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显忠言辞笃定,全无说谎之色,只因为这是他真心猜测。他不待见贺家的原因,也跟这个有关,总觉得贺家不厚道,暗害沈家人选什么地方不好,偏生在知府衙门动手脚,连带着将自己也坑了。
赵显忠这番指证,沈理、沈瑞面不改色听了,堂下站着的沈珺神色越发木然。而从新上任的代知府董齐河往下,不少知府衙门属官脸上都带了忐忑。
赵显忠看在眼中,指着众属官道:“钦差大人,贺西盛人最会拉关系,在知府衙门交好不少人,说不得就有内应在他们之间,要不然他也不敢亦不能在知府衙门里残害沈家士子!”
一句话,将整个松江知府众属官都列成了嫌疑人,众人望向赵显忠的眼神要吃人。
这真是黄泥掉进裤裆里,不是屎也是屎了。贺家是仕宦之家,贺二老爷没有品级,可贺家在京城有个侍郎大人在,一干知府衙门的芝麻小官,对于贺家的宴请吃酒,也多给面子,不过是该有的应酬,可如今被赵显忠这样一咬,却是人人都不清白。
原本赵显忠卸任知府,董齐河代知府,同知出缺,运气好的话,其他人都有了机会升一级,如今一来,能不能保住原位都是两说。
王守仁此刻没有追究众人的意思,命人将赵显忠压下去,又为了防止贺西盛外逃吩咐锦衣卫去拘拿归案,以待江苏学政过来后,共同审理此案。至于沈家涉案士子,则有沈理担保,归家休养,不许离开松江,以听衙门传召。
众属官齐齐松了一口气,董齐河带头,提议设宴为钦差大人接风洗尘。
王守仁道:“江苏学政这几日便至,还是待其到后一并领受诸位心意。”
众人也都惦记着如何洗脱嫌疑,便也没有勉强,老老实实告退离去。
沈珺、沈琦状况凄惨,还有个沈玲在,后续事情尚多,沈理亦是心乱如麻,同王守仁借了人手,带着沈瑞与沈家三子离开知府衙门。事情到了如今,留下一条性命都是幸运,可沈玲还不到而立之年,去的如此悲惨,留下娇妻弱子,孤苦无依。
知府衙门外,沈瑾等候多时,正踌躇不定。
因之前听说来的钦差是王守仁,沈瑾松了一口气,就先回四房去了,为的是方便随时照应隔壁的五房。不想不过半日功夫,钦差到来的消息就传到知府衙门,赵显忠摆开仪仗迎接,而随后沈理换了官服,不请自去,直接去了知府衙门。
沈瑾因是新科状元,已授翰林院从六品修撰,也是职官。可因品级低,资历浅,他虽也着急想知道知府衙门里的状况,却不好效仿沈理不请自来,要不然就太显猖狂,便只能在知府衙门大门外等候。
眼见沈理、沈瑞出来,沈瑾连忙迎了上去,不待开口相问,就看到从人抬着的沈琦与搀扶的沈珺,不由大惊。沈玲盖了白布,被仵作背着,一时倒不如各个带伤的沈琦、沈珺显眼。
五砚随后赶出一辆马车出来,后边又跟着一辆,说是王守仁吩咐,给沈理、沈瑞使唤。
沈瑾还奇怪,作甚用两个马车,知府衙门距离沈家坊又不远。
沈理已经招呼人,将沈琦、沈珺抬上后一辆马车;随后又招呼背着沈玲尸体的仵作,将沈玲尸首放入第一辆马车。
浑身裹白,沈瑾察觉出不对劲来,却是一时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直到马车缓缓前行,连带着沈理都没有上车,都是随马车步行,沈瑾才拉了拉沈瑞衣袖,小声道:“瑞哥儿,那……那是玲二哥……”
沈瑞点点头,沈瑾惊骇无语,众人一路沉默,直到回到宗房。
沈海夫妇早已在前厅焦急等候,听下人禀告说是回来两辆马车,夫妻两个都是眼神一亮,想起次子来,急匆匆地迎出来。
不待沈理开口,贺氏已是兴致勃勃道:“是不是珺哥儿回来了?”
沈海望向前边的马车,也是恨不得伸手摘帘子。
沈珺听到动静,从第二辆车下来,拄着拐杖上前,看着两月不见,头发花白了一半的父母,跪下道:“爹,娘,不孝儿,回来了……”
被拘押的沈家三子之中,沈珺看似情形略好,可那是跟沈琦与沈玲相比,实际上也是消瘦的脱了形,整个人胡子拉碴,看着老了十几岁不止,再无之前的风流倜傥模样。
沈海一时尚不敢认,贺氏已经忍不住,立时揽了儿子,泪如雨下,道:“珺哥儿,娘的珺哥儿啊,你这是受了多少罪,可真是心疼死娘了!”
沈珺背靠沈家,半辈子顺风顺水,在知府大牢这两月,将一辈子没吃过的苦头都吃过了,眼见到了父母跟前,顾不上人将不惑,也忍不住跟个孩子似的,嚎啕大哭起来。
这里是沈家坊,沈氏一族聚居之地,宗房这边的动静,早已惊动了各房。一时间,得了消息的各房族人,都纷纷出来,往宗房聚集……
第五百一十一章 血泪盈襟(一)
贺氏能抱着儿子痛哭,沈海却是男人,感情内敛,眼圈发红,拍了拍沈珺的肩膀:“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原本是欢喜之事,可沈理与沈瑞神色十分肃穆,沈海心中亦多了忐忑。他回头望向门口停着的两辆马车,都是没有动静,不由担心道:“琦哥儿、玲哥儿伤的重?”
不待沈理作答,就有人接话道:“沈琦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