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在这时,院中忽然响起了几声“呜呜”的吼叫,分明是个男人的声音。
苏清嘉皱了皱眉,随后咧嘴一笑:“寡妇?”
那女人的眼睛里几乎要飞出刀子来。
苏清嘉忽然冷笑道:“这张脸,是假的吧?”
“少管闲事!否则我不介意多杀一个!”那女人咬牙。
苏清嘉心中焦躁,手中长刀狠狠地向下一压,那女人的脖子上立时有一道血线蜿蜒下来。
生死关头,她终于老实了。
她自诩手段不弱,却哪里比得上在战场上杀人无算的苏家少将军?
苏清嘉倒转刀柄,重重地敲在那女人的头上,然后不管不顾地冲进了院子里。
找了许久,他终于在一个黑暗的棚子里,看到了一个五花大绑的人。
“程世兄?!”苏清嘉立刻冲了过去。
原来被绑那人正是护送苏轻鸢回城的程昱。此时他的双手被反绑在身后,手腕上被割了一道口子,正在淌血,下面有一只碗接着,已经流了小半碗。
苏清嘉心中一寒,忽然发觉门口光线闪了一下,抬头便看见原先那个女人走了进来。
苏清嘉顾不得多想,忙割断程昱身上绑着的绳子,皱眉道:“你走,我来收拾这个女人!”
程昱扯掉勒住嘴巴的绳子,苦笑:“我走不了。而且,你也未必能对付得了这个女人——她懂巫术的。”
苏清嘉再次举起了手中的刀。
那女人却缓步走到门边,掬水洗了把脸,抬起头来:“嘉儿,我自问不曾亏待过你,你就是这样回报我的吗?”
苏清嘉呆了一呆,盯着那女人看了半晌,忽然瞪大了眼睛:“你是……母亲?”
程昱在旁冷笑道:“不错,她就是苏夫人,你的嫡母。”
苏清嘉一时有些不知所措。
对待敌人容易,一刀砍过去就是了;可是对待亲人……
苏清嘉并不是个很果断的人。
念姑姑见状,向他露出微笑:“嘉儿,你一向是个懂事的孩子。如今我有一件大事需要你帮忙,你一定会答应的,对不对?”
苏清嘉下意识地就想点头,程昱忙攥住了他的手腕:“别听她的话,别看她的眼睛,更别让她碰你!那女人简直是个妖怪!”
苏清嘉对这番话不以为然,但他还是选择了相信程昱。
于是他缓缓地摇了摇头:“抱歉……我是来找四妹的。”
念姑姑笑道:“那就更对了!我有法子救鸢儿,你帮不帮忙?”
“当然帮!”苏清嘉毫不犹豫。
“别上她的当,鸢儿已经死了,如何救得!”程昱在旁急得跺脚。
念姑姑嗤笑:“你们凡夫俗子自然没有办法,可是我巫族秘术岂是你等能够参透的?程昱,我要救我的女儿,你一个外人百般阻拦,是何道理?”
“母亲,四妹她……真的还有救?”苏清嘉急问。
念姑姑笃定地点了点头:“当然有救。她是我的女儿,难道我还会害她不成?再说,她如今已经这样了,难道还有比死更坏的结局么?”
苏清嘉觉得她说得有理。
程昱却本能地觉得不妥。可是念姑姑有一句话没说错——他是个外人。
一个“外人”,本不该掺和别人家的家事,可是……
想到念姑姑的那些手段,程昱便觉得不寒而栗。
他不动声色地往旁边挪了两步,踢翻了地上的那半碗血。
这时,苏清嘉已郑重地点了头:“只要你能救四妹,什么都好说。”
第146章 鸳鸯失伴,誓约空许
程昱被人骂了半辈子“书呆子”,今日终于见到了一个比他自己更呆的人,一时竟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
苏清嘉已经远远超出了“呆子”的程度,快要达到“傻子”的境界了。
听到念姑姑说能救苏轻鸢,他就再也没了第二句话,只会说“怎么都行”。
“怎么都行”的后果就是,念姑姑决定把他绑起来,放血。
据说是待会儿要施展什么巫术,可以起死回生的那一种。
念姑姑说,如果提供鲜血的那个人心甘情愿,并且有很强烈的希望死者复活的诚心,成功的几率会提高很多。
程昱细细地想了一下,记得早些年陪苏轻鸢去听过的话本子里头有很多类似的桥段。
这样的巫术是有些门道的,但“成功”的标准不好界定,因为在传说故事当中,招来恶鬼的概率比召回死者本尊的概率要高得多。
更不用说还有许多被炼化成妖、变得人不人鬼不鬼,苦不堪言的例子……
程昱越想越觉得害怕,于是决定一走了之。
苏轻鸢的尸首当然是要带走的。至于苏清嘉——那人太蠢,谁也救不了他了。
于是程昱趁着念姑姑专心炮制苏清嘉的时候,悄悄地从门缝里溜了出去。
当然,他能溜得如此顺利并不是因为他有多大的本领,而是因为念姑姑对自己的巫术有着相当的自信。
大门那里已经下了禁制,寻常人没那么容易走出去的。
程昱快步奔进堂屋,一眼就看见了被黑色锁链固定在棺材上、身穿丧服的苏轻鸢。
“鸢儿……”程昱的心尖骤然紧缩起来。
他仍然不敢相信苏轻鸢已经死了,可是事实摆在眼前——她的呼吸和心跳,在两天前就已经停止了。
程昱定了定神,用力拨开锁链,俯身抱起苏轻鸢:“鸢儿,咱们不能呆在这里!我总觉得苏伯母对你没安好心,所以……”
他的声音忽然顿住了。
“鸢儿?!”程昱将苏轻鸢放了下来,目瞪口呆地看着她。
苏轻鸢眨眨眼睛,扶着棺材盖子坐稳,哑声开口:“几天了?”
程昱呆了好久,终于颤声道:“两天……鸢儿,两天了!你……是、是不是还有什么未了的心愿?”
“是啊,”苏轻鸢呆呆地道,“我的孩子还没有找到,我怎么甘心就死?”
“我一定想尽一切办法帮你找到他!”程昱慌忙表态。
苏轻鸢“嗤”地一笑。
程昱又呆住了。
苏轻鸢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喂!”
“你……”程昱的心里乱成一团,竟不知该从何问起。
苏轻鸢皱眉往草棚的方向看了一眼,低声道:“现在不是说话的时候,咱们长话短说——我没有死,只是用了一点秘法,类似于龟息之术的那种。如今我没有办法从这里出去,你必须马上去替我找救兵!我已经确定了我的孩子就在念姑姑的手里,所以这一次必须抓到她,容不得半点儿错失!”
听到正事,程昱立刻冷静下来。
但,苏轻鸢的想法,他并不赞同:“你不能留在这里,太危险了!你不知道,苏伯母抓了二世兄,正在放他的血,想要用什么术法让你起死回生……”
苏轻鸢听程昱说完,立刻伸手把他的手腕抓了过来:“她也放你的血了?”
“我踢翻了。我总觉得那样的术法对你未必好……”程昱忙不迭地解释。
苏轻鸢立刻扯过一块帕子来替他包了伤口,又顺手把自己腕上的银镯子摘下来给他戴上:“你的选择是对的。现在听我的,你必须走!门口那里有禁制,这只镯子只能带一个人出去。我留在这里暂时不会有事,你快去快回就是救我于水火了!”
“可你……”程昱欲言又止。
苏轻鸢重重地推了他一把:“走你的吧!你忘记我也是巫女了?我的巫术天分可比念姑姑好得多,喝下剧毒我都不会死,你担心什么?”
程昱听她说得有理,一时无从反驳,便咬牙转过身,向外面飞奔了出去。
苏轻鸢慢慢地躺回棺盖上,重新把那两条黑链子扯了回来,压在自己的身上。
她自信这次吃不到太大的亏,只是可怜了二哥,竟要受一番皮肉之苦了。
苏轻鸢不太明白二哥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如果此处仍是在薄州城附近,岂不是意味着铁甲军打过来了?
如今的局势如何,苏轻鸢无从知道。
她也管不了行军打仗的那些事。她最关心的只有两个人:一个是陆离,一个是孩子。
对陆离,能做的她都已经做了。
“缀珠草”这种东西,她在前几个月看的那些巫术书里面了解过一点,知道那是巫族的药草。所以,听到这味药的名字,她便知道中毒之事与念姑姑脱不了干系。
面对旁的毒药她或许一筹莫展,可巫族的东西却是不用怕的。
最近这几个月,她渐渐地发现了那只银镯子的一些妙处,有许多甚至是连念姑姑都不知道的。
比如,解毒、解咒,以及对抗那些旁门左道的巫术。
那日苏轻鸢本想直接帮陆离把毒解了,又怕刺激了另外一种毒药的药性,所以只能装作什么都不懂,把陆离的性命完全交到太医们的手上。
至于她自己——
苏轻鸢原本是可以用巫术让那毒药消弭于无形的,但她没有那么做。
反正是不会死的,至多不过昏迷几天罢了。
作出那样的选择,除了帮陆离试毒以外,还有一个更重要的原因。
只有回到念姑姑的身边,她才有机会知道孩子的下落——以死人的身份回来更妙。
事实证明,她的选择是正确的。
在她“死”着的这段时间里,念姑姑对她没了防备,很多话也就敢于当面说出口了。
比如他对昭帝爷的憎恨和莫可名状的情愫,比如她对苏翊的失望与留恋,比如她对苏轻鸢的希冀和愤怒,比如——那个孩子确实还活着。
苏轻鸢从念姑姑的絮叨之中,得到了一个足以让她狂喜的消息:孩子已经被送到了一个“日月同明,神妖共生”的地方。
还有什么消息是比这更令人振奋的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