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奇走出由巳弗的帐篷,很长一段时间脑子里是一团浆糊,乱哄哄的很多事很多话搅在一起。冷风一吹,不自觉打了个冷战,眼前清冷的黑夜莫名就让他清醒了。
大殿下都说了什么?
有何目的?
他很关心蒙哥。
最后那几句话又是什么意思?
有所指还是有所图?
哈奇性子直,但是不傻。
大殿下想招揽蒙哥,想利用他和蒙哥的关系。
大殿下此人,年纪轻轻,才智谋略远超常人,在大汗可能的继承人中,稳坐第一把交椅。所以他的话有可能是真的,更多可能却是为了某种目的而说的。
不能尽信!
哈奇回到自己的帐篷,很快躺下,很想睡着,却翻来覆去闭不上眼睛。由巳弗的话像一根钻进脑子里的毒蛇,释放了让他胡思乱想的毒液。让他不得不仔细的回想和他们接触的每一个细节,好分辨出他们哪句真哪句假!
由巳弗大概知道他和蒙哥身后有人吧,只是不能确定是谁,目前也不想捅破这层纸。但他要离间他们的关系,让他们怀疑身后的人。
这对他有好处。
至于主人,当年的事情虽然过去很久了,但和蒙哥一样,他也记得十分清楚。甚至打那之后他再没见过她,那唯一的一面印象更加深刻。
那时她也就十几岁吧,比现在的由巳弗还小,应该想不出那么阴损的诡计吧?若说她想收买几个土生土长的草原人,给好处不就行了,他相信有很多人愿意干的。
当时,他们马鞍上挂着野兔,狐狸,很可能是在狩猎,穿的还是梁军的军服。他们这边刚刚看到了死去的亲人,正哭的撕心裂肺。她带人过来,盯着他们看了片刻,突然出声问他们:“你要报仇吗?”
那肆意飞扬的锐气,仿佛帮他们杀马匪不过同狩猎一样简单!
不,不是她,绝不是她安排了那场屠杀!
哈奇肯定的想到。
可是,一开始不是她安排的,后面的事呢?
他们几个经过简单的培训,他被派遣到北原,一待就是五年,别的兄弟大抵如此。只有蒙哥成了一枚活棋,四处游走,跟他们保持联络,传递消息,也只有他经常能见到她。
从心底来讲,哈奇是感激她的,可是,并不想把自己卖给她。或许是一个人太久了,他无牵无挂,只要自己过好就可以。他喜欢这样的状态,不想身后多一只操控他的手。
他也想要蒙哥能自由。
困住蒙哥的是他自己的心,已经彻底沦为棋子的心。他大概从没想过反抗脱离她吧。
他和他的的兄弟,是草原上的汉子,不该沦为南朝人伤害草原的工具。她对他们有恩,他们不是已经为她做过事了吗?两清了吧?可以算两清了吧……
果格尔在帐外不远处徘徊,终于没鼓起勇气走过去。那边没有一点光亮,都睡了吧。人家身体还没好,这样去打扰太过冒昧。又不是很熟……
犹豫很久,果格尔不禁笑了,自己这是干什么,这么紧张,好像去幽会心仪的姑娘。不就是一个勇敢一些的军人吗,军人不都该是这样的吗,有什么奇怪的,真好笑!不就是战场吗,早晚我也会上去的,很快的。
点点头,又留恋的看了一眼魏梁的帐篷,大步离去了。
多年后,他为这一时的怯懦,后悔了半辈子……
日头出来的时候,该动身的北原军已经收拾好行装。
拉勿黎骑着马,身上还裹着魏梁给她的大氅,人家其实只是临时借她穿的,她没打算还而已。魏梁也没想起来要回去。
由巳弗和果格尔在她两边,几人回头冲李征陈崇等人挥挥手,互道几声,“珍重”,“一路顺风”。果格尔不死心的在李征等人中搜寻陌生面孔,奈何没有一个跟印象中的那个人重合。简单的告别过后,率大队人马刷拉拉走了,只留下一小支队伍等李征等人走后收拾借给他们的帐篷,顺便监视他们不要乱走。
魏梁终于走出帐篷,在渐暖的日光下伸了个懒腰:“终于痛快了。”
“是生了病让你不痛快,还是那些人让你不痛快?”陈崇凑过来问。
“都不痛快!”
“这病来的好啊,正好避开了和那些人打交道。”
魏梁扭过头看他:“看来你很愿意在那冰水河里泡一泡。”
李征笑着走过来:“好了,现在商量商量怎么回去吧,这才是大事。”
陈崇:“那老东西一定等着咱们呢!”
魏梁舒展着胳膊腿:“没事儿,有什么好怕的!”
陈崇举起大拇指:“虽然还不知道您有什么高见,就冲这句话,我这小命就交给您了!”
“你还真随便。”魏梁鄙视他一眼,“拉勿黎过去了,咱们几个人是死是活没多大区别,杀了咱们,更会受到三面夹击,他没那么傻!”
李征:“你说的对,可就这样放过咱们,也不像他的为人?”
“麻烦是肯定有的,不过,只要他不公然出面,都好解决。”魏梁神态一直轻松的很。
陈崇忍不住笑道:“魏兄啊,看你这智珠在握胸有成竹的模样,我忍不住想起一个人来。”
“谁啊?”魏梁漫不经心道。
“我姨丈,纪涵。”
魏梁停下动作,认真的看着他:“真难为你过了这么多天还记得这事!”
“当然记得,找到你,带你回大周,这是我们回京前最后一个任务!”
魏梁笑道:“可是我说过了,我不是你们要找的人。我有爹有娘,平白无故的,你白送我一个爹,我就一定要接着吗?”
陈崇道:“可是,魏达说……”
“他说什么啊,他就不知道我是谁!”
李征看着陈崇,又看看认真的魏梁,难道真是他们错了,她不是萧安澜?可为什么有一种异样的感觉,她一开始就对他们格外的亲近,为什么?
蒙哥没有去送别拉勿黎等人,在天刚亮的时候,哈奇匆匆来到他的帐篷,说了一些莫名其妙的话。他还没有想明白是怎么回事?哈奇,知道了什么,还是,有人说了什么?他需要好好想想,认真,仔细的好好想想。
比起哈奇直接的性子,蒙哥要更细致一些,这是魏梁看重他的原因,此时却也给他带了困扰,明明亲眼看到的东西,都是假的,有可能吗?当然,眼见也不一定为实啊!他需要想的是发生在他们身上的事是哪一种,他抑制不住的多想每一个可能,想的自己头都疼了。
舒舒服服的休息了两天,在一个阳光充沛的上午,周梁斤一百人的“联军”,踏上了南去的归程。
北原人还算仁义,给他们留下了足够的马匹和干粮,补充了他们丢失的物资。再次走到敦克撒河,河边一层薄冰在阳光下闪闪发光。
李征体贴的说道:“我先走,试试水深。”
魏梁不出声默许。
李征骑在马上,慢慢下水,几步过去,水漫到马肚子,水位没变化。李征翘着脚,很快过去了。后面的人都照着做,基本没弄湿衣服。
魏梁犹豫片刻,也驱马过去,她弯腰抱着马脖子,两条腿向后搭在马屁股上。动作不好看,却是离水面最远的。
原来她是这样过河的。陈崇哈哈笑起来,这姿势真不怎么样,太毁形象了。这得对这河水多大的恐惧能让她如此不顾形象啊!
魏梁一动不动趴着,过了河,黑着脸不说话。
蒙哥在后面,突然想到上一次魏梁本已经过了河,却为了救李征,又带人杀回去,还大病了一场。真没想到,她也有这样奋不顾身的时候。
明明有所畏惧,还为了别人冒险面对,她心里应该算是善良的吧,不会做出那样的事吧?
河的南岸,几天前还是血肉横飞的战场,现在只能看到零落的血迹和残损的兵器,所有尸体都不见了。没有残肢,应该是被他们的人收殓安葬了吧。
众人心里都好过了一些。不论敌友,死者为大。死了一切烟消云散,收好他们的遗骸,便是保全了他们最后的尊严。
行了半日,中午休息吃饭的时候,派出去查探的战士回来报道:“前方五里无军队驻扎迹象。”
“好,休息吧。”
“是。”
队伍中的几个领导者已经不分彼此的聚在一起,方便交流发现和想法。
唐德疑惑道:“这么安安静静的什么都没有,怎么这么慎得慌?”
“大白天的,有什么好怕的!还怕撞鬼吗!”陈崇的副将逗笑。
唐德:“鬼倒是不怕,咱们谁手里没几十条人命,鬼见了咱们都得绕着走。按理说,该有人来截咱们啊,该来不来,让人提心吊胆的提防着,费神啊!”
“哎你个乌鸦嘴!没人来杀你还着急了啊,阎王爷哪儿给你留好位子啦?”
“呵,我就是说说我的想法,你非和我抬什么杠,我说你,真是闲的!”
“你们俩都挺闲的,”魏梁说道,“别着急,人是肯定会有的……”
“嘭”的一声,声音不大,从很远的地方传来。众人心都悬着,所以都听到了,同时朝着声音的方向看去。但见东南方向的天空之上,飘着一朵小小的白菊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