荷香重重点了点头。
“近来墨姐儿怎么样?”陈姨娘舒了一口气,揉着太阳穴问道。
“四姑娘总默默的不说话,婢子也不明白她在想什么。”
陈姨娘按了按眉心,叹息了一声,“这丫头……”
与此同时,慈晖堂的老夫人正打量着小宋彻。宋如慧和宋如锦一双姐妹,就在一旁翻花绳玩。
越姨娘也来了。
因着上回刘氏以绿豆汤为例,给宋如锦上了一堂生动的妻妾斗法课,所以现在宋如锦一看见越姨娘,就觉得自己在看一碗绿豆汤。
“这孩子生的瘦弱,不似衍哥儿壮实。”老夫人年岁大了,眼睛不大好,凑近襁褓看了许久,才慢慢说道。
宋如锦把花绳搅得一团糟,宋如慧一边替她整理,一边搭腔道:“衍弟自小养在祖母跟前,自是与旁人不同的。”
老夫人笑得慈眉善目,“咱们的太子妃娘娘都这么说了,那铁定是没有错的。”
现下都七月初了,满打满算,再有三个月,宋如慧就要嫁给太子了,如今正是最憧憬最羞涩的时候,最怕听别人拿太子打趣她。现在听老夫人这么说,立时面色微红,耳垂也烫了起来。
“这么说,我的彻哥儿还有个太子妃姐姐。大姑娘以后可要多多帮衬弟弟。”绿豆汤,哦不,越姨娘柔柔地说。
宋如慧抬眸看了她一眼,抿着唇没说话。越姨娘只比她大两岁,她对上越姨娘的时候总觉得尴尬。
“他算慧姐儿哪门子的弟弟。”老夫人一句话挡了回去。
越姨娘便有些讪讪。
“论起来,衍哥儿还是早产儿呢。”老夫人看够了孙儿,采杏扶着她坐回位子,“彻哥儿如今也快九个月了吧?衍哥儿九个月的时候都会说话了。”
包在大红锦缎襁褓里的宋彻又黑又瘦,小小的一团,逗他说话,他也说不出来,只能咿咿呀呀地哼几声。
宋如锦与有荣焉:“衍弟聪明着呢,旁人一概都是比不过的。”
坐在下首的越姨娘拿纨扇掩了半张脸,盈盈一双水目怯怯地望过来,“二姑娘,衍哥儿出生在侯府,自小金莼玉粒喂着养大,我们彻哥儿是乡下长大的,喝糙米粥,吃糟糠腌菜。这如何能相提并论?”
其实今日老夫人派人去把宋彻抱过来瞧瞧,特意叮嘱了越姨娘不必跟来,哪知道越姨娘就当没听见一样,一路觍着脸随着老夫人跟前的嬷嬷来了慈晖堂,不知道的还当她在老夫人这儿多得脸呢。
来都来了,赶走也不合适,老夫人便由着她在这儿坐着,心中着实嫌她身份低微,不懂规矩,不会看人脸色。
现下她又驳了宋如锦一句,老夫人便护起短来:“主子们说话,你一个下人插什么嘴。”
越姨娘便噎了噎,抬头望见老夫人冷峻的面色,顿时不敢多说什么,只是眼中朦朦胧胧腾起了一层水气,仿佛受了莫大的委屈。
系统慨叹不已:“这个越姨娘,心里都快恨死老夫人了,脸上竟然还能做出一副柔弱怯懦的表情,影后影后,佩服佩服。”
宋如锦闻言就忍不住朝越姨娘那儿望去,正好对上她一双泫然欲泣的眸子。
“宿主,别看了,你这种智商根本玩不过她。”
越姨娘回去之后,身边服侍的莲月就忍不住嗤笑,“说了别去,姨娘非要去,可不是上赶着讨人嫌。”
莲月是家生子,父亲是宋怀远跟前得脸的管事,母亲是服侍二夫人梳头的嬷嬷。侯府这样的人家,三等仆妇的吃穿比外头小门小户的姑娘还要好,莲月自小也是被当成小姐一样养大的。
因此把她拨过来服侍这个出身贫苦的越姨娘,她心底是一万个不乐意。
越姨娘听了她的冷嘲热讽,倒也没什么反应,只是垂下眼睫,低柔地说了句:“莲月,给我倒杯茶罢。”
莲月随手拿来茶壶倒了杯茶,重重地往越姨娘面前一放。瞧见她满头的珠翠,心里愈发看她不起——但凡越姨娘得了赏赐,就往头上身上招呼,真真一副没见过世面的做派。
越姨娘端起茶杯,也不喝,就拿在手上端详。精细的官窑瓷杯,青花纹,杯子底部是一圈海水纹样,杯身则是惟妙惟肖的缠枝瓜果。
只是里面盛的茶已经放了很久,茶汤泛黄,上面还飘着一根孤零零的茶叶。越姨娘轻声道:“莲月,茶凉了。”
“姨娘将就着喝吧,天气热,哪需要喝热茶。”莲月说完,懒得在越姨娘跟前服侍,径自甩帘子走了。
屋子里只剩下越姨娘一人。她收起柔弱娇怯的表情,抚平了一直似蹙非蹙的嫦娥眉,走去小厨房烧了一锅水,给自己泡了一壶热茶。神色挣扎了片刻,便对准自己白皙柔软的手背浇了下去。
她不是任人宰割的鱼肉,从她把发簪插进继父胸膛的那一刻起就不是。
次日清晨,天刚蒙蒙亮,刘氏便得了消息:宋怀远把越姨娘身边的丫头赶去京郊的庄子了。
周嬷嬷一边服侍她起床,一边说着,“……已经打听过了,那丫头名叫莲月,越姨娘名字里也有一个‘莲’字,所以犯了忌讳,干脆远远地打发走了。”
“什么时候一个姨娘也要旁人避讳了。”刘氏冷笑,“一看就是托词,肯定还有旁的缘故。”
“旁的倒没打听出来。不过老妇看见越姨娘手背又红又肿,还有一溜烫出来的水泡,估摸着是那莲月没服侍好,惹侯爷生气了。”
刘氏也没深想,转而问道:“锦姐儿可来了?”
“已经来了,正用着早膳呢。”
刘氏连忙披上竹青色丝绸罩衣,快步朝外走去,“我去瞧瞧她穿戴得妥不妥当。头一回去公主府,可不能出岔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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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昌平公主
热气腾腾的肉末菜粥,盛在天青色的冰裂纹小碗内,肉末已用滚油煸炒过,和剁得碎碎的青菜一起炖煮,软软烂烂的,不用嚼就滑下了喉咙。
宋如锦一口一勺,就着撒了芝麻的酱香饼,吃得津津有味。
刘氏上前戳了戳她鼓起来的腮帮子,目光扫过她今日穿的水绿烟罗衫和翡翠散花纱裙,沉吟半晌,道:“这衣裳太暗了,去换那身鹅黄色的来,瞧着鲜亮。”
估摸着今天会有不少贵女去公主府,她的锦姐儿可不能被人比下去了。
宋如锦刚好把最后一口粥喝完,拿帕子擦了擦嘴,心满意足道:“还是娘这边的早膳最好吃。”
“你可别唬我。你去老夫人那儿用膳就说祖母那儿的饭菜最好吃,来了我这儿,又说我这边的饭菜最好吃。”刘氏捏了捏宋如锦的鼻子,“小墙头草,到处都想讨好。”
宋如锦连忙跑开了,“我回去换衣裳了!”
她们今日打算前往的,是昌平公主的府邸。
昌平公主是今上的长女,也是当今皇后唯一的女儿。当年先皇后生下太子匆匆过世,后位一直虚悬,直到小昌平呱呱坠地,龙颜大悦,才将当时的贵妃册封为皇后。
因此,皇后一直把昌平公主视为福星,分外疼宠。圣上子多女少,是以对这个长女也颇为宠爱。公主及笄之后,便赐她一座公主府,在今上的几个女儿中,也算是独一份了。
不过有时候,疼宠过多也不是好事。昌平公主自小要什么便有什么,渐渐也养成了无法无天的性子。三年前,圣上给她指了门亲事,她原也安心待嫁,后来不知怎的听闻准驸马后院已有了姨娘,当即带上护卫家丁去了准驸马家,把准驸马叫出来当街打了一顿,还狠狠斥道:“既有妾室,敢尚公主!”婚事就此作罢。
——这是三年前,永平十一年的事。那一年京中勋贵世家得知此事,人人自危,忙不迭地把家里年纪适合又未有婚配的儿郎订了亲事,唯恐被圣上赐婚给这混世魔王般的公主。
现如今,昌平公主已经十八岁了,仍旧没有成婚。据说她还在公主府豢养了几个面首,日子倒也过得逍遥快活。可叹今上自感沉疴难愈,大限将至,嘱托皇后给公主挑一门亲事,希望有生之年能亲眼看着长女嫁出去好好过日子。
于是,皇后便于公主府设宴,广邀京中权贵夫人做客,还嘱托她们务必带儿女赴宴。
鉴于昌平公主先前种种,今日受邀前来的贵妇,都心照不宣地带了女儿。
当然也有例外,比如靖西王妃就把世子带来了。
系统非常诧异:“这种公主挑驸马的场合,他怎么过来了?”
宋如锦便走过去问:“你来干什么?”
徐牧之忸怩道:“许久不曾见你了……想着今日你或许会来,便跟着来试一试,没想到真的遇上了。”
系统冷冷笑了一声:“呵呵,踹翻这碗狗粮!”
彼时昌平公主正歪在殿首的贵妃榻上,手上把玩着一支芙蓉玉簪,间或兴致缺缺地看一眼歌舞。身后有一个侍女给她捶背捏肩,旁侧另有两个清俊的少年替她夹菜倒酒。
她身上穿着大红色百花飞蝶锦衣,乌黑的长发挽起,梳成了飞仙髻,发间足足插了六支点翠双结如意钗,凤眼朱唇,指甲上亦染着胭脂色的蔻丹,整个人看上去锐气逼人又千娇百媚,明艳得不可方物。
昌平公主正无聊着,一眼瞧见了宋如锦和徐牧之,觉得有趣,便把他们唤到近前。
徐牧之她是认得的,便问了问宋如锦的出身、名字、年岁。宋如锦知道规矩,垂首一一恭谨答了。
昌平公主便用玉簪的芙蓉簪头挑起她的下巴,仔细打量了几眼,见她生得鹅蛋脸,杏仁眼,新月眉,望着你的时候,一双眼睛像两潭澄澈的泉水,观之可亲,干净柔软。
昌平公主在宫中见多了阿谀奉承、心怀城府的人,难得看到宋如锦这种一眼看得到底的,竟然觉得很对胃口。当下便来了兴致,“我还有个幼弟未曾婚配,不如妹妹来做我的弟媳吧。”
宋如锦还未说话,徐牧之就嗷嗷叫了起来:“不行!”
昌平公主扬了扬眉,向后靠上贵妃榻的靠背,信手拿来一把宫制团扇轻轻扇着,戏谑一笑,“为什么不行?”
“你那个弟弟他……他都出家了!”徐牧之语无伦次,“出家人怎么能娶亲呢!”
“哎,你可别瞎说。”昌平公主拿扇子指了指徐牧之,“我皇弟只是去南华寺参悟佛法了而已,并未出家为僧。”
说罢含笑望着宋如锦,“再说了,就算皇弟确然出家了,若果真因缘到了,还是可以还俗的嘛。”
徐牧之默默走到宋如锦身前,挡住昌平公主望过来的视线,据理力争:“臣虽未入朝,却也知两年前六殿下丹墀请旨,愿出家修行,抄经诵佛,为大夏江山祈福。”
“行了。”昌平公主懒得同他争论,把手中的芙蓉玉簪递过去, “宋妹妹合我眼缘,这支玉簪赏你了。”
徐牧之恨得牙痒痒——竟然还用首饰收买!
不过公主的赏赐不能不收。宋如锦接过来,行礼道谢。
“你们退下吧。放心,我只是说笑罢了。”昌平公主戏弄够了,终于潇洒地摆摆手。
徐牧之警惕地看了昌平公主一眼,见她神色散漫,没什么所谓的模样,便信了她只是说笑。拉着宋如锦,飞快地走远了。
宴席过了一半,皇后把昌平公主叫去,笑吟吟地问她:“可有中意的人选?”
昌平公主嬉皮笑脸地凑上前,毫不避讳地说:“哪个正经人家肯让郎君娶我?能来的不过是些妄图攀附权贵的罢了。这等货色,我也不稀罕。”
皇后便道:“我刚刚瞧见靖西王世子也来了,他总不会想着攀附权贵吧?他虽比你小三岁,瞧着倒也模样周正,身姿挺拔,又不似幼时那般顽劣,再过几年,也能独当一面了。”
昌平公主连连摆手,“我可不要嫁给心有所属的人。他那模样,就差把忠勤侯的嫡次女放在心尖尖了。”
皇后也是无奈,抬首望了一眼远处侍奉公主的少年们,重重点了一下昌平公主的额头,“你要求旁人一心一意,你自己又是什么做派?豢养面首便罢了,还这般招摇,弄得满城皆知——你说说,谁还敢娶你?”
昌平公主微敛了眸,一声没吭。
“你父皇他怕是要……”皇后顿了顿,终究没把“不好了”三个字说出口,“你就当是了却他的心愿,找个人嫁了吧。”
昌平公主依旧垂着长睫不说话。
皇后便长长地叹息一声,“趁现在陛下龙体健在,你还能自己挑驸马,等将来太子继位,随便给你指个人都有可能。”
昌平公主心里也清楚。太子是先皇后之子,和她没多少兄妹情分。她的嫡亲弟弟六皇子,为避太子锋芒,都被逼去京郊的南华寺“参悟佛法”了。可想而知,将来太子登上大宝,会如何对待她这个异母妹妹。
她交叠在膝上的双手紧紧握在一起,眼眸深处透着略显悲哀的挣扎,“母后,再等等,再让我等一年。”
与此同时,徐牧之正小心翼翼地打探着宋如锦的心思,“锦妹妹,你觉得昌平公主如何?”
宋如锦摇了摇芙蓉玉簪,一脸真诚,“公主人很好。”再想了想席间昌平肆意大笑的模样,又添了一句:“公主真性情,不拘小节。”
但徐牧之想到的却是那几个围绕在昌平公主身侧的清俊少年,当下额角青筋一跳,“你可千万别跟她学!”
宋如锦不明所以地抬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