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零八】
三月末,校园里的樱树枝头刚刚冒出花苞的时候,圣夜小学举办了毕业典礼。
所有的毕业生都换上了统一的正装制服,白衬衫、黑西装、小皮鞋,奈奈子不会系领带,乱步的领带也都是系的松松垮垮的,所以她的领带是早上出门前与谢野帮忙系好的。
一群小学生穿着大人一样的正装,在礼堂排队集合。每一个学生的家长都到场了,奈奈子的家长席上坐着的是乱步和社长,六年下来,家长间也或多或少彼此有了些了解,在等待毕业仪式开始的间隙你一言我一语地闲谈了起来。
“你家的孩子是直升还是考去别的中学?”
“帝丹中学今年的选拔卷子难度高了不少,我家勇太差点就被刷下去了。”
“藤井太太,好久不见啊,听说最近贵社生意的可是红红火火呢。”
“……”
一个年段两个班级,六十名学生里有不少人来了双亲或是家里的长辈,家长的观礼席上满满当当地坐着近百人,即使只是和身边的人小声私语,也让礼堂里轻微地嘈杂了起来,更不必提边上还有低年级观礼的学生们。
已经入场半个小时了,毕业仪式还没有开始,坐在家长席上又看不到自己的笨蛋女儿在哪,乱步逐渐等得有些没耐心了起来,坐姿从一开始的正襟危坐变成了一手撑着脑袋、歪着身子懒懒散散的模样。
“还没有开始嘛,社长——”他不太耐烦地噘起了嘴。
“按照邀请函上安排的仪式流程,应该快了。”福泽谕吉的坐姿还像是刚进场时一样笔挺,分毫没有萎靡松懈。双手拢在和服宽大的袖摆中,他耐心地回答乱步,末了又劝诫他:“这种正式的场合,不要这样懒散地坐着,乱步。”
“哦,那好吧。”乱步不情不愿地把自己逐渐往下滑的身体向上挪了挪,勉勉强强地算是“坐好了”。
终于,大约又过了五六分钟,礼堂里的广播响了起来,伴随着圣夜学院的校歌,典礼负责人的声音回荡在了偌大的礼堂中:“圣夜学院小学部,毕业典礼,正式开始——”
“——毕业生入场!”
低年级的学生和观礼席上的家长们齐齐鼓起了掌,挂在礼堂上方的彩炮拉响,五颜六色亮晶晶的碎纸像是雪花一般纷扬落下,六十名今年毕业生的学生有序排成两列,从礼堂正中间铺开的红色长毯上走过。
奈奈子的个头矮,走在了最前面,乱步一眼就能看到的地方,但是奈奈子并不能一眼就在茫茫的近百名家长里看见乱步,她甚至连家长席都没看,一双黑黝黝的圆眼睛不偏不斜地注视着正前方铺去的红毯。
竖着耳朵,她努力地跟着校歌的节拍,迈着自己的小短腿,一心一意地踏着步子,成功地没有顺拐,顺顺利利地走到了彩排的时候指定过的那个位置,然后停下了脚步,一动不动地呆呆站住了。
之后就是和往年一样的环节,校长致辞、两个班主任老师发言、守护者的kchair一之宫光发言、毕业生代表发音……一连串的乱哄哄的讲话过后,就是授予毕业证的流程。
带着烫金花纹的毕业证被卷了起来,用红色的丝带绑着,往年都是校长来给毕业生颁发毕业证书,但今年站在讲台前拿着毕业证的人,却是学院的理事长。
圣夜小学是一所私立学校,也就是由财团或是个人投资建设起来的学校,因此学校里除了负责管理日常事项的校长意外,还有作为投资人代表的理事长。
奈奈子在圣夜上了六年学,还是第一次见到学校的理事长,是一个看起来很年轻的男人,名字叫做天河司,从外貌看起来,年龄最多也只有三十岁出头,身形纤长,穿着一件薄荷绿的衬衫,浅褐色的碎发飘逸。
他每念到一个学生的名字,就会有一个学生上前,从他手里接过毕业证和毕业生徽章,在一两句的对话后,带着东西回到队伍里。
奈奈子等了好半天,才终于听见了自己的名字。她走过去,站到了讲台前,仰头看着男人,没有表情的小脸看起来就像是个小人偶。
“恭喜毕业。”理事长的脸上带着温和的微笑,将毕业证书和徽章安稳地放到了奈奈子的小手里,又伸手摸了摸奈奈子的小脑袋。他的个子很高,奈奈子和他隔着一张讲台站着,大概只到他胸口的位置。
“你和你的爷爷很像呢。”他对奈奈子说道。
奈奈子拿着毕业证和徽章,迷茫地眨了一下眼睛:“唔?”
但是理事长却又不说话了,奈奈子按照小泉老师说的,对他鞠了一个躬,又转过身,展开毕业证,然后对着台下的学生和家长们鞠了一个躬,就回到队伍里去了。
“下一位,三轮霞同学……”
毕业典礼结束了,三轮去找她的妈妈了,奈奈子也拿着毕业证和徽章,在礼堂乱哄哄的人群里找着乱步和社长,但是她晃了好半天,也没找到人,最后还是跑到后台去拿书包了,才看见了正站在后台角落里说话的理事长和社长。
“……这个孩子劳你费心了。”站在堆积着的帷布边,社长对着年轻的男人说道,闭眼微叹了口气。
“不,哪里。”理事长天河司轻笑了一声,“她是个很有意思的孩子,让我见识到了不少有趣的事情呢。”
“?”社长并没有理解他的意思。
“在这个孩子刚来到的圣夜的时候,我为她占卜过。”天河司说道,“她的星星黯淡无光。”
天河司是个身份神秘的男人,既是圣夜学校的理事长,又是一个有些造诣的占星师,社长也正是在一起有关占卜的事件中和他结识,只不过当时他是用扑克牌占卜出了邪|教杀人藏尸地点的线索。
在得知异能的存在后,社长曾一度猜测过他会不会是一个有着某种占卜能力的异能者,但却也无从验证答案,只有一点,社长是确信的,那就是这个男人的占卜结果确实是值得听一听的。
“这是代表着不好的意思么?”社长问道。
“大多数情况下是这样的。”天河司看见了站在不远处的奈奈子,像是招来一只小猫咪一样,对她招了招手,“但是后来,我又意识到了另一种可能。”
奈奈子左手拿着毕业证书、右手拿着精巧的徽章,书包挂在手臂上拖着,摇摇晃晃地跑到了他们的边上,仰起小脑袋看了看不熟悉的天河司,就闷头躲到了社长的背后。
社长帮她拿起了书包,奈奈子就将毕业证书和徽章都塞进了书包里,拉好拉链,把书包背了起来,等着他们说话。
看着奈奈子收拾好了东西,社长才重新看向了天河司,继续询问他:“另一种可能?那是什么意思?”
“不是那颗星星黯淡无光。”
天河司低头看着缩在社长身后的奈奈子,她正低头拿着手机,不知道在干什么的,手指头在按键上按来按去。
“……也许只是那颗星星离得太远了,于是我才看不清了而已。”
天河司离开了,埋头和乱步发消息的奈奈子也知道了她的笨蛋爸爸跑哪里去了。
她举起手机,把上面显示的消息记录给社长看,一板一眼地说道:“爸爸和果果里在学校门口。”
“我们过去找他们。”社长回答她。
奈奈子点点头,“嗯”了一声,把手机塞回了口袋,跟着社长出了学校。
圣夜小学对面有一些点心摊子,奈奈子出来的时候,乱步正坐在路边的花坛上,端着一盒章鱼烧吃,果戈里站在卖烤玉米的摊子前,和老板说着话。
奈奈子跑过去叫乱步:“爸爸。”
“唔?”咀嚼着章鱼烧,乱步看见了奈奈子,用手里的竹签戳了一颗章鱼丸子,递到了奈奈子的嘴边,“啊——”
奈奈子张开嘴巴,啊呜一口把章鱼丸子吃进了嘴巴里,然后被烫得用手捂住了嘴巴,一动不动的站在原地,腮帮子耸动了好几下,缩起来的肩膀才慢慢地放了下去。
费劲地把有点烫的章鱼丸子吃完了,她“呼呼”地吐着气,乱步拿了凉水给她喝,她抱着水壶咕咚咕咚喝了好几口,才感觉没事了。
“……烫。”她捧着水壶,抬头和乱步说话。
乱步心虚地移开了视线。
“爸爸。”奈奈子又叫他,“我什么时候去上中学?”
“再过半个月。”乱步一边说着,又插了一颗丸子,这次他学乖了,把两根竹签分了一根出来,插着丸子递给了奈奈子,“四月一号报道,然后第二个星期的星期一开始上课,还可以再玩两个多星期。”
奈奈子接过了丸子,很小心地咬了一小口,“噢”了一声,举着章鱼丸子去找果戈里了。
金黄的玉米被炭火烤着,变得有些焦黑,散发出一种混杂着炭火烟味的甜香,刷上酱汁后,又多了咸鲜的气味。摊主把烤好的两根玉米递给了果戈里,果戈里又分了一根给奈奈子。
章鱼丸子只有一小颗,很快就吃完了,玉米却有一整根,奈奈子丢掉了章鱼丸子的竹签,开始慢腾腾地啃玉米。
“毕业是什么样的感觉?”果戈里拿着烤玉米,看起来很有兴趣地问奈奈子。
一个冬天过去,他的个头又长高了一点,现在和乱步一样高了,奈奈子站在他的身边,刚到他的肩膀,看起来就像是他带着的小妹妹。
啃着香喷喷的玉米,奈奈子认真地想了一下,然后回答果戈里:“感觉……毕业了。”
“嗯嗯!然后呢?”果戈里将脑袋偏向她的那一侧,兴致勃勃地追问。
“然后……然后没有了。”奈奈子挠了挠小脑袋,继续啃她的玉米。
“……”果戈里的脸上是若有所思的神色,他思考了一下,最后评价道:“那听起来好像没有什么特别的。”
奈奈子也觉得没什么特别的,毕业也就是换个地方继续上学而已。
但是果戈里还是一副不明白的样子:“但是既然如此的话,为什么有的人在离开学校的时候,掉了眼泪呢?”
确实,奈奈子记得弥耶毕业的时候,还抱着她大哭了好久。
她停下了啃玉米的动作,思考了一下,然后给出了一个十分中规中矩的回答:“因为他们舍不得离开学校和好朋友。”
“你不会舍不得离开学校和好朋友吗?”果戈里问她。
奈奈子摇头,三轮和她一起去青学读书了,至于学校,这么大的一所学校又不会长脚跑了,为什么要舍不得。而且话虽然是这么说,但是毕业了的学生,实际上也很少会有回学校看望的吧。
她搞不明白有什么好舍不得的。
果戈里瞥了她一会儿,收回了视线,最后说道:“学校真是个可怕的地方。”
被关在学校里的时候每个学生都期待着放学,但是如果再也不用去了,却又会让他们不舍得离开。
奈奈子啃着玉米,深有同感地点点头。
日本的学校真是个可怕的地方。
她实在是不想再在体育课练习前滚翻和后滚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