晅曜冷笑了一声,像是对他用圣海宫来威胁他的不屑。不过他倒是收回了剑, 收回剑后,却又迈出一步, 仍是堵住了巫马城想要追上的步伐。
巫马城忍无可忍:“晅曜!”
晅曜不紧不慢地踱出一步,慢声说:“着什么急,我打你了吗?”
他懒懒瞧了巫马城一眼,微笑道:“我分明是在邀请你一同赏景,你们这儿的菩提树长得挺不错的,巫马城,不如你领我逛逛啊?”
巫马长缘极不擅长应对黎丹姝这样的人。
被黎丹姝拉着向前,她却忍不住频频回头,想要得到巫马城的帮助。只可惜巫马城被晅曜留在了原地,监视得死死,根本没法跟上她们,更别说帮她摆脱黎丹姝了。
巫马长缘得不到帮助,看起来有些不安。
毕竟上一次她们两人相处,黎丹姝三言两语就套出了她金丹缺失的事,她对黎丹姝心有防备也是理所当然。
巫马长缘太紧张了,以至于连走路都像一具僵硬的尸体。黎丹姝看着这样的她好一会儿,忍不住扑哧笑出了声。
黎丹姝笑了,巫马长缘反而没那么紧张了。
她看了看自己被放开了的手,瞧了瞧周遭。
似乎是知道她慌张,黎丹姝并没有将她带去人烟稀少的地方,她将自己带来了圣海宫的殿前广场。
圣海宫的广场是一座圆环形的建筑。圆环的中心是自圣湖中引来的一小片池塘,其上立着圣海宫立派祖师的雕像。以祖师雕像为圆心,圆环又向八卦方向各自衍出路来,通往圣海宫的各个方向。
在几乎可以说是算是圣海宫枢纽的殿前广场,圣海宫的弟子人来人往,虽然她认识的不多,但身处熟悉的人事中总是能令人放松。
巫马长缘绷紧的心弦又放松了些许。
黎丹姝观察着她,见她面色舒缓,方才开口说道:“小宫主,你好像有些怕我,为什么呢?在这圣海宫里,我才是唯一没有力量伤害你的吧?”
黎丹姝想了想,揣测说:“是我的名声实在太坏,即便有晅曜君作保,你也无法信任我并非魔修吗?”
她说的真挚,反倒令巫马长缘不好意思起来。
巫马长缘低声道:“不,我并不是担心你伤害我。正相反,我其实很敬佩你的。”
这句话巫马长缘倒是说的实话,黎丹姝听得好笑,她问:“我还是第一次听到有人说敬佩我,这倒让我有些好奇了,你敬佩我些什么呢?”
黎丹姝在上清天的名声实在是不好。她仔细想了想,实在是想不出来。
没想到巫马长缘先前不怎么开口,在这点上倒是说得毫不犹豫。
“你也没有金丹了,但你好像并不在乎。”巫马长缘说着她自见到黎丹姝后感受,“失去金丹对你而言,好像并没有影响到你的人生。”
“你从前是剑修不是吗?我听说过你,你当年与李萱齐名,年不过二十五便步入金丹,所用不过七年便又修的金丹大圆满。”巫马长缘似乎比她还清楚她的人生,她细细数着黎丹姝人生中曾有过的“辉煌”,慢慢说:“你曾经站在万人艳羡的巅峰,如今却万事皆虚、千梦成影,可你看起来好像没什么不同。”
她的眼里浮出一丝艳羡:“李萱还是和你成为了朋友,琼山的晅曜君也认同你。”
“你好像从没有失去金丹一样,依然在闪闪发光。这不值得旁人敬佩吗?”
黎丹姝从没有想过,她不肯赴死的狼狈求生,在其他人的眼里看起来是这样的。
她失笑,同巫马长缘说:“不。如果我没有失去金丹,以‘我’的个性,此刻就不是和你站在这儿观景聊天了,而会真正胁迫你,甚至对你使用搜魂之术了。”
巫马长缘原本放松的心情在这一刻又崩了起来。
她有些惊愕地看向黎丹姝,警告道:“黎姑娘!”
黎丹姝见来往的弟子并不关注他们这儿,放心大胆地温柔道:“小宫主,你看,没了金丹,你不也是一样势强声厉?你比我怕是更出息一些呢,实在没有必要装着敬佩我。”
巫马长缘瞧着黎丹姝的眼神闪烁。
半晌后,她身上的惊慌脆弱慢慢褪去,变得沉静而幽深。
她与黎丹姝说:“你为什么会觉得我并不孱弱?要知道,连阿城都没有发现这一点。”
这说起来就有点多了。
黎丹姝想了想,决定从自己的初始印象来说,她说:“你见到李萱太镇定了,告诉她的事情也太多了。如果巫马长缘真是个无依无靠、被边缘化的可怜人,她没有能耐探出不离城的事。更何况,你还借着不离城的事情,同李萱告了你父兄的状。”
“你告诉李萱巫马代尚练邪功,却不肯告诉她邪功是哪儿来的——直接揣测动机,自是会认为你是惦念要保护圣海宫,保护父亲,想要将巫马代尚干得混账事与其他人割席,主打的就是一个善良坚贞。”
巫马长缘安静地看着黎丹姝,她问:“你难道不是这么想的吗?”
黎丹姝颔首,说道:“我当然也是这么想的,毕竟这就是你的目的。你甚至为此忍受了敷衍的膳房,待在内宫足不出户。令李萱瞧见你的处境,也忍不住心生爱怜。”
“说实话,如果是五十年前的‘我’来,大概也会觉得你是个可怜受害者,一心只想去查巫马代尚和巫马晖,从而忽略掉你和巫马城。”黎丹姝语带遗憾,“只可惜这五十年我看的有点多,琢磨的也有点多,所以了解的也有点多。”
“真正弱小且不知反抗的可怜人,是不会将自己兄长练邪功的事情说出去的,他们没有这种勇气。掩藏了所有人,偏偏暴露了他,突出了独一份的恨,怎么想都不是六神无主的可怜人能做出来的。”
黎丹姝仍保持着轻快的语气和巫马长缘聊天:“你好恨你哥哥啊,哪怕可能有碍巫马城的计划,你也要先让琼山知道他干的烂事,好确保他没有将来——这么恨他,你的金丹不会是被他剜掉的吧?”
巫马长缘神色平静。
黎丹姝肯定道:“是他。”
巫马长缘叹了口气,她看了看往来的弟子,同黎丹姝说:“你来圣海宫已有五六日了,想来我与阿城的一些过往,你也打探了清楚。”
黎丹姝点了点头。
巫马长缘柔声说:“我的天赋比巫马代尚强,是先于他结丹的。那会儿我虽不被重视,但修为在此,倒也能庇护着阿城。”
这些黎丹姝从圣海宫弟子说的那些半真半假的消息中,已经推断了出来。
巫马长缘曾经是巫马城的庇护者,考虑到巫马晖看重嫡子的性格,巫马长缘当初应该修为不错才能护住他。
圣海宫的殿前广场光辉摧残,巫马长缘似是想起了一些过往,带着点笑意说:“我哥哥这个人心胸狭窄你也知道,阿城因为天赋被他针对,我护着阿城,渐渐显露出能耐,自然也会令他碍眼。”
人性丑恶黎丹姝看得太多,她帮巫马长缘说完了后半句话:“所以当年不仅是巫马城受难,你也没有能逃掉。巫马代尚从资质平平一跃成能与琼山论剑的天才,想必是托了你那颗金丹的福。”
吞纳他人金丹乃是邪法。
在琼山时,支玉恒就已经说了这事不可为。
不过巫马代尚和巫马长缘是兄妹,或许圣海宫有什么秘法,还真让巫马代尚捡到了便宜。
辛辛苦苦的修为一遭被人夺去,恨之入骨也是理所当然。
只是——
黎丹姝颇为好奇:“你不恨巫马晖,是因为他帮你活下来了吗?”
巫马长缘听到这话颇为可笑,她说:“不。我能活下来,只是因为我不想死。”
她像是想到了什么,抬眸看向了黎丹姝,直接道:“琼山只是想要不离城失踪的女人,你刻意将我带来这里,又和我说这么多过去的事,是想和我讨救人的办法吧?”
巫马长缘有些无奈:“毕竟阿城对魔域恨入骨髓,他不肯轻易放人。”
黎丹姝听到这话眉梢微跳,然而巫马长缘却没有将这句话多说下去,她遥遥指向了广场中心的池塘,直接告诉了黎丹姝:“开启玄境的办法,是巫马氏的血。我可以直接将血给你。”
黎丹姝非常配合说:“那我也会将今天你同我说的话全部忘掉,圣海宫的小宫主,是个无助的可怜人。”
巫马长缘直接将一个小瓶子递给了黎丹姝,黎丹姝收好了这东西,想了想,还是问了句:“邪功是月山河给巫马城,再由巫马城交到巫马晖手上的吗?他一直想为你报仇,为此不惜与他最痛恨的魔域为伍。”
巫马长缘听到这里,表情有些复杂。
最终她轻声说:“仇恨总要有宣泄,我帮不了他,总不能还要去拦他。”
黎丹姝忽而便明白了巫马长缘为何这般模样了。
倒不是她真想表现的孱弱不堪、娇弱无依,而是巫马城发疯总需要一个借口。
圣海宫不是他的母族,巫马代尚也终究没要他的命。他憎恨巫马晖,却又爱着他的女儿,矛盾之下,他的仇恨无法宣泄,只能日复一日地盘踞在他的胸口折磨他。
巫马长缘不愿如此,所以她选择表现得更惨,亲手拆开巫马城心中野兽的栅栏。
她好像真的爱巫马城,为此也不惜来扮演他的借口。
黎丹姝看得明明白白清清楚楚,却不太能理解。
这也正常,毕竟她自己就是演的,谎言说一千遍也不会成真。她演虚情假意,自然没法理解连人性都能扭曲的情感。
那厢巫马城终于摆脱了晅曜寻了过来。
他一看见黎丹姝面前的巫马长缘便着急地赶来。
巫马城揽住巫马长缘,紧张地检查她的状况,忍不住问:“你没事吧?”
巫马长缘孱弱地倚在巫马城的怀中,她轻微的摇了摇头,小声道:“没事,我只是有些累了。”
巫马城警惕地看了黎丹姝一眼,警告说:“黎姑娘,长缘身体不好,也比不得姑娘有琼山的天材地宝滋养灵体。今后还请姑娘莫要打扰,便是有事,寻我就是。”
黎丹姝对此不置可否。
巫马长缘倒是觉得在黎丹姝面前演太久可能会尴尬,她轻轻咳嗽了几声,巫马城便着急地先带她走了。
黎丹姝感到颇为无语。
然而她还没感叹完巫马城的愚蠢,跟着巫马城来的晅曜瞧见了她,竟也两步并一步的急急到她身前,抓着她的肩膀上上下下看了一遍,连声问:“巫马长缘和巫马城没把你怎么样吧?”
黎丹姝:一个没有金丹,一个被你盯着,谁能对我怎么样啊?
她刚想要说没事,却蓦然觉得晅曜这幅样子有些眼熟。
这不就是巫马城刚才对巫马长缘做的事吗?
晅曜见她没有说话,漂亮的眉毛皱了起来。他愤愤道:“可恶,我就知道巫马氏没有好东西!就不该对巫马长缘放松警惕!”
黎丹姝忍不住伸手去碰了碰晅曜的额头。
他没发烧,一切正常。
晅曜像被一瞬按下了停止键,乖乖地站在原地任凭黎丹姝动作。
黎丹姝凝视着他,将那若隐若现的浮光抓住。她问:“晅曜,你是不是……喜欢我?”
第59章
像是湖中坠入石子, 有什么一直被遮掩着的平静假面,好似便要戳破了。
然而晅曜从不畏惧湖面波涛,他从来都是直面自我的家伙。
望着黎丹姝的眼睛, 晅曜理所当然便要开口回答。可黎丹姝瞧见他的模样, 却突然后退了一步。
黎丹姝冷静地说:“不, 你不能喜欢我。应该是我误会了。”
深冬的季风在眨眼间便吹冻了一池湖面,晅曜明朗的笑意一点点淡去, 他没有生气, 只是感觉到困惑。他疑惑地问黎丹姝:“为什么?”
他没有第一时刻否认黎丹姝的话, 而是抓住了她话中用词的特别,直白地问她问什么。
黎丹姝避开了他的眼睛,勉强说:“你不是说过吗?琼山五子希望你下山历练, 好多些情绪。可见你先前在山上, 对人心确实所知不多,所以,我猜, 你应该也不明白什么是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