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穗不敢置信,满是震惊,不停地来回踱步。
看得单膝跪地的赵黛心慌慌的。
紧张到不停地用那只还未受伤的手掐着小宫女的手臂。
何穗咽了咽口水,仍是满眸子震惊地看着赵黛,指着她道:“小公主,您都二十了!老娘,老娘我……”
何穗指着自己,手指颤抖到几乎说不成一句完整的话。
“老娘我才十八一枝花。”她满是生无可恋地望着天,“天呐,老娘都已经成亲半年多了。”
何穗气极反笑,万念俱灰地看着赵黛:“您老二十还未有成婚的念头,老娘十八,有一孩子不说,过两年都能给人当祖母了。”
赵黛和身边的小宫女对视一眼,同为女子,瞬间感同身受,觉得三嫂也挺惨的。
刚要出口安慰她,就听见何穗捏着拳头,突然怒吼一声。
“不行!”何穗气呼呼到面目狰狞地朝向地上跪着的二人,“此等苦难万不能让老娘一个人受,赵黛,你逃不掉了。”
“啊啊啊——魔鬼啊。”
一时间不仅是赵黛,就连围在何穗的宫女太监都跑得无影无踪。
不知等了多久,赵煜才姗姗来迟。
何穗上了马车,又困又累,靠在轿子上不禁语气又软又娇,“王爷,你都不在乎我的吗?这么久才来寻我。”
赵煜眸子中的神色淡淡的,声调更是冷冽。
“本王是土生土长的京洛人士,非梁溪儿女,承不了王妃的不远嫁之情。”
何穗斜着眼看他,深呼了一口气,告诉自己不能气不能气。
韶光:“三嫂你也别怪三哥,方才在朝堂上,二皇子对三哥百般刁难,这不是一时间没能脱得了身,耽搁了。”
“再说了。”韶光在手中乱转着扇子,打量着眼前当是毫发无伤的何穗:“姑母并非蛮不讲理之辈,应是不会伤你。”
突然他见到她脖子里鲜红的花骨朵儿,一时间诧异。
“三嫂你的脖子……”
紧接着他的眼睛就被蒙上了,车帘死死地捂着他的眼,风刮得他的袍子哗哗地响。
韶光:“呜呜呜。”
赵煜眸色冷冽地望着窗外,形单身薄。
何穗此般仰头望着他面朝寒风,吹得青丝乱飞的身影,不知为何心上像是缺了一块,无意中乱了感官。
昨夜种种,猛地在脑海中复生。
“赵煜,我喜欢你。”
“……本王是你的心上人吗?”
“阿煜哥哥……若你是赵煜的话,你当是我的心上人。”
何穗猛地坐正,像是有什么失而复得,一下子全回来了。
她的胸膛内那颗活蹦乱跳的心乱撞得厉害,
原来,她前些日子苦思冥想终不得解的困扰,全在于此。
一时间仿若天光大亮,橘金色的日光全涌进了马车内。
“赵煜,”何穗双眸亮得出奇,“我昨日醉酒,是不是同你说了,本姑娘喜欢你呀。”
马车外的日光太烈,赵煜不由得抬手遮了遮。
他正要转回身,才听得女子似乎一刻都等不了的喊话声,像是被惊天大锤给砸在了原地。
原来,她记起来了。
当是日光过于猛烈的缘故,刺得他的眼眶生疼。
尘世间的纷扰都像在此刻噤了声,唯留她一人尚在身畔。
何穗自诩敢作敢为,从不自我束缚,自我设限。
既然认清了少女十八年来久闻不如一见的姣妙心思,就绝不遮遮掩掩,理当大方承认。
“王爷。”何穗像窗外八千里路云和月风尘仆仆而来的风一样,朝赵煜扑了过去。“原来,你是我的心上人呀。这么好看的美人,当真就归本姑娘所有了。”
赵煜一时间耳后泛红,哪受得了女流氓这般撩|拨。
他抓着她乱动的手想要躲开。
何穗哪还能让,她看上的,就只能是她的。
当是寸土不让,毫厘必争。
“王爷……”赵煜挣扎一分,她便手脚并用抱得更紧。“不准动,你是我的。”
“别想逃。”
韶光:“咳咳咳。”
他从前就知三嫂百无禁忌,真是次次见了次次大为震惊。
纵是豪放如长公主,怕也是不敢如她这般胆大肆意。
赵煜实在是逃不掉,迫于无奈,索性放弃了挣扎。
他被人死死抱着,承受着身上充盈满腔的重量,望着金色耀眼而逐渐模糊的树梢,骤然没忍住弯了嘴角。
韶光将折扇抵在胸口,看着眼前闹腾才止的两人,郎情妾意,两相依偎,还真是……令人欣赏羡慕。
就是可惜,三嫂将头埋得那般实,怕是无机会欣赏三哥此时美人尽倾城的笑颜了。
他望着眼前二人,莫名心生失落,仿佛有一道天降鸿沟,突然横在他们面前。
韶光深呼了一口气,暴躁地阖上了眼。
他那位做伶人的娘,至今都未能有个名正言顺的身份。待在臭烂的泥沟里,永无翻身之日。
身为伶人之子,又如何能独善其身。
无妨,吾与三哥虽非血亲,但也是能过命的兄弟。我所不能拥有的,要他代我去承这天下福泽便好。
赵煜终究还是没忍住单手搂上何穗的腰。
手下的触觉于昨晚起一切就变了味。
他的眼眸不由变得灼热起来,只能凭着强大的意念硬撑。
“小公子。”赵煜只能借机去找韶光谈公事,以此转移注意。“本王要你查的事如何了?”
韶光沉浸在自己漫无边际的黑暗中,一时忘了早已天光破晓,天地间万丈光芒。
他听得赵煜的问话,呆了一瞬立马反应过来,从衣襟中掏出一封信件。
“崔医正的生平全在上头了,与初入太医署时所记载的无二。”
赵煜随手翻了翻,确实并无发现有何不妥。
崔九命是正儿八经皇城脚下出生的医药世家子弟,三岁便师从名满天下的帝医昆南渊。亦是昆南渊这一生最为得意且寄予厚望的弟子。九岁出师,闻名天下,乃是天纵奇才。先帝在世之时百般宴请,奈何崔九命当时年幼轻狂,不愿受宫廷束缚,是以在外游历十年之久。
直至他二十岁那年,恩师年老作古,血脉至亲又相继去世,才匆匆从外赶回了京。
今上即位初年,便是他刚入太医署的年头。
崔医正生性不羁,凭着一身他人万不能及的本事,当是恃才傲物。好在太医院还有一位同门师兄一直牵制着他。两人百般比试,才得以让他四处滋事的性子得以压制。
谁知那一日百官宴上崔医正喝大了,寻着小解的借口,一路摸到了虞美人宫,对当时权贵滔天又正得圣宠的皇贵妃娘娘欲行不轨。
万子虞本是武将,哪能让他占到半个铜钱的便宜。
就是那一晚,崔九命下了诏狱。
梅凡瑙曾百般指着他的鼻子斥他糊涂,可赵煜印象中,却似乎从未见过他有半分恼色的时候。
他被人从诏狱救出去的那一晚,天黑夜冷,屋外滂沱大雨。
赵煜撑了伞去送他,只见黑夜中他的目光如虚空骤然亮起的白光霹雳。
“煜儿,你可以笑师傅痴傻,但绝不能替师傅惋惜。师傅唯一后悔的,便是大事未成,竟没能尝得那悍妇半点滋味。”
赵煜觉他简直冥顽不灵,几欲弃伞走人。
可他当时仍是振振有词,毫无悔改之意。
“你当师傅是不知道自己定不能得手吗?煜儿,若是有朝一日,你有了心爱之人,你便会明白,为了她,哪怕明知是自不量力,也会如疯魔一般要为她倾其所有。吾实在是,实在是见不得她委屈啊。”
“所谓生平所学,尊严,浮名不过是身外物,唯有不死的狼心深锢吾身。”
“吾就是,死也走不出,也不愿走出……”
崔九命的背影消失在滂沱狼藉的大雨夜,赵煜再见着他时,他已是齐明寺的道士九山。
韶光:“崔医正出手,可解百毒。他若是不愿,没人能强|迫。尤其还是以他本家的能耐。三哥……可曾想过,他二人之死,姑母是否也有参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