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边,余致远甩开了卫修,临近a栋时,步伐却不由越来越放缓。
虽说反正已经被撞到了,再去也无妨,即便卫氏放出这种风声,那也不过又是捕风捉影,无凭无据。可是……
他看了看手中浅蓝色的盒子。帮他挑项链的店员有一双很美的手,摆弄丝带时手法娴熟,打出来的蝴蝶结精致完美。
梅衫衫如果把项链戴出去,被拍到,那就是“实锤”,会给卫氏许多做文章的空间。
他顿住脚步,须臾,转身重又向停车场的方向走去。
行至半途,迎面走来一个拖着拉杆箱的女人,穿一身优雅的白色套装,从身形看得出几分岁月的痕迹。
起初,余致远没有在意。距离几步远时,他恍然认了出来——
“……”张了张口,咽下到嘴边的那句“妈”,改口道,“伯母。您这是刚回国吗?”
姜雨芹远远地就已经认出了余致远,心火蹭蹭地上冒,脚步也加快了。
此刻听他一句“伯母”,她柔和的面庞有一瞬的扭曲,冷笑道,“不敢当,可不敢跟余总攀亲道故。”
她松开拉杆箱的手柄,几步走到余致远身前,“不过既然你叫我一声‘伯母’,我就倚老卖老,自持长辈的身份,好好教你一回。”
说着,她骤然抬起手,狠狠地抽了他一个耳光!
耳光清脆响亮,余致远毫无防备间,脸被打得偏了一偏,整个人都懵了。
姜雨芹是个温顺和善的女人,不像梅衫衫柔弱的外表下藏着荆棘,她就是个训斥他都不会大声的温柔性子。他没料到她会突然动手。
余家人口简单,余致远自小受尽宠爱,真正可以说一句“连我爸爸都没有打过我”,猝然挨了这么一下子,心里不是不恼火的。
他定了定神,按捺下恼怒,“伯母,您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误会?”姜雨芹仿佛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冷笑连连,“我的衫衫有什么对不起你的地方,你要这样把她推到风尖浪口上?那些揣测她犯了什么错的恶意评论,你是没看见吗?还是说,分明就是你在背后推手,好把视线都转移到她身上?”
这些公关的手段,彼此心知肚明,余致远辩驳也是无用。
“如果不是这两天有明眼人出来说句公道话,你那些莺莺燕燕也来蹭热度,刚好让世人看清你是个什么样的丈夫、你余家又是个什么样的婆家,你还打算抹黑我女儿到什么程度?”
姜雨芹越说越气,浑身打颤,根本不给余致远说话的机会,“是,我们高攀不起你余家,可你别忘了,当初是你主动求娶我的衫衫!现在你不要了,一声不吭地甩开她,也好,那么她今后再不与你、与余家相关,你不要再来打扰她!”
“我……”
不知道为什么,她最后那句话,今后再不与他相关,仿佛比方才打到脸上的那一巴掌还让他震撼。
余致远望着姜雨芹怒气冲冲的背影,攥着盒子的手无意识地紧紧蜷起。丝带打成的蝴蝶结精致完美,却也无比脆弱,很快被攥得蔫成了皱巴巴的一团。
不再……相关吗?
……
直到被邓嫂迎进门,姜雨芹的右手心还在发麻。
那一巴掌,她是下了狠气力的。
她这辈子从来没跟人动过手,这回若不是在这里撞上余致远,想到他妈那个老虔婆在采访中诋毁衫衫生不出孩子,他竟然还有脸来找衫衫,指不定还要得寸进尺,再利用衫衫的柔善让她配合……真是无耻!无耻至尤!
邓嫂听姜雨芹说在院子里遭遇余致远,表示他还没来得及上门,直赞她打得好打得妙,打得呱呱叫,就差没埋怨怎么不叫上她,来个女子双打了。
说到她最讨厌的前男主人,邓嫂的话,一天一夜都说不完——当然,没什么好话。
姜雨芹常年身在澳洲,梅衫衫又总是报喜不报忧,许多事情,她都是第一次听说。
两个女人同仇敌忾,邓嫂讲得口干,连灌了几杯茶,姜雨芹更是气得眼都红了,只恨方才打得太轻了,应该直接一行李箱丢过去的!
梅衫衫避开了躲在洗手间里自行解决问题的卫修,怕他追下来,索性去了望梅轩代理的一个艺术家工作室看他新近的画作。
走得匆忙,连手机都忘了带。她担心卫修联系不上她,又要着急,没在工作室流连太久,便回转了。
直达电梯的门正对着客厅打开,她才刚踏出去,一道身影扑了过来,紧紧地抱住她,嚎啕大哭,“我的儿!你真是受苦了……对不起,妈妈才来……呜呜呜……”
梅衫衫:“……”
“妈……妈妈,”她被抱得几乎喘不过气来,艰难道,“有话慢慢说,您别着急……”
所幸姜雨芹到底惦念着女儿身体不好,哭了一会儿,松开了她,泪眼朦胧地上下打量她。见她白皙面色中透着粉,看起来似乎比之前还健康些,又听邓嫂说她最近食欲不错,总算略微放下一点心。
“就该这样……不值当为那姓余的伤心,往后的日子还长着呢,”她摸了摸梅衫衫的头发,“妈妈只要你好好儿的,你想干什么,我都支持。”
梅衫衫心里暖暖的,不知怎么的,也红了眼眶。
生命的前十四年,她从来不知道自己的母亲是谁,去了哪里。小的时候被别的孩子嘲笑没有妈妈,去问父亲时,他总是会变得心情很差,出去喝得醉醺醺的回来,发一通脾气。久而久之,她也不敢问了。
直到他病重,躺在病床上,才跟她讲起往事。
在他的讲述中,母亲狠心抛弃了他们,不声不响地离开了医院,只派了人回来,拿一笔钱打发他。
他自己的生母,一个俄罗斯女人,便是生下他后,把他丢给他父亲,自己离开了,再也没有音讯,因而他对这种事情格外敏感。
既然她不要他,也不要他们的孩子,那就这样吧,他自己养。
不久后,父亲病逝。梅衫衫在他临终前总算得知了母亲的名姓、籍贯,费了一番周折,打听到她现在身在何处——还得多亏她嫁了一个在当地还算知名的企业家。
她仔细盘算过。去找母亲,最坏的结果无非是她不认她,她最终被送到福利院;不去找母亲,还是要被送到福利院。
后来她出现在姜雨芹面前,对方震惊得不知所措,直喃喃着,“你还活着……我的天……你还活着……”
她心道,虽然我身体差,可我也还没死过啊。
后来她才知道那对坑爹的外祖父母都做了些什么。
梅衫衫忐忑地搬进了新家,是她从来没住过的华丽宽敞的房子。母亲急于补偿她,对她几乎是百依百顺;继父不像父亲一样暴躁无常,反而很是温和慈祥;异父弟弟才上幼儿园,好动顽皮,对这个突然冒出来的漂亮姐姐莫名喜欢,拉着她到处炫耀,直嚷嚷别人的姐姐都没有这么好看。
即便是余致瑶的几分善意,她也会想要回报,更不要说这样的家人。
所以离婚消息爆出时,她首要的是要大度、要懂事,受了余致远的怒火,也要按下委屈,主动配合他。这样,大男子主义才会生出一丝歉疚,才会爽快地把汤家公司的股份过户给她。
“公司的股份已经转到了我名下,”梅衫衫对姜雨芹道,“所以您和爸爸不必担心因为联姻破裂,余氏会撤资。”
又问起弟弟的近况。
姜雨芹面上闪过一丝复杂,夹杂着浓浓的心疼。
孩子太懂事体贴,总归是做父母的做得不够啊。
……
汤家不在a城,母亲来探望女儿,自然没有住酒店的道理。
吩咐邓嫂布置客房,又让姜雨芹去梳洗安顿,梅衫衫才得以脱身,回到房间。
首先查看手机。
好几通未接来电,全部来自卫修。十几条微信消息,除了两条工作相关外,都是“大卫”。
【衫衫?】
【你去哪里了】
【抱歉,一碰到你,我真的忍不住……要是你不喜欢,我下次再也不这样了】
【宝贝你就回我一句话吧】
【仙女姐姐】
【你是不是觉得我不可爱了】
……
最后一条是:
【你再不理我,我就把余致远绑上石头沉江】
梅衫衫扑哧笑了出来。余致远又招他惹他了吗?
她起身,把门反锁上,给“大卫”发了个视频通话请求。
对方几乎是秒接。
“衫衫!”图像还没清晰地显示出来,急切的声音先传了过来,“你去哪里了?没带电话吗?我找你都找不到……你哭了?!”
屏幕中,她的眼梢泛着粉色,俨然是哭过的模样。
卫修霍地站了起来,“谁欺负你了?你……不会是因为生我的气吧?我……”
“不是啦!”梅衫衫啼笑皆非地打断他,“你……我没有生气。是我妈妈来了。”
卫修惊得险些掉了手机,赶紧拿好。
“伯、伯、伯母来了?”
“来、来、来了啊,”梅衫衫故意模仿他,止不住笑,“我以前怎么没发现,我的小男朋友还是个小结巴呢?唉,现在才发现,是不是过了退货期了?”
目光扫到他颈口的银链,不由得更好奇那个没来得及看清的吊坠了——到底是什么东西,不肯给她看?
……难不成是个裸女?
旋即回想起那只不安分的手……面颊又开始发热。
第一次从她口中听到“男朋友”这个词,卫修的心像是被一只柔软的手轻抚着,说不出的缠绵悱恻,全没注意到她的异样。
只是……
“我哪里小了?!”他一脸凶蛮,“霸王条款,不给退货!”
“是是是,你不小,你是大卫,”梅衫衫好脾气道,“霸王条款我也认了,不退就不退吧。”
又笑盈盈地问他,“那我的大卫男朋友,明天要跟我约会吗?”
“要!”
芙蓉面含着笑,眼波粼粼,太过撩人,卫修恨不能把人从屏幕中拖出来,按住狠狠地亲。
却不知他双眸晶亮,仿佛整张脸都在发光的热切模样,也让另一端的梅衫衫心生欢喜。
“那好吧,早上四点四十,在植物园门内靠右的银杏树那里见。”
“等……等等,几点?”
“四点四十,那会儿我妈妈还没起来。”
“……”
“早起的鸟儿有虫吃,卫小鸭你不会还要睡懒觉吧?”
“……谁是卫小鸭!!!”
吼声震天,震得周伯掏了掏耳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