伍號院的上空,阴云散去,星辰大亮,一抹茭白月色投射一束银辉,洒落在院里。
远在魏国的悬海观里。
有着一束极其耀眼的光芒划破苍穹,但稍纵即逝。
依旧站在招摇山脚下感悟修行的苏别离猛地睁开眼睛,望着那光芒消逝的余晖,眉头轻皱,说道:“师妹动了天书。”
同样被那束耀眼光芒所惊动的宁曦出现在苏别离的面前,闻听得大师兄的话,她很意外,“师妹遇到危险了?”
苏别离凝视着某个方向,沉默了良久,微微摇头说道:“师妹稍微有些胡闹,居然引天书,向着五境之上的存在出剑,倒也算不得什么危险,虽道宫南圣殿门主王行知很强大,但他尚且不敢伤害师妹。”
宁曦也在看着姜国的方向,惊讶问道:“大师兄莫非修为又有增进,居然能够看得到姜国正在发生的事情?”
魏国和姜国的距离实在太遥远,纵使神游距离再长,也很难跨越。
除非是到了观主和无念大师等这般级别。
苏别离摇着头,说道:“我只是同样以天书为引,才能看到,且只能看到师妹所见,亦不能久视。”
宁曦有些顾虑的说道:“师妹居然动用天书来出剑,而且是对着王行知出剑,那很可能引起道宫极大不满。”
苏别离说道:“引天书为剑,是为师妹的保命底牌,能够让她发挥出超越自身境界的力量,不管她为何斩出那样一剑,都已经无法阻止,哪怕悬海观也不愿同道宫为敌,但师妹代表悬海观入世,她做的任何事情都相当于悬海观默许,便也是观主默许,若道宫有什么不满,我悬海观自会接着。”
悬海观暂时不愿和道宫为敌,不意味着是不敢为敌,世间根本不存在悬海观惧怕的东西,只是悬海观和道宫各自代表着魏国和燕国,也是整个人世间的平衡,就算叶桑榆做出什么不好的事情,悬海观也能尽数承担下来,就看道宫敢不敢表达不满。
宁曦说道:“想来想去,能够让师妹如此胡闹的,也就只有那个李梦舟了,既然李梦舟手里握着不二洞洞主李道陵的剑,西晋剑阁又传出不二洞当年是被道宫所毁,那么师妹自然便有了相当足够对王行知出剑的理由。”
她对李梦舟的感官并不算很好,虽然不至于到厌恶的境地,可自家师妹因李梦舟的缘故,便浑然不顾魏燕两国及悬海观和道宫目前的格局,毅然出剑,就算悬海观能帮师妹把所有麻烦挡下来,但这是因李梦舟惹出来的麻烦,本跟悬海观没有半点关系啊。
苏别离微笑着说道:“若师妹将来真的嫁给七先生,那么七先生的事情,自然也算我们悬海观的事情,虽说师妹此举的时机不太对,七先生也暂时和悬海观没什么关系,但也不能让师妹没面子不是。”
他伸手指向姜国,由天书牵引,一声剑鸣,自招摇山而出,直落琅琊城!
......
仙府客栈,伍號院。
王行知注视着出剑的叶桑榆,原本平静地神情渐渐起了些变化。
看似叶桑榆的剑依旧很平常,但却蕴含着一股极其玄妙的气息,居然让得王行知不自住有些汗毛炸裂,他很快便联想到了什么,难以置信的说道:“你居然引天书为剑?!”
悬海观里有卷天书,以王行知的身份,自然很清楚,那同样也是世间第一位修行者所传承下来的神通,只是被后辈不断改写,但依旧最能代表道天意志,那只是世间第一位修行者的初步领悟,在后辈们不断改写的过程里,便也加入了他们的领悟,而有资格改写天书的皆是当时最顶端的存在。
悬海观和道宫原本都属于道门,世间第一位修行者又是创道者,虽然创道者不意味着就是道门的老祖,而该是世间所有派系的老祖,但道门历代都是那么想的,世代搜寻,难免也能得到曾经的传承神通,只是道门分裂后,天书便存在了悬海观里,哪怕是在道门未分裂前,悬海一系也都是道门极具话语权者,如今观主又是天下第一强者,道宫便根本不可能把天书抢过来。
《太玄》是道门所创,乃是施展念力的根源,虽说领悟至深,也是一门极其强大的神通,可对于着魔般信奉世间第一位修行者的道宫而言,天下任何神通都没有真正属于那位老祖的神通来得尊贵。
也许道宫里对《蚕灭卷》的记载很少,但天书被历代道门强者所掌握,王行知自也对其相对熟悉,虽然叶桑榆只是刚刚能够代表悬海观入世的弟子,就算能够看得懂天书,也不可能借助天书直接变得天下无敌,可见此一幕的王行知也下意识有些心慌。
便在他话音刚落,叶桑榆的剑也随即斩下。
那一剑的威势几乎攀升到了知神境巅峰,远远超出了叶桑榆自身的修为境界。
王行知在片刻的心慌后,又逐渐冷静下来,他笑着说道:“叶先生终归太年轻,就算有本事引天书为剑,也不能跨越到五境之上,但我确实得更认真一些。”
他一指点向叶桑榆的剑。
尽管在清楚认知到那一剑的力量,他便已经没有很在意,但终究是引天书为剑,何况他只是动了一根手指,算不得回击,目的只是为了抵消那一剑,而非攻击叶桑榆。
伍號院里刮起了一阵狂风暴雨。
若非有王行知压制,怕是瞬间整座伍號院都要毁于一旦。
饶是如此,那几名圣殿修士也纷纷喷血倒地,极其狼狈的往外爬。
甚至就连唐闻柳、江听雨、柳飞羽和三师姐也都第一时间拉开距离。
王行知的强大绝非只是吹嘘,叶桑榆引天书为剑,依旧没能动摇其分毫,其实就算王行知不动那根手指,仅仅攀升到知神境巅峰的力量也很难伤害到他,他依然动了那根手指,主要便源于天书两个字。
被其一指直接压制住的剑气,寸步难行。
叶桑榆的面色也变得有些苍白。
她咬牙坚持着。
握剑的手在颤抖,已毫无血色。
便在这时。
一声很清晰的剑鸣在伍號院响起。
一道剑气自穹顶坠落。
王行知猛地睁大眼睛,脸上出现了一丝微怒,“苏别离!”
只是叶桑榆,那么无论如何都可以被认为是小打小闹,可此时远在魏国悬海观的苏别离把剑气直接送到了姜国,所表达的态度远非站在这里的叶桑榆可比。
苏别离是一名大剑修,纵然是观主亲自教出来的,也不可能做到在魏国出剑直抵姜国都城,那必然是和天书有关。
王行知终是忍不住进行回击,不管是苏别离还是叶桑榆,其实在他眼里没什么区别,但两者的剑相加,又引天书而落,便已然短暂处在了五境之上,王行知是不得不回击。
他这次动得不再是一根手指,而是挥剑扫出。
苏别离的剑气崩碎。
叶桑榆的剑气崩碎。
而王行知也稍微退了半步。
伍號院终是彻底被摧毁。
那几名圣殿修士没有逃出,被崩碎的剑气直接斩杀。
王行知站在一片废墟里,微微有些气喘,不是那一剑抵抗的多费力,其实依旧很容易,但苏别离的剑突然出现在这里,让得王行知心头冒火,他的气喘是因愤怒。
望着站在院子里变得很颓靡的叶桑榆,王行知努力压制着自己的怒火,尽量平静地开口说道:“叶先生好本事,有能耐引天书为剑,想来苏别离也一直站在你的身后,你对悬海观来说,倒是十分重要,毕竟世间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看得懂天书的,就连悬海观里怕也寥寥无几。”
叶桑榆擦着脸上的汗水,她此时又有一种曾经身体不好的时候那种极其虚弱的感觉,她很不喜欢这种感觉。
第八十七章 若要重整,便需使其毁灭
此刻正值亥时。
伍號院被整个摧毁造成的动静不可谓不大。
在仙府客栈里看着的裴管事已经满脸呆滞。
离宫剑院里的薛忘忧和卓丙春默默注视着伍號院,一语不发。
皇宫里面,海棠山主同皇后娘娘站在殿前,神情颇为严肃。
皇帝陛下独自在御书房写着字,他抬眸看了一眼伍號院,随即又低头看着桌案上的字帖,喃喃自语着,“莫非朕的字真的很难看?非也,只是凑巧外面动静太大,让朕的手有些不稳罢了,便再写一幅。”
而在北城门后山的梨花书院里面。
归海断空收回注视着伍號院的目光,望向在山脚扫地的老婆婆,轻声说道:“此般画面,有些出乎预料。”
老婆婆扶着后腰,稍微站直了一些,她望着夜空里那抹皎月洒下的银辉,平淡说道:“苏别离出剑,是因叶桑榆对悬海观而言,远比世人所想的重要,当年观主出现在凤江,你也是亲眼所见的,值得观主特地那么做,本身就预示着叶桑榆那小姑娘的不凡,就算是观主想要把她救活,也是很难的事情,势必付出了一些代价。那么叶桑榆在外行走,便会有整个悬海观为其保驾护航,容不得她有半点闪失。”
归海断空说道:“王行知此人行事看似平和,实则极其狠辣,就如当初他对柳飞羽做的事情,若非柳飞羽是姜国神将,必然没办法从燕国活着回来,既然不能杀柳飞羽,王行知便直接让他生不如死,大半年都只能在病榻上躺着,那对柳飞羽而言,绝对是最大的折磨。”
老婆婆说道:“安静了很久的都城又要再起波澜,虽然那位计划的事情,本意并不在此,但能凑巧把叶桑榆牵扯进来,甚至就连苏别离也在魏国出剑,那倒也是无形中做了好事,只要他不胡来,我却也懒得管他,都城的某些规矩也确实该打破了,既然因千海境开启而允许修行者在都城里厮杀,那便暂时这样维持下去吧。”
归海断空皱眉说道:“可如此一来,都城很可能乱起来,到时候便很难收拾了。”
老婆婆微笑着说道:“就算不这样,他们也会暗地里想着各种办法,倒不如给他们开一条路,其实反而更容易控制。”
“但要稍微麻烦曹大师辛苦一些,多布置一些阵术,保障普通百姓的安全,虽然他们也没胆子直接把战火引到百姓身上,却也得有些考虑,不能因修行者的事情而拿百姓的生命开玩笑。”
归海断空点点头,说道:“那我便帮帮曹大师。”
......
潞王府里。
秦承懿负手站在长廊檐下,同样在注视着仙府客栈的伍號院,他的身边站着一些门客,宋一刀也在。
“我本想着能借助丹城小南天门那些人让得柳飞羽和王行知起冲突,没想到半路却杀出了叶桑榆和离宫剑院的三先生,让得悬海观同道宫结怨,对我来说不算坏事,但也不算好事,待我坐上帝位,自然要除掉道宫,那么和道宫结怨的悬海观就会是我极大的助力,可在毁掉道宫之前,我依旧需要道宫的力量,现在悬海观和道宫结怨的时间就早了太多。”
他感到有些头疼。
悬海观和道宫的恩怨一旦过早出现,那么后续就会出现很多意料不到的麻烦。
他要的是姜国和燕国的矛盾加剧,暂时尚且没有把悬海观考虑在里面,因叶桑榆和王行知结怨的后果,只会是加深姜国和魏国结盟的可能性,若他坐在帝位上,当然是很希望能达成的事情,可他现在还没有坐上那个位置,跟魏国结盟的人不是他。
好在他借着整个琅琊城的修士都在注视伍號院的期间,同样借着夜色,把所有的事情都已安排妥当,但他心里仍有很多忧虑,叶桑榆出现在伍號院,也迫使他暗地里做得事情更有保障,因为伍號院闹出的动静实在很大,绝非只是柳飞羽前去找茬能够相提并论的,只是从这方面来讲,秦承懿确实要感激叶桑榆。
可除此之外,秦承懿心里最大的顾虑依旧只有梨花书院那位院长大人。
也许因叶桑榆在伍號院拔剑,让得整座琅琊城的修士都很难察觉到其他地方的一丝风吹草动,然而秦承懿依旧不能保证,是否足够瞒过院长大人的眼睛。
他可以在天枢院里安插棋子,借着叶桑榆的事情,轻而易举的遮蔽整个琅琊城的视线,但院长的视线不是那么轻易就能遮蔽的。
宋一刀此时开口说道:“大概在明日,陛下便会重新开启千海境,事已至此,殿下明明已经安排好了一切,哪怕只是暂时遮蔽院长大人的视线,也足够我们做很多事情了,殿下又为何再多顾虑?”
秦承懿轻声说道:“道宫若没有做好充足准备,那么就算有苏别离出剑,悬海观和道宫的脸皮也不会直接撕破,毕竟对于道宫而言,只要没有触及到底线,那么苏别离和叶桑榆做什么事情,都是可以忍着的,我倒也不会因此就认定魏国和姜国结盟会成为铁板上的事实,但那终究是很大的变故,不得不防范。”
“越是到了这个时候越是要小心行事,否则稍有不慎,就会功亏一篑,导致满盘皆输,我曾经所有的忍耐,卧薪尝胆,都将付之东流。世间就没有绝对完美的计划,总会有一些纰漏,而此举更是一场豪赌,纰漏更大,自信是好事,却不能盲目,必须要有多重准备。”
秦承懿认真思考着,说道:“王行知在顾虑悬海观,也在顾虑院长的存在,而我同样要顾虑院长,若能有什么办法让得院长暂时离开琅琊城,那才是真正的万无一失。”
宋一刀说道:“可院长除了荡魔时期曾走出去过,便一直都在梨花书院,又怎么可能出现什么事情,能够让得院长走出琅琊城呢?且不说镇魔屏障不可能忽然崩碎,我们亦不能做到破坏镇魔屏障,时间上更是来不及,貌似除了镇魔屏障里的山外人,世间没有什么事情是能够让得院长走出去的。”
秦承懿皱眉说道:“难道院长就真的没有任何值得其动容的事情么,且不说院长并非是神,就算是神,也该有自私的想法,我不相信世间除了镇魔屏障和所谓黎民百姓外,便没有其他事物是院长会在意的。”
事实上,在他的印象里,院长好像真的无欲无求,但他不相信有人真的能够做到无欲无求。
他只是不清楚院长的故事,便没有办法得知院长心底的秘密,自然便没有东西能够利用。
各国的山海清幽在维持世间的平衡,其实只是不想看到黄金时期末期的事情再度发生,表面上是为了天下黎明百姓,但其实终归都是怕死的,因为平衡一旦打破,整个世间都会卷入一场大震动,那么再强的修行者也有可能会死。
正如黄金时期的那三十三位剑仙,那些站在顶端位置的修行大物,皆因气运衰竭而陨落,纵使大部分的陨落都是由那三十三位剑仙造成的。
是因曾经压制百门的剑修气运衰竭,天下修士便开始肆意掠夺,试图杀死所有剑修,但剑修没有被全部杀死,反而那三十三位剑仙把当时站在顶端的大物基本全给杀光了,令得整个人间的气运也尽数衰竭。
山海清幽的出现,便是守住最后的气运圣地,不让曾经的惨剧再度发生。
哪怕当世没有黄金时期的三十三位剑仙,可山海清幽的厮杀,也相当于一切重演。
所以山海清幽不能介入王朝之间的战事,那是各国山海清幽都最明白的事情,但现在已经有了隐隐要被打破的迹象,山外帝君林敢笑的出现,药皇龙渊曾在树宁镇出没,剑仙下山,道宫圣人走出朝雾城,枯竭的天地气运重新变得浓郁,都是乱世将临的征兆。
秦承懿没有无念大师的算计之能,但他可以依靠自己的眼睛,看透很多事情,虽然天地气运变得浓郁,是所有修行者都已经能够注意到的,可寻常的修行者可想不到那么多,那对他们而言自是极大的好事,然而往往福祸都是相依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