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他并没有耽误早朝,每日也到御书房议事,甚至还有工夫参加花朝节的游戏——她那个自欺欺人的猜测显然是不成立的。
所以,他是把芳华宫忘了吗?
若是忘了,小路子又怎么会来得那样勤呢?
苏轻鸢一直很努力地往好处想,可是每一种稍稍好些的猜测,最终都是经不起推敲的。
这是她至今不肯主动去找陆离的原因。
但是今日今时,程若水的一些话,又勾起了她的心思。
陆离没有来看她是不假,可是她也没有主动去陪他啊。
花朝佳节,他的脸色仍然不太好,会不会是真的病了?他不肯往芳华宫来,有没有可能是因为怕她担心?
也许,她应该试着多走一步的。
趁着现在还能走得动,去看他一眼,应该不妨事吧?
这样想着,苏轻鸢很艰难地鼓起了勇气,吩咐淡月来帮她换了衣裳,出门乘辇去了御书房。
御书房人多,但不至于像朝乾殿上早朝的时候那样多。苏轻鸢暗暗盘算着,觉得这会儿过去应该是合适的。
进门下辇,她没有让小太监通报,自己扶着淡月的手悄悄地走了进去。
她想知道,她不在的时候,陆离最真实的状态是什么样子的。
陆离平时议事的正殿门口,照例是小路子在守着。
看见苏轻鸢,小路子脸色微变,忙跪了下来,张口便要高声问安。
苏轻鸢抬起手,作了个嘘声的动作。
小路子的脸色更难看了。
苏轻鸢正在诧异,便听见殿中传来一声笑语:“前儿三月三,她还是没有出门,想必是肚子大得完全走不动了!”
这是静敏郡主的声音。
苏轻鸢的心里骤然揪紧起来。
陆离没有出声。静敏郡主的声音停顿了一下,又继续道:“好歹也是你的孩子,你真的不去看一眼吗?”
“小路子常去看,说是一切平安。”陆离终于开了口。
苏轻鸢攥紧了淡月的手,低头向小路子看了一眼。
只听陆离的声音又补充道:“我不想往那边去。你若不放心,得空替我去看一眼如何?”
静敏郡主吃吃地笑了几声:“我替你去看?那是什么道理?那是你的孩子,又不是我的!说到底,我不过是个外人!”
陆离发出一声轻笑,伸手捏了捏静敏郡主的鼻尖:“你怎么又成了外人了?先前是谁一口答应帮我好好照料那孩子的?这会儿孩子还没出世,你就要一退六二五了?”
苏轻鸢恰好从门帘的缝隙里看见这一幕,眼前一黑,险些跌倒。
淡月忙双手扶她站稳,用力反握住她的手。
苏轻鸢猛然转过身,快步向外逃去。
“娘娘!”小路子急得站了起来。
殿中,陆离一惊,立刻甩开手里的笔,起身出门。
这时苏轻鸢已冲下了台阶,正踩着石板路深一脚浅一脚地向外面走着。
“娘娘,您既然来了,总要见一见皇上再走啊……”小路子追上去,哀求地扯住了苏轻鸢的衣袖。
淡月一巴掌拍在他的手背上:“放肆!”
小路子只得松了手,回过头来求助地看着陆离:“皇上,您……”
这时陆离已追下台阶,抬头却看见薛厉沿着长廊飞奔了进来。
陆离不管不顾,仍要来追苏轻鸢。薛厉却纵身一跃,从长廊里跳出来拦住他的去路,压低了声音道:“皇上,紧急军情!咱们的探子查到了一些细节,那老贼今夜怕要攻城!”
这时,苏轻鸢已经走过石板路,进了前殿了。
小路子见势不对,忙又追了上去:“娘娘,您不要胡思乱想……”
苏轻鸢脚下顿了一顿,转过身来露出微笑:“我何曾胡思乱想了?你这样慌里慌张的,倒显得有些心虚似的!”
小路子偷眼看看苏轻鸢的脸色,悄悄地松了一口气:“原来娘娘没生气?奴才还以为……”
苏轻鸢打断了他的话,冷声道:“你主子身边趁手的人不多,你回去伺候着吧,不用管我。”
小路子迟疑着,不太放心:“娘娘好容易来一趟,怎能不见见皇上?”
苏轻鸢勾了勾唇角:“他不肯见我,自有他的理由,我何必让他为难?你回去吧。”
小路子迟疑了一下,向苏轻鸢躬了躬身,果真转身走了回去。
他已听到陆离在里面唤他——这两日风声紧,一旦有紧急军情,那是要即刻召集所有文武官员来御书房议事的!
苏轻鸢看着小路子退回去之后,又在门口站了一会儿,再也没有等到旁人出来。
她自嘲地一笑,重新攥紧了淡月的手:“咱们回去吧。”
“太过分了,他们怎么可以这样!”淡月的眼圈已经红了。
苏轻鸢一声不响地出了前殿,到院中上了辇,出门回宫。
路上,一些小太监步履匆匆地从步辇旁边抢路而行,害得苏轻鸢晃来晃去,总也坐不稳。
淡月气得直骂,苏轻鸢烦躁地喝住了她,闭上眼睛,来个眼不见心不烦。
当然,眼睛是不肯看见了,心里烦不烦却只有她自己知道。
回到芳华宫下辇的时候,她仍然攥着淡月的手,低着头喃喃自语:“我的孩子,哪里轮得到旁人替我照料?他当我死了吗?”
彤云听见这句话,吓得脸都白了:“娘娘怎么会这么想?这话让皇上听见了,他又不知道该怎么难过呢!”
淡月冷笑了一声,在彤云的肩上用力推了一把:“我们都亲眼看见、亲耳听见了,你就不用在这里假充好人了!他会难过?他这会儿左右逢源,正快活着呢!”
彤云被她凶得莫名其妙,噙着眼泪退了下去。
苏轻鸢回到殿中躺下,把淡月也撵出了门外。
她反复斟酌着陆离的那几句话,越想越觉得遍体生寒。
他还是记挂着这个孩子的。可是他说,他不想到这边来。
他二人口口声声在说孩子,却显然并不关心怀着孩子的她是否平安无事。
他说,孩子出生之后会由静敏郡主照顾。
——这些话,究竟是什么道理?
她是孩子的母亲,这件事早已不必瞒人;如今需要避人耳目的反倒是他和孩子的关系。
所以,他把孩子交给自己的嫔妃照料,这是完全说不通的。
除非她死了。
是陆离想要她死吗?
苏轻鸢不愿这样想,眼前却蓦地浮现出了北燕驿馆之中的那一片断瓦残砖。
她不知道陆离为什么会转变得如此之多,此时也已不想知道了。
她只知道,陆离为她编织的美梦,可以醒了!
她愿意为这个孩子付出生命,可是自愿付出与被迫剥夺,那是完全不同的两种概念。
苏轻鸢站在床边,抓住案头的一只琉璃灯,用力掷下:“陆离,你要杀我,我一定会带着你的孩子一起死!”
落霞走到门口,恰巧听到这句话,吓得双手一抖,茶盘里的杯碟“哐啷”一声跌到了地上。
苏轻鸢猛然转过身,冷笑着看向门口:“你来了?怎么不装病了?”
“娘娘,这话从何说起?”落霞走进门来,脸色苍白,病容未褪。
苏轻鸢嘲讽地看着她:“怎么就那么巧,从北燕驿馆回来,陆离不到芳华宫来了,你也就不早不晚地病了?你不愿伺候我,就该乖乖地滚回你的养居殿去,还留在这里做什么?替他盯着我吗?”
落霞冲到苏轻鸢的面前跪了下来,抓住她的衣袖仰头急问:“娘娘,您是不是误会了什么?是谁在您跟前嚼舌根子了?”
苏轻鸢甩开她的手,冷笑:“没有人嚼舌根子,是你主子亲口说的——你去告诉他,我已经知道他的心思,不想替他生孩子了,他若还想要活的,干脆自己过来剖腹取子吧!”
“这话到底从何说起!”落霞急得大哭,一面扯住苏轻鸢的衣袖,一面又忙着吩咐小宫女去请陆离过来。
彤云在旁边急道:“娘娘这个样子,会不会是又犯病了……”
落霞一惊,忙又叫人去请太医。
苏轻鸢大笑:“记得顺便把稳婆和乳母叫来!余太医医术高明,多半能剖出活的来,可别到时候措手不及!”
彤云听见了,忙又出去找小太监传话。
落霞又急又气:“蠢丫头,娘娘这是说气话呢!日子还没到,这会儿你赶着叫人去请乳母,岂不是成心让她多想?”
“那怎么办?要不要叫人去把小三子喊回来?”彤云急得团团转。
落霞按着胸口怒道:“糊涂!事有轻重缓急,还不快去看看上次太医开的安神药还有没有,赶紧熬上去啊!”
彤云答应着,忙冲了出去。
落霞推着苏轻鸢按到了床上,落泪不止。
苏轻鸢冷冷地看着她,不为所动。
“娘娘,”落霞在床边跪了下来,“您千万别乱想,皇上他近来只是忙了些,并非有意不来看您的。在皇上的心里……”
“你不必再说了。你的话,我一个字都不会相信的!”苏轻鸢用力甩开她的手,心中只觉得好笑。
陆离自己都不急呢,这帮丫头在忙乱个什么劲呢?
落霞怕惹她生气,果然不敢再多说。
苏轻鸢钻进被中蒙住了头,一时听到外面有哭声,一时又仿佛觉得有人要杀她,心里越来越乱,腹中也似乎隐隐地疼了起来。
余太医匆匆赶了过来,诊过脉、问了病因,果然还是说要喝安神的药。
彤云很快就把药熬好了。苏轻鸢接过来一饮而尽,既没有嫌苦,似乎也不觉得烫。
扔下药碗之后,苏轻鸢看向余太医:“你没有带刀来吗?”
“当然没有。”余太医被她问得莫名其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