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祁忙闭上了眼。
他闭眼的一刻,更加清晰地感受到了大地的颤抖。
几名元婴修士一声“起”,瞬间衣袍鼓动, 腾空浮在空中,将猛舍利子围住。
“开!”
一声爆破,伴随猛舍利子的怒吼, 巨大的青紫色的电网笼罩这片天地。噼里啪啦,电蛇一条一条穿入巨兽体内。
“吼——!”
猛舍利子咆哮,庞大的身体向前扑,高高举起的爪却一掌拍在了青紫电网上, 它发出愤怒痛苦的吼叫声,菱形的瞳孔变成诡异的红。
“它要使用幻术了, 小心!”
一名金丹后期的青年在前方,举起手里的刀,大声告诫着。
围捕猛舍利子的阵型很简单,元婴修士打头阵, 越是修为低弱越是靠在外围。
此时,林祁算是站在最前面的一批人。
当各自的法器祭出,斗法的颜色瞬间斑驳这片天空,青紫交错, 白金耀眼。
起身飞到猛舍利子的背后,林祁运起凌云剑,直接朝着猛舍利子的脖子砍去,猛舍利子形似棕熊。脖子上一层的毛发,非常刚硬。
林祁第一剑甚至没有砍到它的肉身。
再来。
挥第二剑时,猛舍利子已经发飙,被纠缠得暴跳如雷。它整个身躯缓慢挺立,兽爪一扬一挥,把两三个金丹修士甩到了地上。
林祁差点就被击中,幸而位置还靠的比较远。
元婴修士布阵法控制住它,电网里,闪电一条一条如同等待的细蛇,猝不及防就上前咬上一口。外有金丹筑基修士不断地攻击。
终于,把猛舍利子逼到了绝处。
只听得一声大吼。
整个天地都微微动摇。
空气波动很大,卷的林祁身形有点不稳,风带动着沙子弥散空中,林祁举手,稍微遮挡了一下。
猛舍利子的周围突然染发暗暗的绿光。
这种绿非常纯粹,如同春日最新嫩的芽尖,在天地浑浊、四野漆黑里,非常引人注目。
耳边有人声嘶力竭喊着小心。
那绿光在空中化成有形的波纹,一层一层漾开,如水纹般。清新的颜色,带来的也是温柔的触感。绿光穿过身体,留下的是,轻飘飘的晕眩。
一圈一圈,不断袭来,那种晕眩感更加强。
林祁甩了甩头,控制着身体,避开那些绵延不绝的绿纹。
他巨剑往下,想要挑断猛舍利子的手筋。
猛舍利子刚刚遭了一名剑修的惨烈一击,一剑刺穿了右眼,剧痛感染了每根神经,它牙齿一张,咆哮着朝那名剑修撕咬过去。那名剑修刚刚把剑拔出来,气喘吁吁,根本就来不及反应,只对着猛舍利子的血盆大口,脸色发白。
林祁剑尖穿过毛发的间隙,一剑刺入了猛舍利子的手背,剑插到一半,拔不出,也进不去。
猛舍利子抬掌。
林祁也被带动着往上一跃。
他也看到就快被咬上的那名剑修,咬咬牙,把凌云剑奋力拔出来,然后借力,跳到了猛舍利子的面前,他控制自己的视线,只看着猛舍利子的嘴。
把剑插入了猛舍利子的嘴里,剑尖刺入舌头。
“吼——!”
瞎了一只眼的猛舍利子仰首。
愤怒无比!
豆粒大的献血从猛舍利子的眼里嘴里甩出,从林祁的脸上滑过,却没有异兽该有的那种腥臭味道。
反倒如带花香般清新。
林祁暗暗吐槽:这还真是个清新脱俗的上古异兽。
那血他并没有再继续留意。
专心握剑对付着发狂的猛舍利子。
猛舍利子周围发散绿光的频率越来越快了。
不少金丹修士都没能避开,整个人被绿光缠住,从最开始的挣扎,到后来眼睛瞪大,陷入魔怔中。
得快点杀了它,速战速决。
林祁心道。
但以他的能力,根本就不能以一人之力击杀猛言利子,一个念头从心中浮现,既然刚刚以经有人击瞎了它的一只眼,那么剩下的一只眼就由他来取吧。
林祁往后踏了一步,凌云剑划着猛舍利子上颚,他跃上猛舍利子的鼻子。
翻身躲过一道绿光,那滴挂在脸上的血,蔓延到了嘴角,咸涩的滋味。呸呸呸,林祁吐出来,把剑从猛舍利子嘴里拿出来,蓄势待发。
脚下猛舍利子暴跳如雷。
他一手拽着它的毛发,一手握着剑,就要刺穿那菱形的血色的瞳孔。
突然白光耀眼——从猛舍利子的眼中射出来!
林祁反射性闭上眼睛。
猛舍利子血在嘴里,咸涩的味道淡去,反而有一种诡异的甜。绿光带来的眩晕感猛烈加深,林祁只感觉握剑的手都一软,世界嗡嗡嗡,他的大脑被一股外力搅得天翻地覆。
……卧槽……
神识一晃一晃,他在混沌中看见自己周围被一层绿光包裹,凌云剑落下空中。林祁咬唇,往前看,直对上的,是猛舍利子的眼。
菱形,赤红色,里面流动着漩涡,吞噬时间,吞噬神智,吞噬光线。
巨亮的白光刺眼后,是漆黑的走道。
漆黑。
从远古魔域荒凉肃杀的战场,一下子落入了一片灰暗无光的世界里。
林祁彻彻底底清醒了过来。
这里是……幻境……???
唔?傻了吧,那么明显是假的,谁还会信呀。
他冷淡地看着黑暗消失,看着过往的记忆奔流而来。
在现代的生活也被记录。
从戴着红领巾的男孩,到白衬衫牛仔裤的少年,青涩的轮廓褪去,是大学里那个阳光开朗的自己。幼时父母离去的伤悲,被亲戚们弄关爱抹去,他自始至终,都未曾直面生离死别。
记忆止在那一本书。
《泅渡三界》。
到了沧泽大陆,步入仙途。师尊,掌门,燕无遗,柳青璇,清霜峰的师弟师妹们,昆吾派的长老前辈们,凌天塔,藏经阁,练气筑基金丹,登堂无极入臻。
十八山脉,山水千境。
现代的记忆仅有几笔,而这个异世带给他的精彩居然那么多。
他是派内天之骄子,求道途中,虽有波澜也总是平稳渡过。
行侠仗义较多,降妖除魔无数。林祁冷静地看着,等着出去的时间。
他自始至终都是相信自己没有心魔的。
只是他到底是把猛舍利子的分类归错了,幻境展现的并不是心魔,与其说是心魔,倒不如说是本人都未曾察觉过的很多幽微喜怒。
啊,出现了。
林祁看到了殷问水。
领事楼角落里,青衣白纱如皓月琼桂的少年,第一次遇到,并没有想过后来会发生那么多事。
棋一山洞。
黑水隧道。
落霞魔修。
桃花干尸。
山水秘境。
还有之后,步入魔域。
幕流月,婆娑谷,神识谈,重见面。
不长不短相识的时间。如果没有那荒唐的让他不知所措的一番告白,这些回忆都还是纯粹的,仅限于同门之间的患难之情。只是殷问水那一晚的每一个字,他都无法忽略。于是一切都变得有些不一样。
原来殷问水在看他时的笑是这样的。
原来他的懊恼羞愤是这样的。
林祁抿了抿唇,继续往前。
火山口,百万年前的村子。黑暗角落里的男孩,他看着自己,握着木棍,抓耳挠腮,然后自暴自弃地在地上画出可笑的图画。
即便现在,林祁现在看着那画还是觉得有点尬尬的。他站在局外,反而能更加清晰地观察男孩的一举一动。
紧张,惶恐,不安,畏惧而又努力去克服畏惧,尝试接近,尝试亲昵。
一幅幅简陋的画串起了一幕幕记忆。
林祁注意到了当时没注意过的。
看了陆家夫妇的坟后下山的路上,男孩跟他说我还会喜欢这个世界时,不光光脸是红的,不好意思的,眼睛也是红的,有泪光闪烁。却是欢喜。
林祁叹了口气。
最后大雨大火,当时的撕心裂肺,到现在看来不过是悄然一霎。火熄了,雨灭了,按道理应该由他的记忆,一切戛然而止。
但是他却看到了之后的情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