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是羊质虎皮罢了。”何穗知赵煜心有余悸,他从小在皇兄皇姐的压迫下长大,本是多年过去,早已无恙。可如今牵扯到于他心中举足轻重的身边人,如何能心安理得。
赵煜缓缓地眨了下眼,秋叶从枝桠上掉落地都变得缓而拙。
王妃能不能,不去找泰大人。
可是话到嘴边并没有说出口。
就像少时他曾无数次想恳求母妃不要再让他觊觎储君之位一样。他想要兄弟姐妹,想要有人陪他玩,陪他说话。
他背着母亲给的千斤重担,挺直腰杆,一个人在暗处独行,不知苦乐,不知疲惫。
而如今,他想让她活下去。
哪怕回梁溪去。
可是他又怕她不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呆着,护不周全。
赵煜:“是不是羊质虎皮另说。北山住持生性乐观,为人务实,他突然圆寂,本王很是痛心。本王也并非是铜筋铁骨,无血无肉,若要本王一人独自前去……本王怕是连着几日都不能安睡。不知王妃可否体恤本王半分,陪本王一同前往。”
许是皇室血脉尊贵,三皇子生来便不会求人。
如今他已是放低姿态,何穗于心不忍,点头应允了。
“事情多因我而起,我随你前去也是应该的。”何穗道:“此行工部,也是免不了的。不如王爷先在南镇抚司,待我归来如何?”
男子轻摇首,乌纱帽上的双翅随之晃动。
“你拿我的腰牌进宫可以,去泰府,怕是不够。”
何穗愣住,她当真没想到这一层。
煜王爷不论官位和身份都在泰威之上,拿着他的腰牌去工部尚书府都不好使吗?
“那本姑娘便去工部。”
赵煜:“劳烦长公主和驸马爷亲自出动,工部又多是万党横行,王妃觉得……”
这样又不行,那样又不行,真要玉桂楼拆了算了?
何穗的眸子冷下来,扯着赵煜的乌纱帽上的耳朵压向自己,“那,王爷陪本姑娘一同前去如何?王爷身份尊贵,就是泰威等人在心中万般对您不敬,表面君臣之礼也不能不尊。”
赵煜的桃花眸子盈盈一笑。
“王妃此意甚好。”
敢情叽叽歪歪废话半天,全在这等着呢。
何穗领着他出门,走至门阶处,她脚步未停仰头望他,“赵煜,你是不是上刀山,下火海,都要陪我去啊。”
王爷低头不语,目光清洌,直直印进她的眸子里。
何穗猛地慌乱抬头,险些撞到他的下巴。
在这样被他所惑,她怕是这辈子都要留在京城了。
她的家在草长莺飞二月天的梁溪,她是要在拂堤杨柳醉春烟里肆意踏青的女子。她要赶在春江水暖之前回去,京城的冬日,未免会太冷些。她就在这陪孤身一妖的赵煜过个冬吧。
赵煜站在何穗身后,看着女子潇洒自如的影子,不禁想要伸手去触那光影。
这一道长路漫漫,总算有人愿意同他站一块。
原来天煞孤星,也会等到同行者的那一天。
泰府。
一身红衣的狐妖带着他身后荷叶绿裙的女子迎了上去。
“泰大人,本王今日来访唐突,尚未准备什么厚礼,仅有一副上等字画请泰大人笑纳。咦,皇兄竟然也在此。”
大皇子赵风起身请赵煜上座,“本王近日因赈灾之事常来叨扰泰叔,不曾想三弟今日也来此。说来也巧,我二人方才正谈到三弟你呢。”
“哦。”赵煜仅是应了一声,并未接话。
何穗发觉赵煜这人很不喜欢同别人搭话,常是别人有意谈下去,他却突然戛然而止了。
若不是身旁有人帮忙搭腔,恐怕别人就是想同他说什么,也要闭嘴了。
不过眼下,她倒是更关心泰威看到那副字画的反应。
她将字画送上去,顺带还唠叨了几句。
“王爷本是要去工部找您的,听闻今日泰大人休沐,只好来府上叨扰了。小小薄礼,不成敬意。”
虽是心中百般不屑,但赵煜毕竟是皇子,泰威的表面工夫还是要做足了。
几番谢礼后,他当着何穗的面打开。
一条黑绿棘皮的巨蟒长蛇,正朝着船上一头身重百吨的象张开了血盆大口。
一旁题字,笔走龙蛇:人心不足蛇吞象。
另一旁:世事到头螳捕蝉。
泰威定睛看去,发现蛇吞象的另一边山木上,果真画着螳螂捕蝉。
横批:痴心妄想。
他的脸色骤然变黑。
这幅画,哪里是什么大家之作,就是何穗在来得马车上临时起意。
有对私塾先生的爹娘也就这点好处,何穗生来握笔早,虽少时偷懒导致如今文不成武不就,偏爱下厨还老炸伙房,但一身童子功尚在。
她就是不常提笔,以前写得字做得画,都是要入梁溪字画珍宝阁的。
大皇子见泰安脸色不对,粗厚的手指微微作抖,赶忙过去看了一眼。
虽是其中题字不妥,但论这笔墨之功,绝非凡品。
他细瞧了眼末尾处的私印,手竟是抖得比泰威还要厉害。
“竟是惠可秂大师之作!听闻梁溪有一处字画珍宝阁,藏有不少他的名作。只可惜他虽在江湖名声显赫,多年来却无人能有幸得见他的真容。如此行言放浪,是他的真迹无疑。”
何穗暗中捏着赵煜藏在宽大袖袍中的手,憋笑不止。
为何这番捧人的话从大皇子嘴中一本正经地说出来这般好笑呢。
天知道惠可秂是如何出名的。全然是因为有一日她随意作了一幅画打算出门换俩银子买火钳,好巧不巧被她的那群小弟看到了,当真以为惠可秂这人是什么大师。
小弟嘛,唯大哥的眼光奉为圭臬。
一来二去,“惠可秂”这个名号,就被这群小混混嚣张显摆火了。
谁知怎么连远在京城、宫墙之内的大皇子赵风,都听过她的名号。
泰威一听赵风所言大家之作肆意不羁,虽心下仍是不满,但看在大皇子都对此画如此钟爱的份上,脸色多少缓和许多。
赵风对“惠可秂”称奇良久,这才注意到递画上来的何穗。
“这位姑娘,瞧着模样甚是眼熟。”赵风着实一顿,反应过来了立马言之:“本宫想起来了,姑娘曾管我叫大哥,又同韶光表弟一道,想来,应当是小公子府上的内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