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疼……”

袁一武抱着达哇,头和身子已经出来,脚好像被什么卡住。

鹿鸣探头往里,仔细查看她的脚,驾驶座附近全部是血,凭她本科阶段硬塞进大脑的那点医学理论知识,也能确定,达哇这条腿已经保不住了。

达哇看到她的表情,似乎明白了她的意思,拼命摇头。

“三哥,怎么办啊?”袁一武看向靳枫,哭喊道。

靳枫却看向鹿鸣,艰难地吐出一个字,“锯。”

鹿鸣脸色煞白,她连手术刀都不敢拿,要这样直接锯掉活人的一条腿?

靳枫看了看她,又看了一眼袁一武,突然一声低吼,几乎用尽所有的力气,把手中抱着的圆木举起来,把六根积木同时往车尾方向一推。

随着噼里啪啦的一阵乱响,压在车身的圆木全都被推开了。

可怕的是,车子突然向前移动。

袁一武抱着达哇,被迫往前走动。鹿鸣快速反应过来,同样往前移动。

“快刹车!”

靳枫大喊道,同时跑向车头,双手撑在车头引擎盖上,把车子往后推。

鹿鸣一边走动,一边探身进入车子里面,把手刹拉住。车子往前移动的速度慢了一点点,可依然在移动。

她意识到,这是一个下坡,底下就是悬崖,坡度越来越大,车子根本停不住!

“车子发动机是开着的,刹车也坏了。”

鹿鸣确认了两个更可怕的事实,脊背冷飕飕的。

“快锯,一定要把她抱住去!”靳枫冲他们大喊。

鹿鸣脑袋是懵的,可依然听到了他的声音。

忙乱中,袁一武含着眼泪,把达哇敲晕了,把电锯开动。

“我来。”

鹿鸣接过电锯,手和身体在发抖,强迫自己保持冷静,找到达哇的脚被卡住的地方,最大限度地保留腿骨,把电锯从脚踝处按下去。

……

袁一武把达哇抱出去,把她也拉着往后倒下去。

鹿鸣余光瞥见,车头突然往下一沉。

几乎是眨眼的功夫,靳枫和车子同时从悬崖坠落下去。

人呢?

鹿鸣双眼圆睁,两颗玛瑙一样黑亮的眼珠几乎要从眼眶里跑出来,她挣扎着坐起来,晃了晃头,不敢相信眼睛看到的。

没有人,他掉下去了,这么高的悬崖,他怎么能活命……

鹿鸣意识到这个事实,大脑仿佛被卡主的机器,停止了运转。

她看着悬崖的方向,呆若木鸡,依稀听到他在叫她,人像木头一样,连滚带爬往悬崖前移动,被袁一武及时拉住。

她怎么也动不了。

鹿鸣看着悬崖,心脏仿佛突然裂开了,裂到一半停止,再被电锯一分为二锯开,二分为四,四分为八……被锯成一小片一小片,被风吹向悬崖,最终消失。

她喉咙里突然涌出一股滚烫的液体,张口狂吐不止,浓浓的血腥味蔓延。

鹿鸣吐完,抬头,眼前一黑,失去了知觉。

第49章

鹿鸣醒来的时候, 人已经躺在医院,不知道今夕是何夕。

许是睡得时间太长,反应有些迟钝, 心脏是麻木的, 没有知觉, 大脑也像老化的机器,运转得很吃力。

她睁着眼睛, 看着天花板,许久, 想起的第一件事,是靳枫从悬崖上坠落下去的那一幕。

他死了。

这个不容置疑的事实, 像冰冷的刀片, 一下一下地切割着她麻木的心脏, 破碎的心脏,仿佛在被一双无形的大手, 拧毛巾一样用力地拧着。

许久,她感觉到了痛,剧痛,越来越痛……痛到最后,连呼吸都困难了。

她紧咬下唇, 强迫自己转移注意力, 不再去想他, 眼泪顺着太阳穴无声地下流来,很快打湿了枕头。

鹿鸣转头看向窗外, 窗台上有好几个盆栽,里面种着花,花的外观看起来很眼熟,耳边响起一个熟悉的声音:

“三色紫罗兰的花瓣构造,像一个女人在低头思考,看到她,就看到了你。

她心中一喜,起身下床,走到窗户边,果然是三色紫罗兰。她如获至宝,抱住花盆,恨不得把这些花都抱起来。

鹿鸣电脑灵光一闪,想起一个地方,这一刻,她迫不及待地想马上飞到那个地方!

这个念头,让她浑身有了力量。

她想洗个澡,换身衣服,四周看了看,发现她住的是一个单人病房,有单独的卫生间,也是洗浴间。

她的行李箱也在。

鹿鸣把衣服找出来,洗了个澡,从里到外换了衣服,内衣内裤是他年前给她买的,外面的一套运动短裙,是八年前他们刚在一起的时候,他给她买的。

看着镜子中的自己,白色运动上衣里面一件圆领t恤,底下是蓝色短裙,蓝色运动鞋,梳着高马尾……鹿鸣忍不住又哭了。

他以前老说她穿的衣服太老成,不像个少女,一口气给她买了很多小女生穿的衣服,离开他以后,她几乎再没穿过,却走到哪,带到哪。

“一个了不起的男人,有一种了不起的本能,能把他的女人宠成少女,不管她年龄几何。这个了不起的男人,当然就是我。”

鹿鸣想起他曾经说过的话,立刻又笑了,心里却很酸。

也许是性格使然,也许是家庭原因,她的少女心,一直是沉睡的,遇见他以后才被激活。

如果没有他,她从来不知道,做一个少女是什么感觉。

鹿鸣有些饿,房间里有冰箱,奇怪的是,她在里面找到了一份新鲜的雪鹿核桃饭,应该是袁一武他们为了安慰她,特意做的。

她一口气把核桃饭全吃完了。

收拾妥当,离开前,鹿鸣习惯性拿上披毯,刚要裹在身上,犹豫了几秒,把披毯放进了随身携带的单肩大包里。

从医院出来,鹿鸣叫了一辆出租车,让司机把她送到了山脚下。

她沿着山路,兜兜转转,走了不知道多久,终于找到了那片世外桃源。

一片火烧迹地,最外围种上了各种各样的树,形成闭合的围栏,围住了中间的一大片三色紫罗兰花地。

如果不仔细看,没有人知道,这里会藏着这样一处独特的风景。

这里发生过森林火灾,地理位置又偏,应该也很少有人来。

那天,她和靳枫最后一次见面之后,她心里太难过,没有回小森林,一个人在山上转悠,无意间找到了这里。

鹿鸣一直觉得奇怪,整个冬天,他都在给她做雪鹿核桃饭,哪来的三色紫罗兰?

原来秘密在这里。

要保持一年四季都有花开放,除了选择一年四季都可播种的一年生品种,还要考虑温度、土壤、通风、日照等各种条件。

山脊上地势高,日照和通风都好,火烧迹地土壤必须经过处理,才不会太贫瘠。

他花了多少心思,来打理这片花地?

那天发现这个地方以后,她挣扎了许久,但最终还是当做什么也不知道,也没有留下来。

鹿鸣一直想努力做到,不为做过的事后悔。可她现在很后悔,和他重逢以后,没有好好和他在一起。这个遗憾永远没有机会弥补了。

如果她再勇敢一点,果断一点,结果是不是就不会这样?

鹿鸣轻叹了口气,把披毯铺开,垫在花丛中间的一小块空地,仰躺下来,看着天空。

阳光明媚,天空湛蓝如洗。

四月的风,带有一丝料峭春寒,但并不冷。

她闭上眼睛,感受风吹过脸盘的感觉,温暖,柔和,像是他在吻她,不知不觉,又想起看过的那些信。

风从哪个方向来

轻轻将我摇晃

吹黄了麦田,吹绿了森林

三色紫罗兰漫山开遍

独不见,你归来

……

现在她回来了,他却永远回不来了。

鹿鸣鼻子一酸,转移注意力,自己在心里写了一首对应的诗:

风从哪个方向来

轻轻将我摇晃

吹远了天空,吹阔了大海

雪鹿核桃饭溢满舌尖

鹿鸣时,劲风来

……

她突然睁开眼睛,对着天空大喊,“混蛋!流氓!骗子!”

说他是骗子,好像不合适,他一直挂在嘴上的那几句话:

“我没来,你不许动。”他没来,她已经动了。

“我没死,你不许死。”他做到了,她还活着。

鹿鸣心中刺痛,闭上眼睛,听到一阵窸窸窣窣地脚步声。声音在头顶处停止,似是有人在俯视着她,之后,在她头顶方向的空地趴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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