视察,不仅仅是走个过场,还牵涉到之后学校发展的方方面面,也就是说,之后义溪的人过来打交道的次数只会多不会少。
昨晚她自己的失态还历历在目。
唐时这个人实在太危险,像一团熊熊燃烧的烈焰,张扬肆意,步步紧逼。她很难做到心如止水。
纪初闭眼,暗下决心,她不能再见唐时了。视察组来的时候,她请个假吧。
视察的日子推迟后,义溪那边久久未定新的时间。
北枫又恢复了往日轻松的氛围。
唐时没再出现在校园里。放学来接唐尧的人经常是一个姓陆的年轻人。
纪初松了一口气,这正是她所希望的,尽量避免和唐时的碰面。
伴随着一个又一个铃声的响起,日出又日落,日子风平浪静地过了好几天。
“报到!”
一声响亮的男童声在办公室门口响起。
“进来。”纪初正在批改作业,即便头也不抬,她也知道来人是唐尧。
这些日子,唐尧天天来办公室报到,和放学铃声一样规律。
唐尧走到纪初工位附近:“纪老师。”
又跟办公室里其他老师打了招呼。
纪初从一堆作业本里抬起头:“唐尧,你的作业呢?”
隔壁位置的老师:“唐尧又没交作业?”
纪初:“对。已经连续一周了。”
这一周,唐尧每天来办公室的原因都是因为没交作业。
频繁的见面,令她已经能平静地面对唐尧了。
纪初问唐尧:“作业有写吗?”
唐尧干脆利落地回答:“没有。”
倒也是坦荡。
纪初点头,在自己身旁腾出一个位置:“那你在这写吧。”
唐尧犹豫,没有过去,杵在原地。
纪初不愠不火地看他,似乎在等他想清楚。
旁边的老师见状,劝阻道:“算了吧。校长特别交代过,这孩子身份特殊,多给点照顾。你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吧,也没什么损失。”
纪初温和地笑了一下,算是感谢同事的提醒。
校领导自从知道唐尧的身份后,都把这小祖宗捧着,不敢说一句重话。
唐尧原本就顽皮,一看大家都不敢管他,就更肆无忌惮了。在班里横行霸道,颇有唐时当年的风格。
就连最基本的作业,都能不写不交。
小孩缺乏辨别是非的能力,但她作为班主任,不能放任他这样。
纪初说:“唐尧,你以后每天放学后来我这里,写完作业再回去。”
唐尧:“我不会写。”
“我教你。”
唐尧还在挣扎:“我写得很慢。”
纪初见招拆招:“没关系,多久我都陪你。”
唐尧见纪初不吃这套,决定直截了当地说了:“我不写,写作业没用。我舅舅以前从来不写作业的。”
唐尧说这话的时候,十分理直气壮。
纪初觉得,他有这想法,肯定是家庭教育出了什么问题。
大人没有做好榜样,小孩自然也会有样学样。
纪初:“你不写,你爸妈没有意见吗?”
唐尧撇嘴:“他们才不管我。”
看来,有必要和唐尧的父母交流一下。
纪初想了想,跟唐尧说:“你联系一下你妈妈过来学校一趟吧。”
对“请家长”这种事,唐尧一点都不害怕。
幼儿园就被请过很多次了,他有经验!
唐尧:“我妈妈不在这边,我舅舅行不?”
纪初微微蹙眉,正想问你爸爸呢,随即立刻想到他爸爸是唐时,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唐尧:“我和我舅舅住一起。以前请家长都是我舅去的。”
“行吧。”
获得纪初首肯,唐尧兴奋地跑出去打电话叫人了。
纪初有点疑惑,这孩子怎么一点都不怕人的?
时候渐晚,办公室的同事陆陆续续下了班,很快就只剩下纪初和唐尧。
两人没有对话,环境很安静,只有纪初偶尔摁鼠标的声音,和唐尧那边铅笔划在本子上的声音。
“咚咚。”有人敲了两声门。
纪初从工作状态抽离出来,看到唐时倚在门边,差点以为自己眼花了。
怎么会是他?
唐尧哗啦一下站起来,椅子在地上拖出滋啦声响。
“舅舅~你来得好慢。”
唐尧闲庭信步地走过来,掐了掐唐尧的脸蛋:“堵车。”
其实接到电话,他立刻就出发了,但架不住下班高峰期车流堵塞,硬生生把原先十几分钟的车程拉长到了半小时以上。
唐时走到仍觉得不可置信的纪初面前,伸出手掌:“自我介绍一下,我是唐尧的舅舅,唐时。”
是舅舅,不是爸爸。
纪初心里隐隐升起的一种不可名说的情绪,这些天堵在心里的一大块石头仿佛落了地。
唐时吊儿郎当地:“这小子,总爱拿我开玩笑,跟朋友说我是他爸爸。事实上,如果有我这样的爸爸,确实让人倍有面子。”
他轻轻弹了一下唐尧的额头:“但你也不能老让我当你便宜爸爸,这样我的桃花都被你吓跑了!”
听起来是在跟唐尧抱怨,其实是在跟纪初解释。
但纪初的注意力集中在最后一句,在小孩子面前还张口闭口桃花桃花,果然如那些爆料豪门花边新闻的营销号所说,如那双桃花眼一样风流。
纪初心里五味陈杂。
让唐尧喊他舅舅来,本以为能避开他,结果兜兜转转,还是把自己埋进了坑里。
事到如今,再后悔也没用,只能尽快把事情处理完。
纪初拿起唐尧乱涂乱画的作业本:“唐先生,既然你跟唐尧住在一起,那你知道唐尧已经一周没写作业了吗?”
唐时一点没有身为客人的自觉,随手拉了一把椅子坐下,正对着纪初。
“这个……确实不知道。我很忙的。”
纪初严肃道:“既然带着孩子,就要负责任。”
纪初瞅了瞅他不端正的坐姿,又看了看唐尧:“在孩子面前,请做好榜样。”
唐时勾起唇角,见纪初蹙起了眉,缓缓坐直了身子:“行。”
纪初眉头舒展开,恳切道:“唐尧的事……”
她的双眸映着灯光,亮亮的,唐时在她眼中看到了自己。
满满当当的都是自己。唐时心情忽然好了起来。
“你不用担心,这小屁孩我会抽时间管着,不让他给你添麻烦。”
他怎么忽然这么好说话了?
纪初有点不习惯。
舅舅怎么不站他这边?
唐尧忽然就急了:“舅舅,我不想写作业,你怎么这样,你以前也不写的,你还说写作业没卵用!”
纪初狐疑地看着唐时,原来是你总是给孩子灌输作业无用论。
唐时干咳一声:“你怎么净记着这些胡话。还有,你舅我以前可是写过作业的!”
唐尧:“我不信。”
唐时挑眉:“不信,你问问你纪老师。”
唐时以前也是混世魔王一枚,逃课打架泡吧样样拿手,作业本和试卷都不知道丢到哪个犄角旮旯去。
可是,后来遇到了纪初,在纪初的管束下,他也是装模作样做过一段时间的乖学生的……
那段时间,他的作业不仅交得准时,而且准确率还很高。
想到过去,纪初默不作声。
唐尧见状:“看,舅舅,你果然没写。你不写我也不写。反正长大了也可以跟你一样赚大钱。”
唐时不承认也不反驳,似笑非笑地看着纪初。
他就是算准了她会出声。
纪初:“他写了。”
“哎?”唐尧惊讶。
纪初拿起唐尧刚才的作业本看了看:“他确实写了,就是字不好看。唐尧,你认真写,我看你的字写得比他好看。”
唐尧一听,乐了:“舅舅,原来你的字那么丑啊。”
唐时一点都不觉得被外甥嘲笑丢脸,反而问纪初:“我字丑吗?别的不说,我写情书的时候字还算端正吧?”
说的是作业,他非要提到情书。
纪初清楚地看到他嘴角那抹笑意,仿佛在逗弄他。
纪初不甘示弱:“字体东倒西歪,错别字不少于十个,诗句引用错误,成语引用也不恰当,我认为这实在没有什么值得你骄傲的。”
虽然是被毫不留情地怼了,但唐时一点也不生气,反而心情愉快:“你记得很清楚啊。”
这人厚颜无耻,就让能从如此清奇的角度切入!
纪初一时语塞,转身整理作业本,厚厚一摞敲在桌上,动静不小。
唐时目光落在她粉红的耳垂上,笑意更甚。
不能再逗了,兔子急了也会咬人的。
于是唐时威胁唐尧:“听老师的话,以后要按时写作业,不然舅舅饶不了你。”
唐尧苦着脸。
“表现好奖励糖葫芦。”唐时又给了个甜枣。
唐尧立刻喜笑颜开:“好!”
唐时站起身,从裤兜里拿出一张名片,递给纪初。
纪初扫了一眼便移开目光。
见纪初不接,唐时说:“留个号码,以后有事可以联系。”
“不必了。唐尧的事我会联系他爸妈,万不得已的话会让他打给你。”
唐时挑眉:“除了唐尧,也许你还有其他用得着的地方?”
纪初心里还憋着气:“谢谢,用不着。”
她不想再和他有什么联系了。
“那随你吧。”
唐时顿了几秒,指尖一弹,名片飞到了废纸篓里。
纪初目不转睛,仿佛一点也不在意。
直到他们两人离开,纪初才转头看向废纸篓,那张名片斜斜摆在纸团顶上,上头义溪集团的logo非常显眼,中间烫金字体写着“总裁唐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