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次出角色,每次经历过别人的故事,每次从故事中抽出灵魂,再回到孔黎鸢自己身上,她都会不受控制地再去回想那一刻。
——仿佛还能望到那两块白布,望到白布里冷白的尸体,望到十岁的她自己,轻轻地将那两块白布扯得更紧一些,用湿滑的手指捻紧散发着消毒水气息的布,没有任何情绪起伏地想,如果把自己盖在里面,和她们躺在一起,是不是会更好。
后来的记忆再也望不到,只是一片闪烁到模糊的冷白中。
于是她从那些撼天动地的故事里走出来,开始回想自己得到的,那些被称作为“爱”的东西。
每一次,那个被她早已知晓的抽象概念都会印刻深一分:不是一切都像故事里那般美好。
——爱原本就是那么丑陋残败,又那么自私的一件事。
“啪嗒”一声,打火机熄火,青色火焰消失,房间重回静默。
孔黎鸢松开按住火机的手,指腹已经麻得厉害。
手里的烟又已经燃到了尽头。她用力碾灭,疼得快要失去知觉。
却仍旧不轻不重地笑一下,然后轻轻地说,
“我爱不了她。”
爱是,我最给不出去的东西。
第28章 「雨雾白马」
冬夜寒雾弥漫, 雨丝飘摇。
这是一场大夜戏,场地定在一条拥挤繁忙的旧马路,凌晨两点, 取得拍摄许可后, 整条路已经清场。
作为底色的景却仍然显得逼仄混乱, 巷里巷外无人领取的破旧摩托车,头顶悬在半空晾挂衣物的电线, 湿答答地往下滴水。
——这就是导演要的镜头效果。
孔黎鸢跟在穿红马甲的副导演身后, 举着伞, 确定这场大夜戏的定点走位。
脚踏过湿漉漉的地面,她停在一辆被湿雾包裹的摩托车面前。
这显然是拍摄道具,车把手位置,隐秘地设置了一个机位,通过拍摄摩托车被淋湿的车镜体现这场戏的情感冲突。
“怎么了孔老师!”
副导演见她停在这不走了, 转头过来问,眼镜片上都蒙着水雾。
孔黎鸢笑笑,随手从兜里掏出纸巾, 递给副导演。副导演错愕一秒,反应过来弋椛大笑着接过。
“还是孔老师细心。”
新来的副导演是个年纪还轻的女生, 一边说着, 一边把自己模糊的镜片摘下来。可一只手又撑着伞, 单手不好操作, 整个人的动作显得很狼狈。
这时候孔黎鸢替她拿过伞,撑在她头上。见她眼里闪过惊讶, 又随意地将伞把往上抬了抬,
“顺手的事,谢就免了。”
这一下让副导演轻松许多。
但她还是不敢让一大明星给自己撑伞太久, 只乱七八糟地擦了一通,又戴上,把伞从孔黎鸢手里接过来,镜片清晰度看上去终于比刚才好上不少。
于是满意地笑笑,“擦一下果然舒服多了,人果然还是不能犯懒。”
孔黎鸢也笑,“雨天路滑,还是看着点路好。”
“哎哎,是这个道理。”副导演点头,刚想继续领着人往前走。
可孔黎鸢又伸出手,漫不经心地在摩托车车把上点了点,
“这个机位位置有点偏,会穿帮。”
又站在摩托车车尾位置,很随意地往远处一指,
“那里的景不对。”
“啊不会吧?我刚刚还比对了一下,哪儿不对?”
副导演稀里糊涂地跟着走到那个位置,转过身一看,本以为孔黎鸢刚刚随便瞥两眼,肯定弄错了。
却没成想,果真如此。
她顺着孔黎鸢的手指方向往路口看,果然,几栋零星矮旧的小楼缝隙里,是遥远又扎眼的高楼大厦。
这角度极为刁钻,如果不仔细看,还真找不出一块这样的缝隙。
偏偏这夜戏,封闭拍摄的许可证来得急,她着急忙慌找人安镜头,就真把这位置找着了。
“哎哟还真是。”副导演惊得抬了抬眼镜,脸冻得红扑扑的,
“之前还没注意过,就这位置,就这角度,还能看得到那么远的高楼呢。”
孔黎鸢笑笑,没有说话。
“那我等下喊人来调整一下。”副导演抹一把脸上的雨。
又看旁边从摩托车车尾挡住边角走出来的孔黎鸢。人穿单薄衬衫,身上就披一件外套,站在那里就是戏,让人见着了这部电影里的女主阿鸯。
于是感叹一句,“还是孔老师细心,就这么一走过去,就注意到这事了。”
“也不是细心吧。”
孔黎鸢将伞面轻轻抬起,望那敞开缝隙里硕大明亮的高楼,又望一条隐秘漆黑的巷,巷口是几家烟杂店。
“那怎么不是细心呢?”副导演显然不认同。
孔黎鸢踩过地面的水洼,半透明的灰色脏水溅到鞋面,凉得彻骨。
她若无其事地踩过,无足轻重笑一下,然后说,
“只是恰好来过几次,知道有这么一处景。”
也知道,那人应该也多次站在雨巷里,凝视过那片敞开的缝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