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一零】
横滨是咒术师与诅咒师们都不愿意踏足的一座城市。
如果要问起具体的理由,给出的答复必然是五花八门。严守地下世界的黑手党很麻烦,租界地区的管控很麻烦,没什么需要在意的咒灵,神经质的犯罪者太多容易给自己惹上麻烦事……总而言之就是“有精力去横滨不如去其他地方”,来了这里也只会吃力不讨好,久而久之,在十二年前的大战结束后,就越来越少术师会往这里来了。
但是五条悟知道,真实的原因并非是这些流于表面的“麻烦”。
在第一次来到横滨的时候,他就意识到了。在踏入横滨地界的那一瞬间,一切储存着“咒力”的存在都会收到某种无形力量的压迫,无论是术师还是咒灵,只要体内存有着咒力,就无法避免这种无处不在的微妙不适感。
像是空气突然稀薄、气温突然升高、光线突然昏暗,这种变化悄无声息,毫无预兆,让人难以察觉却又切实存在。
普通的术师无法清晰地发觉到这一点,大约只有特级水平的术师、或是在五感方面敏锐异于常人的特殊术师,才会对此有所感知。
但是正如自然界的小动物一样,弱小的生物在基因中就会刻有着某种对于危险的感知,即使理智没能察觉,身体也会在潜意识里自动回避。因此横滨就成了术师稀少的一处“真空地带”,所有的术师都对此处“视而不见”。
利用这个术师们默认的“盲区”,五条悟、夏油杰和家入硝子在制造出天内理子死亡的假象后,将天内理子和她的照顾人黑井美里藏到了这里来。
横滨是一座法外之城,只要有钱,几乎什么都可以办到,而对五条悟而言,他最不缺的就是钱,因此在砸了二十万美元后,他十分轻易地就给二人搞到了毫无破绽的新身份,让她们在横滨开始新的生活。
与此同时,黑手党、租界、特务科,这座城市又同时被三方监控着,即使是咒术界高层也很难把手伸到这里来。
然而在一周前,天内理子的下落暴露了。
告发者是禅院家的那个嫡子继承人,他不知为何数次来往横滨,并且在半月前偶然间碰到了天内理子,横滨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这种小概率的事件却真的被他给碰上了。
禅院直哉本来只是觉得天内理子眼熟,在回到禅院家后才想了起来,天内理子就是那个在几年前“死亡”了的星浆体,这个消息很快就经由禅院家的渠道送到了咒术界高层的手上。
高层指派了夏油杰去“回收星浆体”。
显然是刻意的指名,毕竟当年上报“星浆体死亡”的人就是五条悟和夏油杰,或许是想以此挟制夏油杰对高层“表示忠心”,暗示他只要带回天内理子,当年的事情高层就会既往不咎。
任务指派下来的时候,五条悟正在北海道的深山老林里出差,连信号都没有一个,于是夏油杰就这么独自去往了横滨。
五天前,夏油杰动身出发。
四天前,在横滨保土谷区发现天内理子的踪迹。
三天前,夏油杰到达天内理子的住处。
情报断在了三天前的夜晚,高层派冥冥监视了夏油杰的所有行动,但监视的乌鸦在三天前的夜里被咒灵杀死,天内理子、黑井美里、夏油杰三人失去踪迹,天内理子住处的邻居一家四口全部死亡,现场发现夏油杰的咒力残秽。
夏油杰疑似带走星浆体叛逃,与此同时,高层发现了几年前夏油杰出过任务的一个村子,村里的百余名村民在这几年里陆续死亡,最终“灭村”,此事被怀疑也与夏油杰有关。
五条悟知道那个村子,当年夏油杰在结束那个任务后,还带了两个小女孩回来,好像是叫做菜菜子和美美子,那两个孩子眼下也不知所踪。
显然这是一场有预谋的“叛逃”。
五条悟在结束了任务后就看见了硝子给他发的信息,先是赶去压下了高层那些烦人的老东西,继而便来了横滨找人。
横滨茫茫三百多万人,想要找到三个有心且有能力躲藏起来的人,无异于是在大海捞针,即使他是五条悟,在去过了天内理子原先的住处后,也一时间想不到接下来该从哪里开始下手。
于是他就找上了奈奈子。
没有什么特别的原因,只是单纯的出于直觉,他觉得夏油杰可能回来见过奈奈子。
他和夏油杰在横滨其实都没有什么“熟人”,但如果说夏油杰在横滨会见过什么他们共同认识的人的话,奈奈子大概是一个不错选择。他也不明白为什么自己会有这种想法,或许是因为这个小孩看起来呆呆的,像个不太聪明的小人偶,是一个不错的倾诉对象,游离在了这些烦人事件的边缘,但却又和他们有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联系,即使和她说些什么,她也完全听不懂,不会有任何关系。
五条悟想起了九十九由基在几年前和他们说过的话:
【虽然没能和星浆体同化,但不知道为什么,如今天元的状态很安定。这一点你们不必担心。】
既然即使没有星浆体,天元也没有出什么问题,高层又为什么要让夏油杰来带回理子?
他感觉自己应该是知道原因的,但却又朦朦胧胧的,像是不知道,就如同他不知道在他们三人聚少离多、各自执行任务的这几年里,到底是发生了什么,才会让夏油杰对一整个村子的人下了诅咒。
而且,夏油杰曾下过诅咒的,真的只有那一个村子的人吗?
但是无论如何,现在看来,他的想法果然只是错觉,虽然奈奈子完全没有理会他,就和另一个少年一起上了公交车,但这么看了,她应该确实是没有和夏油杰见过面的。
否则的话,她就不会问出“杰是谁?”、“你是谁?”这样的问题了。
他跟在奈奈子后头,一起上了车,挤满了学生的公交车晃晃悠悠地朝着下一站开去。
奈奈子不想坐公交车了。
从青学到侦探社,一共只有六个站,但是再加上青学前头的几个车站,沿途一共有四所学校的学生一起挤公交。三所初中、一所高中,高高矮矮的学生塞满了车厢,不仅是没有座位坐,连站着的空间都很挤。
她的个头在中学生里还很矮,只有一米四出头,伸手去抓头顶上吊着的拉环都很辛苦,周围的乘客是个人都比她高,站在车厢里就好像四面八方都被墙给围堵了起来,视野里能看见的东西里,感觉她能拉的最顺手的东西,大概是果戈里垂在脑袋后头的三股辫。
但是为了防止果戈里英年早秃,奈奈子还是放弃了这个选择,伸手够住了果戈里的手臂,又抓住了边上五条悟的衣摆。
她顿时感觉自己稳当多了。
公交车终于在侦探社楼下的站点停下了。从人群里挤出来,果戈里动作轻盈地从车上跳了下来,转身又伸出手,拉住了人群里伸出来的一只小手,像是拔萝卜一样,拔出了被挤得有点懵懵的奈奈子。跟在奈奈子的后头,五条悟在下车时,顺手把她拎着放到了地上。
奈奈子感觉自己像是一块被挤扁的海绵,在车上挤了半天,脑袋都晕乎乎的,她站在车站牌的边上,过了一会儿才回过了神来,低下头扒拉自己的校服,把胸前歪了的蝴蝶结也扯正了。
展开自己皱巴巴的披风抖了抖,果戈里夸张地皱起了一张脸,低头对奈奈子问道:“以后你也要坐公交车回来吗?”
抓着衣摆,努力地把上衣扯平整,奈奈子听见他的问话,立马用力地摇了摇自己的小脑袋:“……不坐了。”
她觉得自己还是可以努努力走路回来的。
站在她的边上,五条悟抬头看了看眼前的红砖大楼,又低头对奈奈子问道:“你的父亲——那个侦探先生这个时候应该在侦探社里吧?”
奈奈子垂着脑袋,抓了抓头发,慢吞吞地回答他:“不知道……有的时候不在。”
“……嘛,那也无所谓,上去看看也就知道了。”五条悟勾了勾鼻梁上的墨镜,露出了一双苍蓝色的眼瞳望着上方四楼的窗户,视野里只能看到平平无奇的普通景象。
大概算是他运气不错,乱步今天既没有出外勤、也没有去公园玩,在奈奈子打开侦探社的大门时,乱步正在兴致勃勃地看太宰被找上门的女人掐着脖子哭诉“你这个负心汉”,手里拿着的薯片咬得咔嚓响。
边上的国木田为嘤嘤哭泣的小姐拿来了纸巾,一整包的抽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飞速空瘪下去,宛如即将断气的太宰那马上就要见底的hp。
见到奈奈子回来了,乱步放下了薯片,立马有条不紊地指挥着国木田把已经开始口吐白沫的太宰扛进了医务室,那如同杨柳般纤弱的女子抹着泪紧紧跟上,一只手还掐在太宰的脖颈上,让人十分怀疑这样柔弱的一个女子,到底是哪来的那么大力气能把太宰给掐晕过去的。
或许正是爱情的创伤给予了她决不放手的力量。
随着办公区的侧门被关上,女人的哭泣怨怼之声也被关在了门后,办公区里立马安静了下来。
目睹全程的五条悟:“……”
这场面他还真没见过。
“嗯?”像是刚刚才注意五条悟到一样,乱步扬手和他打招呼,“这不是那个谁吗!怎么?又有解决不了的事情要请侦探社来帮忙了吗?”
五条悟:?
哪来的“又”?
上一次他来横滨……对,他想起来了,是要处理一只特级咒灵来着,当时确实来侦探社要了情报。再上一次……啊,对对对,没错,是来横滨的警署做笔录的那一次吧,侦探社把盘星教连根拔起送进了局子。
虽然两次似乎都不是来请侦探社帮忙的,但好像两次都在一些微妙的地方受到了他们的支援。
……并且他两次来横滨走前都掏了几个亿。
“之前那几次姑且先不论吧。”随手拖过了一张办公椅,五条悟反坐在椅子上,双臂随意地交叠着垂在椅背上,“不过这一次确实是来找你们下委托的。”
“等~~~~一下!”乱步抬起左手,挡在了两人之间,是一个代表停止的手势,他拉开了一个抽屉,从抽屉里掏出了一张单子来,然后拿起桌上笔帽不知道丢到哪去了的水笔,唰唰唰在单子上添了几笔,然后放下了左手,右手举起了单子给五条悟看。
“事先说明,委托费是这个价。”乱步对他说道。
虽然六眼被限制,但良好的基础视力还是让五条悟清楚地隔着两米远,看清了上面的文字。是一张委托费的参考报价,小到日常寻物、大到处理犯罪团伙,密密麻麻地列了一张表格。
在表格的最右侧,【参考价】一列的边上,用黑色的水笔画了一个从首到尾的大括号,将所有的参考价都花了进去,然后括号的尖角边是大大的一个手写的【x5】。
确认五条悟看清了这个价目表,乱步把单子往桌上一丢,吃着薯片说道:“好了,现在你可以考虑一下怎么说你想要委托名侦探的事情了。”
五条悟掏出了一张黑卡,甩到了乱步的办公桌上。
“一天之内,找到杰他们的下落,我可以付你十个亿作为委托费。”
只要花钱就能以最快的速度找到人的话,那么他并不介意这么做。
“一天?”乱步靠在办公椅里,眯着眼睛笑了起来,“别用那些三流侦探的效率来衡量我这个名侦探——用不着那么久,明天早上,你就能在这里见到他。”
口头下过了委托,五条悟离开了侦探社。
奈奈子感觉自己好像听见了一笔大生意,她放下了书包,想要跑去事务员的办公室找春野小姐,但是刚打开侧门,就看见侧门里站着一个高大的人影,她差点就一脑袋撞了上去。
一个没站稳,她差点就要一屁股摔在瓷砖地面上,但是门内的人伸手按住了她的脑袋,把她稳稳当当地戳在了原地,像是颗要被戳进地里的小图钉。
被按得抬不起脑袋的奈奈子:……感觉自己的小脑袋瓜有点疼。
“真是危险,差点就要被悟发现了。”头顶传来了男人的轻笑声。
男人把手从奈奈子的脑袋上拿开,奈奈子顿时感觉自己的脑瓜轻松了不少。
她仰起头,看见自己面前站着的是一个额边垂着缕刘海、穿着身黑衣的青年,长相隐约有点眼熟。有了刚才那根“柱子”的经验,奈奈子在自己模糊的记忆里扒拉了一下,很快想起来了点什么。
低下小脑袋,奈奈子抬起了自己的小短腿。
啪唧,踩了男人一脚。
踩完了,她绕过男人,慢慢腾腾地走进了事务员的办公室里。
鞋子上多了半个鞋印的夏油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