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内帐暖，火红的烛光映出床榻上裹成一团的影子。
不姜知趣地没有进屋，直接落了门退下。
光何穗一个人站在屋里，身上还披着赵煜给的黑红色外袍，同透光的罗帐红不知是否酣睡的贵妃娘娘狼虎对豹。
屋内烧了炭火，何穗被热的满脸通红，遂解下身上的外袍。
她心道这贵妃娘娘如此撑得住气，没准是知外头天寒，她铁定穿得多，打算热死她。
谁知待何穗实在无聊，不知死活吃起她桌上的早膳来，床塌上的女人徒然坐起，双目仇视地看着她。
“谁让你吃本宫的早膳了？”
何穗咬了一口小猪奶黄糕，闻言嫌弃地扔回了食盒中。
她看着床中央热的生火却仍裹着大被的女人，不禁开口问她，“娘娘这是怕冷？”
万贵妃没有回她，眼神惋惜地盯着被她仍在一旁的奶黄糕。
“听闻贵妃娘娘在小公主出生那年冬月，还未出月子就前往小侯山清海寇，当时情况危急，娘娘智勇双全，做事果敢，在水里泡了一天一夜，生手擒贼。可是在那会儿冻坏了身子？”
“哼。”万子虞裹着厚厚的貂皮大袄从床榻上下来，一屁股坐在何穗身侧，夺走了她跟前的食盘，“你倒是知道的清楚。”
“本宫护食儿，”万贵妃道：“往后别动老娘的吃食。”
她说着先是狼吞虎咽地往嘴里塞了一阵，好一会儿给肚子垫了底才些许回了些力气。
她咽着嘴中的糕点，略有些言辞含糊的朝何穗道：“你说的不错！本宫那几个孩子你也都见过了吧。大皇子赵风，宅心仁厚，唯一一个本宫自幼手把手带的，七八岁了才丢给他的父皇。天知道那个老东西，把那龟｜儿子养成了和他一个德行。”
“长公主太华，在武学造诣上道是颇有天赋，是本宫四个孩儿中，唯一一个能继承本宫衣钵的。本宫先前还听说她看上了江面绿一小倌是不是？你说咱江湖儿女，看上就回府呗，本宫几次劝她，不知她究竟是怎么想的。唯独敢恨不敢爱这一点，一点不随本宫。”
“唉，谈及珏儿和赵黛，也是本宫心头大憾。那会儿从小侯山回来，本宫确实是身子骨不行了，二皇子和小公主自小是由本宫母亲抚养长大的，长嫂同他们都比本宫这个母妃亲近。泰家人眼高手低，实非良师。”
何穗万万没想到大名鼎鼎的皇贵妃会同她谈这些。
她一时惊诧不已，想起初见赵风时，韶光同她言。
她的巾帼女英雄之所以下嫁皇室，仅是因为她深知老赵头是块朽木，以身犯险，拯救天下。
今日当见齐人，难道所言全是真的？
“这么看着本宫做什么？”万子虞一口鸡腿一口饼，吃得不亦乐乎。
何穗：“臣妾听闻母妃，当年深明大义，下嫁今上……”
“下嫁？哈哈哈哈哈哈哈——”
万子虞“咯咯咯”笑了好半天，捂着肚子，浑身都笑热了，随手将毯子飞回榻上。
她一掌力大无穷，落在何穗肩上，险些拍得她脱臼。
何穗当她是故意的，可是偏头望去，见她笑意在眸中见底，当是无心之举。
她一时间想到赵风的那一掌，又骤然回想起皇贵妃娘娘方才说，唯有赵风是她自幼手把手带到七岁开蒙的，瞬间于母子二人近为相似大大咧咧的性子了然于胸。
万子虞：“小姑娘，本宫很是欣赏你啊。”
“这全天下，估计唯你一人，敢说这万贵妃，是下嫁于当今圣上了。”
“你说得不错，”万子虞道：“本宫当然是下嫁。天下男儿郎多的是，本宫何苦看上一个心里眼里尽是其他女子的呆子。”
就见她说完，突然叹了一口气。
“其实不瞒你说，本宫这些年很是后悔，早知今日，本宫于当初就不该使尽手段，强要了那小太子，还接连生了那么多皇子皇女。本宫当时年轻气盛，全当自己是在拯救天下。其实天下哪轮得着本宫来拯救啊。”
万子虞突然放下了手中的吃食，不吃了。
她用手托着下巴，许是常年习武，又在深宫中久不见天日，吃好穿好，脸上不见半点浮皱。纵然人以年近半百，身姿轻盈却似个二十出头的姑娘。
“卿上阳那个狐｜狸｜精，当年本将军行军经过边城时，听闻上阳郡主美貌惊绝，名动天下，还特地策马绕道一整夜，只为在城楼下见那美人郡主一眼。谁知那美人后来入了宫，脱了那身犹抱琵琶半遮面的异域红衣，穿上宫里那些繁文缛节的袍子，见到本宫还同见到仇人似的。”
“圣上本就宠她，自然是她说什么就是什么。”
“不过本宫这些年也没少暗中欺负回来，本宫的子嗣比她多，本宫深夜潜进朝华殿对她动手动脚之时，还顺带打晕了门外守夜的一众宫女，任她这么喊叫都没人来救她！”
何穗见她说到如何欺负皇后娘娘之时眼神中放光的模样，像极了从前梁溪街头一块同她混的大姐头子。
她一时无语至极，觉得眼前的皇贵妃，定是与世人想象中威风凛凛的女大将军不一样。
还当真是……当真是……幼稚。
“不过，”万子虞双手环胸，“卿上阳虽说是金玉其外，但她同陛下，不知为何生了个好儿子。”
“不瞒你说，”万子虞将她拉过去，“本宫于他及冠之日摆大宴时见着他，那模样俊朗的，完全不亚于卿上阳当年。若非本宫如今年岁大了，又身嫁糟老头子有心无力，不然，不然……”
她懊恼地猛叹了一口气，偏过头去。
何穗：“……”
何穗：“？？？”
何穗：“母妃？？！”还当她是活得吗？
万子虞瞧着何穗的反应，猛得反应过来眼前人正是赵煜那宝贝煜王妃，遂即安慰她，“三娘子莫要多想，莫要多想。本宫从军多年，与那些男子同吃同睡，多是沾染了不好的习性。别当真别当真。本宫那些年，时常一觉醒来，还当自己是男儿身呢，难免思想天马行空了些。”
你这何止是天马行空！
何穗一脸不可思议地看着她，心有余悸地咽了咽口水。
闲聊许久，险些忘了正事。
“母妃，咱俩当是哥俩好了吧？”何穗心道，若是万子虞非要她小命，不行她就将赵煜琐碎了给她当肉馅饼吃。
万子虞吃饱了慢悠悠品着茶晃荡着腿，“那是自然。”
何穗小心翼翼地瞧着她，开口道：“那臣妾挑断您家小公主手筋的事……”
“哐——”万子虞手中的茶盏被她捏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