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瞪大了眼睛,还要说些什么,张德寿上前封住了他的嘴,张德寿恨极,拍了拍手,便有两个年轻的内侍从外殿走进,从左右将瘫软在地的太子架起。
待走出殿外,张德寿吩咐道:“太子殿下突发恶疾,去将其送到秋晚居去,去找刘总管,要几粒‘丹药’。”又叫来几个小太监,张德寿笑道:“走,咱们要去一趟东宫。”
书房内,皇帝刚坐下,就觉浑身乏力,低声道:“宋定疆,是朕糊涂了。”
宋定疆双目微红,道:“臣替皇上镇守江山乃是分内之事,臣之所以愤怒,是因臣满门忠烈竟被人诬陷,三千弟兄枉死。臣请皇上为我宋氏满门洗怨,严惩奸人贼子,以慰那些将士的英魂!”
皇帝冷笑:“三千将士……李家一族都不够偿命!宋家之事,朕自会做主。”
……
天色昏暗,李庶妃自太子出去后,就没了心思游园子,回了自己的院子,随着外头的阵阵雷声轰响,她愈发不安起来,盼望着太子赶紧回来。
不过太子没盼回来,倒是将皇上跟前的张德寿等了来。身后跟着的两个小太监,一个手里端着个漆盘,上面托着的东西被一段黄绸遮住,倒像是布料什么东西。
李庶妃此时娘家遭难,消瘦不少,没有浓妆艳抹,连衣裳都捡着素淡的穿,面带愁绪,好个动人美人。可惜是再也没人怜惜了。
张德寿上前行了一礼,道:“李庶妃,皇上赏了件东西给您。”
李庶妃狐疑地望了眼那漆盘,并不相信一向不喜自己的皇帝真能赏些什么好东西。
张德寿命小太监掀开了绸子,露出折叠得整整齐齐的白绫来,李庶妃心中一惊,扯着张德寿的衣袖,哭道:“我家殿下尚未归来,有太子殿下在,皇上怎会赐死我?”
张德寿摇了摇头:“太子殿下突染恶疾,被圣上安排在了秋晚居静养。”
李庶妃叫道:“秋晚居?殿下他就算重病,也要回东宫休养,怎么可能去秋晚居那种……”
她猛然意识到了什么,一边嘴里喃喃着“不可能”,一边急忙地向殿外逃去。
张德寿面色冰冷,一招手,身后的两个小太监便将李庶妃的手脚绑住,塞住口,拿起漆盘上长长的白绫,自脖上绕了几圈,一勒紧,李庶妃的脸上青筋爆起,浮现出痛苦的神色。
她似乎还不明白,自己为何会被无缘无故地赐死。张德寿想起这些年这李庶妃没少仗着太子对内侍们的羞辱,上前笑道:“庶妃娘娘,您不知,那威远侯宋将军回来了,看圣上的反应,怕是这其中少不了您弟弟的‘功劳’了。”
李庶妃瞪大双眼,想起弟弟送来的信,浑身冰冷,一时之间也忘了挣扎。两个内侍对望一眼,手中的力气瞬间加大,她白皙的脖颈被勒出红痕,双脚在地上拖动几下,就再没了动静。
张德寿挑起白绫覆在她狰狞的面上,对两个太监道:“你们二人去将李庶妃的尸身收拾好。按照宫规,圣上赐死之人,不可有棺椁牌位,也不可得享香火供奉,其位份也贬为庶人。至于尸身,按照惯例便是。”
两个小太监平日里也有处理这些事儿,低眉顺眼地应了声,不急不慢地将尸体收拾好,三人刚出了殿门不远,就见秦炽带着随从走来,是来见见李庶妃的。
秦炽遇到张德寿便是面色一变,一见那被人抬着的李庶妃的尸首,吓得魂飞魄散,瘫软在地上,弄得满身雨水。
“母亲这……这是怎么了!你们怎敢!”
张德寿道:“三皇孙,您的母亲在正院里住着呢。这是庶人李氏。已被圣上赐死。这宫里再没了庶妃李氏。”
他每说一句,秦炽的面色就苍白一分,含泪怒道:“那父亲呢?你难道连父亲都敢不尊?要处死阿娘,也该等父亲回来!”
随从拉了拉崩溃的秦炽,张德寿冷冷地望了她一眼,道:“太子殿下重病,已被移去他处静养,您还是好好听太孙殿下的,莫要再生事了。”
完了!秦炽不笨,在宫里,重病了,基本上就相当于死了。他此刻手脚僵硬,连表情都不能受控制,但却清楚地意识到,太子护不住他了!以后东宫就是秦烨一人的,自己和父母废了那么多功夫,就这么白费了!还赔上了父母的两条命。只怕李家也要遭殃了。
他的表情一时狰狞一时悲痛,也不知有多少是在替李庶妃伤心。
秦炽捏紧了衣裳,这个时候,谢家就是他唯一的指望了!
第31章
次日清晨,下了一夜的雨,殿前的大理石石阶被雨水冲刷得十分清亮,透着冰凉的感觉,总算冲走了连日的暑热。
大臣们守在宝和殿前,按照往日的规矩,等候大太监张德寿的传召入内朝拜,可今日这张德寿出来的时间却晚了许多。
“今日已经晚了约有一炷香的时间,莫非是皇上有疾?”一位大臣略等的有些急躁,向身边的人询问。
身侧的人笑他:“圣上自入暑以来,便多有不适,这连续十几日的早朝都由太孙殿下主持。今日只怕是太孙殿下有什么事了。不着急,慢慢等着张公公出来传个消息便是。”
若是那秦烨真出了什么事情才好呢!自己也不用如此大费周折地去筹谋。站在不远处的谢大人黑着脸,自秦烨入朝后,他就没好着脸色入朝过。因他是太子同门,又是太傅之子,当初在朝中担任着从二品的翰林院掌院学士,这短短一个月内,他便从从二品贬到了从四品的翰林院侍读学士。还被当朝斥责是德行不堪,罚俸两年。以他的年岁,出身,这实在是莫大的羞辱。
可秦烨为人素来让人挑不出错来,在那群御史中素来声望极好。秦烨一吩咐下去,那群御史玩命地抓住谢大人的尾巴不放,就连多年前他逼妹为妾的旧账都被翻出,一个月内,谢大人被弹劾了六次,堪称当朝之最。
更为三皇孙的许诺,他还要去向自己那一心向着外人的不肖妹妹讨好,内外皆受窝囊气,一想到这,他面上更是一黑,阴沉沉地让人不想靠近。
半刻不到的时间,张德寿的身影终于从殿内走出,神情严肃不同往日。
“张公公,今日你怎么晚了这么久?莫非是太孙殿下身体不适?”谢大人佯作关心地问道。
张德寿轻轻瞥了他一眼,不曾搭理,只对诸大臣道:“今日圣上有要事要宣布,还请大人们速速入内吧。”
大人们面面相觑,这几年来皆是风平浪静,既无战事,又无天灾,除了那李家长子一案外,再没了其他值得惊动圣上的大事,只得压下心下的疑惑,恭恭敬敬地入内早朝。
宝和殿内,皇帝昨日已被气伤了身子,由秦烨扶着出面。自臣子们一踏入殿,皇帝便敏锐地发现,这朝堂上太子的人已经少了大半,剩下的也被贬被调,直接架空了权力。
动作倒是迅速。皇帝眯了眯眼睛,心头自豪,这个嫡长的孙儿却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比自己当年也不差多少。
秦烨今日着一身淡青云纹直裰,抽条的身姿挺拔如竹,那张俊逸的面孔愈发出众。几乎瞧不出昔日的病弱之态。
皇帝此刻倒真感谢起薛令蓁来。若非她,秦烨怕也活不到此时。到时太子即位,李家之罪便永久被掩盖下去,奸邪在朝,国运迟早衰败。
目光沉下,皇帝脸上不禁带了丝阴冷。大臣在殿下噤若寒蝉,各自在心底暗暗揣测着究竟又发生了什么事情惹得皇上动怒。
皇帝沉声道:“朕登基多年,唯有一件事,令朕后悔。当年威远侯一案,罪人李茂积欺上瞒下,玩忽职守,铸成大错,更污蔑威远侯,私自暗杀忠臣,纵子犯罪,罪大恶极,现以凌迟处死。李氏余孽……”
皇帝扫了一眼下方群臣的各异神情,神情缓慢道:“满门抄斩!与李茂积同谋之人,念上交证据之功,流放绵肃,永不得赦免!”
秦烨低头望着腰间的玉佩。既是在绵肃犯下的罪过,就要在绵肃好好偿还!流放他地,岂非太过便宜了他们?
皇帝撑起身子,扯出一抹笑意:“尔等,若有再犯,罪行加倍论处。”
大臣们心中一慌,纷纷跪地伏首:“臣等不敢!”
他们虽不知昨日宫中究竟发生何事,但从这李家如此罪行、皇上如此重怒的情景来看,必是当年宋家一案乃是李家所为,没想到这次太子却没什么举动,可真是稀奇。只可惜啊,宋家虽会平复,但这宋将军却是不可死而复生。众人不禁一叹。
而那些曾与李家交好的大人虽并未搀和进此事,可此时此刻,一个个都恨不得缩成了鹌鹑,生怕被皇帝瞧见,盛怒之下也一并收拾了。
谢大人也在其中,方才那一瞬间,他已经是吓出了一身冷汗,也顾不上什么仪态,赶忙用袖子擦了擦汗淋淋的额头。旁人还有些不了解太子的个性,他与太子同门师兄弟,又素来亲近,却是知这太子对李庶妃的盛宠,他绝对不会不插手此事。可现今,无论是太子还是李庶妃,都没和自己传信,太子弄不好已被圏禁,至于李庶妃,可是凶多吉少了。
谢大人万分庆幸自己被贬了官,位置不显眼。他转念一想起自己与秦炽暗中商量的事情,身形一僵。还好羽衣阁之事尚未办妥,趁早与秦炽脱离了关系才是。只是想起谢家这么多年在太子和秦炽身上的投入就此打了水漂,不禁肉疼。
皇帝喘了几口气,撑起身子走了出去,又招来在旁听教的秦烨,耳语道:“烨儿,你生来聪慧至极,可这为君之道,从此时起,你便要细学细看。当年宋家之事,乃是朕和太子之过,与你无关。宋定疆也只会对朕和太子生怨。而你又助宋家平反,他必对你心存感激。今日朕将平反并奖赏宋家的旨意交由你来处置,宋家的恩由你送出去,宋家必会记得你的恩情,对你忠心耿耿。待你即位,这宋家便是你在朝堂上可用的人。”
皇帝哽了哽,继续道:“宋家当年在朝中的势力已被除了个干净,若想真正地重建昔日辉煌,必要依靠你的扶持。你大可放心去用。至于秦炽,就交由你来处理,他便是你立威的最好手段。”
秦烨点了点头,将身体不适的皇帝送出,才坐在一侧的座上,宣道:“宣威远侯宋定疆入殿!”
此话犹如一个巨石砸入湖面中,激起圈圈涟漪。
众人只能愣愣地看着那抹身着墨色长衫的人入内,长眉凤目,一如当年,不显丝毫落魄之态。唯有脸上一道浅浅疤痕,才让众人缓缓回过神来。
“臣参见太孙殿下!”宋定疆屈膝行礼,暗自握紧了手。
“宋将军果真没事!”武将一侧,除了早就见过宋定疆的吕家父子,不少人都激动得热泪盈眶,碍于皇帝尚在,不得大声喧哗。
秦烨走下台阶,亲手扶起宋定疆:“宋将军不必多礼。今日侯府洗刷冤屈,威远侯府的罪罚也一样要平反!皇祖父已亲封你为昌国公,威远侯府邸也早已着人收拾妥帖成了国公府邸,宋氏一族不日亦会返回京城。”
宋定疆感激地低声道:“多谢太孙相助。此恩必当涌泉相报!”
秦烨轻笑,转身对周身跪了一地的大臣们,手中摩挲着腰间垂下的玉佩,道:“皇上方才已说过一遍,若再有人敢犯,我绝不轻饶!”
大臣们道:“是,臣谨遵太孙殿下教诲。”
退了朝后,大臣们陆陆续续地退下,秦烨独自一人缓步走出宝和殿,殿外此时已经太阳高升,他刚一出来,还有些眼睛不适。
守在外殿的夏直急忙赶了过来替他遮阳,回到了东宫,这宫内愈发清静。吴太子妃随着吴贵妃打理宫务,又着手安排泰安郡主入宫居住入学等事,整日里忙得不可开交。至于一向是个透明人的齐侧妃更是整日里宅在屋里,听闻李庶妃被赐死后,倒有些受了惊吓。还有个白侍妾,就更是胆小。
路过庭院中那受了雨水滋润,开得更加娇艳美丽的花朵,秦烨抿了抿唇角,走进书房,提笔写下一封书信命人交给薛令蓁。
……
昨夜雨初霁,阳光甚好,宋氏身体逐渐稳定下来,见今日实在是天气好,薛令蓁才陪着宋氏出来在园子里走走,珍珠几个丫鬟也是寸步不移地跟在身后。
宋氏抚了抚尚未隆起的腹部,温柔一笑:“今日这天气好,连园子里的花都显得更加漂亮起来。”
薛令蓁见她开心,笑了笑,绽出俏皮的一对梨涡:“母亲比起这些鲜花也是不差的。”
宋氏瞥了她一眼,轻笑:“你这孩子,嘴巴愈来愈甜,定是没少吃糖。”
薛令蓁正要说话,门口忽然传来脚步声,只见一身灰蓝色打扮的方姑姑难掩面上的喜意,上前向薛令蓁和宋氏行了礼,面上带着笑容:“郡主,殿下特意让我给您送您送封信,道是个天大的好消息!”
薛令蓁歪头地看了眼那信封,倒不觉得秦烨会骗她,只是一时也想不出究竟会是什么好事,竟让方姑姑这么急着送。
方姑姑含笑不语,只将信塞入了薛令蓁的手中,笑道:“郡主瞧了便知。”
宋氏知晓这皇长孙会给薛令蓁是有书信往来的,但多也是在薛令蓁的生辰前后,对于此时送来的,也是颇为诧异。
第32章
方姑姑见薛令蓁接了信,福了福身子,“奴婢这宫中还有些事情,不便久留。郡主若有回信,找往常一样,交给小印子便是。”
小印子是几年前秦烨送来的小太监,年岁不大,每回薛令蓁与秦烨有什么传信都通过他来。那时皇帝已经开始着手扶持起秦烨来,二人之间的这点小动作也并未瞒着皇帝,反倒让皇帝默允了这书信往来。
手腕子上的莲花坠子触及还有一丝凉意,薛令蓁给宋氏说了一声,拉着方姑姑往一旁走。阳光下,小姑娘脸蛋还有些婴儿肥,巴掌大的小脸圆润可人,一双微微上勾眸子里盛着碧波涟漪:“姑姑你先别急,殿下这几日身体还好?”
她给秦烨回的礼都是用异能栽种的花草,摆在房里,也有养身之效。上次送的时候,还是在上一年生辰时,不知道秦烨的身体是否彻底调理好了。
方姑姑面上笑容更甚,“太孙殿下一切都好,只是忙了些罢了。”
薛令蓁放下心,笑吟吟地道:“府里还有些张娘子新做的水晶龙凤糕,我念着您最爱,不妨带一些。”
方姑姑道:“那可好,真是多谢郡主了。”
待雪桐送着方姑姑走后,薛令蓁心有所感,打开了那封信。
信倒是不长,还没写够一页纸张,只是秦烨寥寥数语,便将昨日书房与今日宝和殿所发生的事情讲得清清楚楚。
太子“重病”,李庶妃赐死,李家满门服罪,舅舅被封为昌国公,宋氏一族也被平反!
薛令蓁毫不意外地被这一连串的的消息惊住了,清润的眸子微微睁大,眨了眨眼,过了一些时间,又将这封信反复看了几遍,才缓缓消化完了这一连串的喜事,眼底里顿时就浮现出浓浓的欢喜来。
那日秦烨虽然将事情透露给了薛令蓁,可她还是没想到,秦烨的动作会那么快!这才过去了几日?
今日朝堂上刚刚发生的事情,他怕是立刻就传信给了自己。
薛令蓁垂下长长的睫羽,在眼下撒下小小的阴影。柔嫩的手指一颗一颗划过皓白腕子上的佛珠手串。长久佩戴下的木制佛珠愈发温润,带着些她的体温,触及时是十分温热光滑的感觉。
可她记起的却是那日秦烨救下她时,她所感到一丝冷寂。
不知为何,心头微微一酸。还好李家将灭,太子“重病”,那个三皇孙不成气候,这宫中再无人可伤他了。
蓁儿,你怎么了,殿下怎么突然就派了方姑姑来送了信,是不是有什么要紧事?宋氏不便打扰,只由珍珠陪着到一旁的凉亭里休憩,见方姑姑已经走了,女儿却还握着信站在那里久久不归,心头有些紧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