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大晞，轮得到扣细铃的，那都是叛国罪臣的女眷。
她何穗再不济，好歹家世清白，爹娘也都是硬骨书生。
纵然有罪都不堪认，何况是这般奇耻大辱。
何穗捡过苡仁掌心递过来的一串细铃，抬手就给扔出去了。
她将衣裳缠了一圈绕在手里，毫不退缩，看上去嚣张又放肆：“衣裳我收了，其他的就当没看见。小丫头可莫要得寸进尺。能在三品以上衙内活下去的，就没有善茬。就你这点小心思，本姑娘未及金钗，就见多了。”
苡仁眉心一跳，她没想到何穗竟然看出来了。
正当她要开口解释的时候，眼前的门已经被人关上了。
真是一点面子都没给她留。
她脸上的伪装不再，冷哼了一声。
嚣张什么，在这偌大的煜王府，来往的女人皆过客。唯有她这种在王爷房内能自由出入的人，才往往能笑到最后。
何穗抱着衣裳进了房，恨不得将它扔在地上踩上几脚。
亏她日夜不休给他和将离做衣裳呢，进趟宫该有的礼节服饰没有，找了这么一身破烂衣裳给她穿。
府里的衣裳等级也不知是谁定的，七彩色红橙黄绿青蓝紫，最下等的丫鬟就穿紫衣，辈分稍微高些的穿蓝裙。
像苡仁这种心思不轨的，何穗打了个哈哈，腹诽道：什么叫司马昭之心，这就是。
“母妃，”将离跑过来，攀着她的腿抬头看了眼她手里的衣裳，稚生稚气道：“父王为何要母妃穿府里下人的衣裳？将离从前……从前。”
她的眼神黯淡了下去。
何穗想不通小屁孩还有什么重心思的，薅了薅她的脑袋。
“但说无妨，百无禁忌嘛，反正这儿就咱俩。”
将离听完何穗的话，似是受到了鼓舞一般，捏着小拳头对何穗道：“从前将离亲娘还在世的时候，时常会见到一些富贵人家的夫人，她们的簪子和裙子都可漂亮了。”
小女孩说到好看的衣裳和首饰，眼睛都亮了起来。
何穗扫了一眼空空如也的妆奁，也是在这一瞬意识到或许自己是这世间最寒碜的王妃。
不过想起赵煜好像也就这么一两套衣裳，心里舒坦了不少。
是王爷穷，不是她。
细品将离的话，她将人抱到书案上，自个儿在椅子上坐了下来，尽可能与她平视。
“小孩，不妨你老实说说，你从前叫什么名？你爹娘又是何方人氏，姓甚名谁？”何穗在将离小肩膀上轻拍了拍，看着眼前玲珑小女，身着散花缕金云锦裙，也无半点压不住。
想来爹娘样貌一定极佳，从前也是非富即贵。
将离的小眼睛闪了闪，她狡黠地抱着头，“母妃，哎呀，头好痛，将离不记得了。”
“满嘴谎话。”
想到将离平日同赵煜相处时那般生疏不知故的模样，她对上小孩的眼睛，直言不讳地问道：“将离从前，是不是甚少见爹爹？”
小孩终究是年纪小，藏不住事，瞳仁震了震，再想要掩饰也已经来不及了。
何穗道：“父王倒不是性｜冷，他是从小被皇祖母管着，不能与人亲近。后来便养成了那般不知该如何亲近别人的性子，看样子高高在上，实则吧，你多挨着他，他根本不会跑。”
“王爷与将离不亲近，母妃倒是知道是何缘故。但是你呢，阿离。”
为了让小孩放松警惕，减轻防备，把她把人抱到怀里坐着。
“你同韶光叔父那般讨好，泰安街的小贩也都很喜欢将离，可偏偏将离管他叫爹爹，将离却离得他最远。将离根本不敢靠近爹爹对不对？”
将离不敢靠近的人并非赵煜，是她记忆中恐怕早已模糊的那个该唤做“爹爹”的男子。
将离抱着何穗，小手凉得厉害。
浑身都在发抖。
何穗怕小孩哭，恐怕要哄好长一会儿。
门外羭次已经来叫门了，他道：“王妃，皇后娘娘有令传你和王爷一同入宫，马车已经备好了，王爷在府外等您。”
“知道了。”
何穗极其不耐烦地应了一声。心想羭次这坏气氛的玩意儿果然随了其主。
她拿起书案上的砚台，恨不得就此掷了出去。
她将将离抱了出去，锁好门三两下换好了衣裳。
这一身紫色粗布裙果然旧的不行，擦着她背上的肌肤，连里衣都变得硌人起来。
何穗没好气的上了马车，看到赵煜四平八稳地坐在里头，锦衣华服，衣冠楚楚，实在没忍住在经过他身旁的时候上去踹了一脚。
可惜赵煜虽然看着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美人儿，实则武功比她高强不知多少。
他倾侧身就躲开了。
“王妃可是有何不满？”
看上去真是毫无愧疚之情，欠揍得很。
何穗盘腿在对面的轿凳上坐好，斜着眼看他。她道：“姑奶奶我本来还觉得，替婚去尚书府，简直是从一个地府进了另外一个。现在想来，陆公子真是比王爷要好上不知多少。”
人家至少喜怒全写在脸上，不会出这些阴招。
最重要的是，一看陆伯阳的武力值就不如她。
关在闺房内直接是被她吊打的水平。
赵煜就不一样了，在不通人世的方面好欺负，纯属是因为他心思单纯，无知罢了。真论拳脚功夫，动手动脚起来，根本就是绝对性压制。
大婚当晚，若非他君子之骨深入血肉，又恨她恨的要死，哪能那般轻易逃过去。
从前她在梁溪街头混的时候，有一位交好的正经世家公子好心劝言：世间哪有什么鲁公子，男子生性如此，又非头脑可控，唯女者更要慎之又慎。
还有那日在后院温泉，但凡他再下点狠劲，她定是见不到翌日的太阳了。
思忖至此，何穗觉得自己若是能早日从王府逃出去，便不要多蹉跎一日。不说这暗诸四伏的百般争斗，光是这进宫穿着的这一身衣裳就够她受的了。
路行半程，耳畔传来一阵马蹄声。
赵煜挑开窗，朝外头的马车看了一眼，回头挑眉朝何穗道：“你朝思暮想的公子，还有你翩若惊鸿的表妹，都一同入宫了。”
何穗闻声赶紧扑过赵煜那头去看。
陆家的马车。
英姿飒爽策马扬鞭的楚昔归。
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