付汀梨几乎能想象到孔黎鸢说这些话时的语气。就像那个不欢而散的晚上,孔黎鸢淌在光影下,对她说:
唯独我是最不需要你谢的那个人。
——孔黎鸢似乎就是这样一个人,明明很好,却不承认自己做的是好事。
付汀梨慢慢地喝一口姜茶,思绪也跟着从那个夜飘回来。
她没继续问下去。而夏悦却主动接着往下说了,“然后的然后的然后,我说我耽误了进度实在是对不起。孔老师说……”
“说什么?”
“她说,坏人心里想着做坏事,才会以最坏的目的来审视你。
但好人不需要自我审视,只需要把那一个耳光扇得漂亮、精彩,让这场戏拍得过瘾,一切就都皆大欢喜。”
这段话有点熟悉。原来孔黎鸢,现在也真的会说那些大道理了。
不过她又凭什么断定呢?她们本就不是太过亲密的人,没可能凭那三天的了解断定对方是怎样的人。
付汀梨攥紧纸杯的手指突兀地颤了一下。她呼出一口白气,伸出手,拍了拍夏悦湿漉漉的后脑勺,
“对啊,你等下把那场戏再拍好就好啦,拍不好他们也会有另外一个角度来审视你的。”
说完之后,又意识到自己刚刚做了什么动作。收回手的时候有些恍惚,手指在空中蜷缩了一下。
下意识环绕四周。
像是以前,她这样拍nicole的头,也心虚地怕被孔黎鸢抓住,然后被女人一声轻笑抓住。
而这次,她有些飘忽的视线,似乎也被一双深邃而模糊的眼抓住。
是孔黎鸢。
站在这条街的拐角处,牵着一匹白马。路面是被洗涤成如墨的黑,漾着如鳞片般的水光。
孔黎鸢还穿敞开的格子衬衫,身上披一件薄外套,濡湿头发随意挽在脑后,又有些凌乱地散在脸侧和颈下。
有种飘摇又颓丧的美。
望向她的那一眼,像极了那个加利福尼亚的夏天,冷静地拦在她车前,然后开启一段浓烈又滚烫的旅程。
可周围寒风入侵,付汀梨捧着冷掉的姜茶,无比清晰地知晓,这是冬天,甚至是快要结束的冬天。
她在马路,她在马路。
中间隔着寂冷的空气,是压得人喘不过气的寒风。
视线却如同无限涨大的龙卷风,张牙舞爪地将马路席卷,将空荡冷冽的空气塞得满满的。
付汀梨感觉自己的眼神正用尽全力地望着那边。
希望自己能竭力捕捉到孔黎鸢不会在这个寒夜感觉到冷,也不会在连续拍大夜戏之后觉得疲惫的信号。
孔黎鸢,你这么好一个人,得百毒不侵、一辈子都没病没灾才行。
——她在心里悄无声息地想。
但一切都是模糊不清的,她们的距离实在太远了。
甚至很快,孔黎鸢望过来的眼神收束回去,静默地低望着那匹被牵在手心里的白马。
微微低着头,不知道是在想什么。
“哎,孔老师好像拍完这场戏了,我之前听见导演喊休息来着。”
夏悦在付汀梨耳边说,“那怎么还牵着马呀?”
朦胧雨雾被路灯染成黄绿色,付汀梨在恍惚中望见孔黎鸢倦懒的笑,以及笑完之后隐在晦涩光影下的侧脸。
犹豫地说,“今天现场是不是有人来过,比如说孔老师的父亲?”
“啊孔宴老师,是来过吧好像,但和孔老师说几句话就走了,怎么了吗?”
付汀梨不说话了。
夏悦暗自琢磨一会,在付汀梨眼前挥了挥手。见人没动静,于是一两口把自己手里两杯姜茶喝完。
纸杯扔进垃圾桶。
振作精神,抹一把脸上的泪,就这么拉起付汀梨的胳膊,气势汹汹地踏着步,然后往孔黎鸢那边走。
等付汀梨反应过来,她发现自己已经在往街外走去,终点疑似是孔黎鸢。于是惊恐地问夏悦,
“我们这是去哪?”
夏悦神色坚定,“我去找孔老师道谢。”
“对,你是得好好道谢。”付汀梨扭了扭自己的胳膊,试图喊醒她,
“但你拉上我做什么?”
夏悦眨一眨眼,“难道你不想要陪我吗?而且我总不可能,把付老师你一个留在那里吧?”
这是什么道理?
付汀梨想说自己正赶着回去睡觉,想转身就走。
却正好看到有人路过,和孔黎鸢说了一句话。她看见孔黎鸢仰起脸笑了笑,长顺的头发被风吹得很乱。
乱乱地扑在脸上,但孔黎鸢没去理,只心不在焉地低了低头,摸了摸旁边的白马。
嘴角还在笑。
付汀梨滞在地面上的步子又开始动了。她慢慢地往那边走,又慢慢地想:
这个女人有时候是朦胧的,有时候又是清晰的,似乎所有情绪,好的坏的,都可以掩藏在一个笑容下。
但笑和笑自然也有不同。有时候孔黎鸢笑是真笑,但有时候,她笑起来,也会像一场快要消弭的梦。
就像现在,虽然在笑,但却好像不是实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