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可法笑道:“正如高阁老所言,近日里南京城内可谓是暗流涌动啊,数以百计的官员权贵频频约见各大商贾,只是是否牵扯到矿政,现在还不得而知啊。”
陈子壮冷哼道:“岂能没有牵扯,依在下之见,这些原本打算投标的商贾,必然是受了这些人的胁迫,担心自己即便能够中标,开矿时官府也会横加干涉,若是依靠军队势必会交恶权贵官员,生意人讲的是诚信,图的是和气生财,他们能有现在可以中标的身家,家中店铺商行自是不少,就算矿山不被刁难,别的产业呢?”
“此乃症结之所在啊!”史可法沉叹一声,因此如何才能消除商贾们的顾虑才是至关重要的一环,要想保护矿山标主所属产业,就要约束各地官员乃至权贵,这些事牵一发而动全身,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啊。
钱谦益说道:“今上若能如盐政那般明诏天下,再以雷霆手段惩治那些暗中作祟之人,商贾们多少还能安心些许,现如今今上态度暧昧,商贾心里惴惴不安也就不难理解了。”
“非常之时当行非常之事!”史可法豁然站起,走到一边拿起天子剑,眼中闪过一丝冷冽,今上圣心独具,岂能不知矿改之困境,为何迟迟不出手干涉,就是要看我们这些部阁之臣的手腕,既然朝野内外的官员士绅对有意投标的商贾威逼利诱,那也怪不得史某动用天子剑斩下几颗头颅震慑不法了!
天子剑都拿出来了,满屋的大臣谁还敢坐着,纷纷站起附和,只是一个个眼中尽皆浮现忧色,史可法若是开了杀戒,即便矿政能够顺利推行下去,他们这些为矿改不遗余力的大臣势必也要得罪全天下的权贵,但同时也会得到今上的赏识信重,其中得失当真是一言难尽啊。
砰砰……
史可法眉头一皱,今日朝中这么多大臣聚集史府议事,史可法早已关会下人严禁打扰,可现在敲门声传来,想必下人要禀报的事情非同小可,当下忍住些微怒气道:“进来。”
史家老仆推开门,站在门口回报:“老爷,府外有一人声称自己是广西桂林知府房山远的族人,说是有十万火急的事情要向老爷禀报。”
陈子壮的眼皮微微一跳……
广西桂林?史可法眉头一皱,微怒道:“今日本官与诸位大臣议事,岂有闲暇见他一个知府族人!”
“老爷。”老仆身子未抬继续说道:“我本打算让他过些时日再来拜见,只是此人说事关重大,牵扯到无数官员豪绅,还说如今两广云贵都已掀起一片腥风血雨,死伤相藉已逾数万……”
“什么!"老仆的话未说完,史可法本已坐下的身躯顿时豁的一下再次站直,眼中满是难以置信,书房内众臣也是骇然,纷纷低语,唯独陈子壮一脸淡然……
“速速将此人带进来!”
不大一会功夫,老仆便领了一名看上去四十来岁,满脸皆是风尘之色的汉子走进书房,那汉子见满座皆是身穿高品朝服的大臣倒也没显出有多紧张,规规矩矩的朝史可法跪倒:"草民房天禄叩见史大人。”
“起来回话。”
“谢大人。"房天禄从地上站起身来肃手而立,脸上看似平静却掩饰不住眉宇间的那一丝焦虑。
史可法寒声问道:“如今云贵两广四省之地发生了何事以至于死伤枕籍,你需如实相告切莫大话骇人,否则就算是房山远也救你不得!”
房天禄神色不变:“草民先前对那位老人家说的非但没有危言耸听,相反只觉得自己说的还有些太过轻巧了。”
史可法眼神一突,一开始他还以为此人是为了见自己故意夸大其词,现在看来全然不是那么回事,这云贵四省多半是掀起了滔天骇浪,只是史可法百思不得其解,如今大明新军四出平定内乱,以势不可挡之威迅速平定河南、湖北、陕西、四川四省,李张二贼覆灭已是指日可待,境内小股流匪要么被招安要么被剿灭,这一向平定的南方四省如何会出现如此大的变故,以至于死伤无算!
“你将所有知道的细细分说于本官及各位大人知道。”史可法沉声道:“兹事体大切莫虚言!”
“是大人。”房天禄拱了拱手:“三个月前,大明偃武、望月两军兵进四川,连番鏖战大溃西军,张献忠自知难以力敌,所以趁两军未对成都合围之前便匆匆逃窜,其主力分为三路,一路南下缅甸对东吁王朝展开攻伐,另一路深入莫卧儿帝国,如今是何情形尚未可知,这最后一路也最是毒辣,张献忠为了牵制住两路明军,派遣其义子张定国率五千精兵,绕过明军防线突入云贵两广四省之地,张定国进入四省之后,便将麾下五千精兵分散成了数十股,在四省内掀起腥风血雨,似是为了造成混乱,这数十股匪贼几乎不对平民百姓下手,而是专挑那些身家豪富的士绅豪族……”
史可法脸色越听越是难看,等到房天禄说完,这才一拍几案,怒喝道:“果如你所言,那这三个月来,张定国屠灭四省豪富之家起码六百户以上,死伤已逾十万人!这样的惊天大案,为何到今天本官才收到消息,莫非房山远乃至各地官员还想将此事按下秘而不宣不成!另外,张定国不过区区五千兵马,大明偃武、望月两军围追堵截三个月,为何剿灭匪徒不过数百,各地官员可有为自家性命计,和匪徒相互勾结之事!南方数省乃我大明经济命脉之所系,如今却是哀鸿遍野一片狼藉,本官身为内阁首辅军部尚书固然难辞其咎,但四省官员包括你那族叔房山远在内,难道就能脱的了干系,就不怕本官借他的项上人头去祭奠三个月来枉死的十万亡灵!”
“回大人的话。”房天禄面色不变:“三个月来流匪肆掠,不仅仅是桂林一府,各地官府多有派遣亲信家人入京奏报者,然皆是概无回音,草民族叔在这之前也曾派出两拨人马,同样是毫无音讯,这才让草民留了个心眼,如今南京城外,近卫军数卫人马盘查甚是严密,草民若非是北方口音,只怕此刻人已身在江心洲大营……草民族叔自知治下生此血案,罪孽难赎,因此业已脱帽封印,只等衙差上门锁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