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何物动人?人影柳浪衣香

……热腾腾的水汽氤氲弥漫,空气中酝酿着一股米粉特有的清香。

终于又盼到一个蒸米糕的年关!

醒言瞅着眼前棕叶蒸笼上那一小块又白又糯的粘糕,注目良久,才小心翼翼将它揭起来,捧在手心:

“是一次就吃光,还是先吃一半?”

正在他犹豫不决之时,他手中这块白粘糕,似乎等得不耐烦,竟一下子飞了起来,“啪”的一声贴到他脸上。顿时,醒言只觉得脸颊上一阵温温热热——被这温湿的年糕包住面颊,他倒觉得暖洋洋的挺舒服。

只过了一小会儿,这正自陶醉的少年便觉得有些不对劲:

“记得现在还是夏天,家中哪来的年糕?”

于是,这个正自酣睡的少年,便一下子惊醒。撑开眼皮,看到石屋顶上那熟悉的斑斑痕迹,醒言终于确认,刚才只不过是南柯一梦。

不过……怎么刚才梦里那湿湿热热的感觉,现在还有?而且,这股温热之感,好像还在自己面颊上不住蠕动!

待这位睡眼惺忪的少年,转过脸去,想看看是怎么回事时,却猛然觉着有一样柔软湿热的物事,正从自己鼻尖上扫过!

这一下,倒把醒言吓了一跳,那朦胧的睡意顿时一扫而空。待他定神一瞧,却发现那琼肜小女娃儿,正趴在自己身旁。

“咦?琼肜你在这里做什么?”

“嘻~哥哥醒啦?我正在给你疗伤呢!”

“疗伤?!”

“是啊,哥哥忘了么?昨天你被雪宜姐打了一下,现在这边脸上都鼓起来啦!”

“哦!原来如此。”

经琼肜这么一提醒,醒言才完全记起昨天晚上的事儿来。

『摸』着右边脸上肿起来的面颊,醒言『露』出一丝苦笑,心说道:

“没想到那看上去娇娇柔柔的寇姑娘,手底力气竟是不小!呃?怎么右脸上湿漉漉的?刚才梦里那……”

想到这儿,醒言有些迟疑的问道:

“琼肜妹妹,你刚才是怎么替我‘疗伤’的呀?”

“嘻~拿舌头『舔』啊!”

“……拿舌头『舔』?!”

“是啊,以前小狐狸腿在石头上撞肿了,他娘亲就用舌头替他『舔』撞伤的地方。『舔』过之后,没多久就变好啦,很灵验的!”

“来,哥哥再靠近一点,我来继续帮你疗伤~”

一边说着,这小丫头一边便又趴过来,极力伸出她那软软的香舌,只管往醒言脸上『乱』凑。

“哎呀!妹妹啊,别胡闹啦~”

这位疗伤对象,正手忙脚『乱』的推挡这救人心切的小姑娘。

“哥哥不要只管躲呀!别误了疗伤~”

现在,醒言一只手正使劲抵住小琼肜的腮帮子,不让她再凑上来;而那小丫头也不退让,一心只想要过来替哥哥“疗伤”。于是,小琼肜近来被养得有些鼓起来的面颊,正被少年推挤成可笑的模样,那小嘴儿也被挤得嘟了起来。

正在这兄妹俩笑闹推拒间,忽听得门扉一响,正有人推门进来。

“是雪宜姐姐呀!”

那推门进屋之人,正是昨晚那泪雨滂沱的寇雪宜。现在,寇雪宜似已经恢复了正常,手中正端着一只陶碗,小心翼翼的捧进屋来。醒言正趁着小丫头这抬头一分神,一骨碌便从床上爬起来,找着鞋子,以最快的速度下得地来。

现在虽是夏日,但石屋清凉,醒言一向都是和衣而睡。也正因为如此,这寇雪宜才会直接推门而入。

醒言略整了整衣襟,见到雪宜手中所捧陶碗之中,正盛着一汪泛着深碧『色』的汁『液』,觉着有些奇怪,便出言问道:

“寇姑娘,这碗中盛的是……”

“禀过堂主,这是罪奴今早煎熬的汤『药』,正要献给堂主饮服。”

说罢,寇雪宜便双手微往前伸,将这盛『药』的汤碗递在少年面前。

“呵~雪宜姑娘有心了。多谢!”

一听这是『药』汤,醒言立时便觉着右脸颊上还真有些火辣辣的;于是便道了声谢,赶紧将那『药』碗接过来,毫不犹豫的开始啜饮起来。

少年正喝着的这碗乌碧『药』汤,虽然入口甚苦,但却蕴涵着一股特别的清香,光闻着那气味儿,就让人觉得气爽神清。

而熬『药』之人也显是十分细心,这碗『药』汤入口清凉,估计已用那冷泉之水浸润多时,丝毫不带一丝炎气。

因此,这三分的清凉再加上那三分的清香,让这碗苦口良『药』并不十分难以下咽。不一会儿,醒言便将雪宜呈献的这碗『药』汤喝完。

将这陶碗随手搁在旁边的石案上,醒言便有些好奇的问道:

“这碗『药』汤果真爽利,倒似是那积年的郎中所制——雪宜你这碗『药』汤是用什么草『药』熬成?”

听得醒言问起,那寇雪宜裣衽答道:

“禀过堂主,这汤中有节华。”

“不错!节华味苦平,可消皮肤死肌,活络血气。”

“还有石鲮草。”

“这味也宜;石鲮可治风热死肌,润泽颜『色』,正是对症。”

“还有泽漆。”

“唔,泽漆味苦微寒,可抚皮肤燥热,消弭四肢面目浮肿——不过我可没这么严重啦!还有其他草『药』否?”

“还有知母草。”

“呣,知母味苦,微寒无毒,可除寒热,主治血积惊气。这味更是适宜!说起来,昨天我还真被你给惊了一跳。”

醒言这句乐呵呵的无心快语话音刚落,便忽见眼前正恭谨答话的寇雪宜,“扑通”一声拜倒尘埃,以额触地,颤声说道:

“昨夜婢子无状,忤逆堂主威颜,请堂主责罚!”

“唉,又来了!”

虽然寇雪宜这番跪拜颇为突然,但从她往日种种恭敬情状来判,昨晚冲动掌击过后,今日做出这样的举动,并不奇怪。因此,雪宜这突然一跪,醒言倒并没再“血积惊气”;随后说出的开导词儿,也是讲得心平气和:

“雪宜姑娘,昨日之错,并不完全在你,我也有欠考虑之处;两相抵消,这责罚之事,便无由提起。”

“况且,方才这碗『药』汤,怕是费得你不少心思吧?看你『露』痕满衫,想必一大早便去那山间采摘草『药』吧?如此有心,我又如何忍心再来责罚于你?”

说着,醒言便上前将这雪宜搀起。

待寇雪宜在少年搀扶下冉冉立起,抬起头来时,醒言却见她已是泪流满面。

“雪宜姐姐,你怎么又哭了?”

旁边的小女娃儿满脸『迷』『惑』,正小心翼翼的出声问询。

“琼肜啊,你不知道,这应该是你爱哭的雪宜姐姐,被哥哥刚才的话儿感动得哭了——可不是什么轻薄哦!”

鉴于昨晚后来那番纠缠不清,醒言赶紧出言解释。不过,他心里还是带着些疑『惑』:

“这雪宜姑娘还真有些反常……我刚才的话儿有那么感人吗?不至于激动成这样吧!”

且不提醒言心中存着些疑虑,他身旁的那位琼肜小妹妹,对他这番解释倒是深信不疑;这小女孩儿正拿手指比划着,一脸天真的说道:

“嗯!哥哥的话儿就是很喜欢听。雪宜姐姐,原来你和我差不多爱哭呀!”

听得小女孩儿这天真的话语,那位正自满面泪痕的寇雪宜,竟立时云消雨霁,还『露』出了一丝淡淡的笑容:

“姐姐以前也没这么爱哭。”

语仍微带哽咽,但说话人的心情,显然已不再低沉。

寇雪宜脸上这份发自内心的笑容,虽然淡似无痕,但落在醒言的眼里,却已放大成无比灿烂的笑颜。因为,这恐怕还是寇雪宜第一次在他面前,『露』出发乎自然的笑颜。见到此情此景,醒言心中也大感欣慰:

“看来昨天挨的那掌挺值!如此一来,这寇姑娘似已完全解开了抑郁已久的心结!”

想起昨晚挨的那掌,眼光又不自觉的扫见旁边几案上那只陶碗。瞥到这只喝空的『药』碗,醒言心中倒是一动:

“说来也奇,这寇姑娘竟懂得这么多『药』理。虽说我也从书上知道这些草『药』之名,但毕竟也只认得一些最常见的『药』草。若让我真的去山中采摘齐全,恐怕也大为不易。”

待他将心中疑问,跟雪宜说过,这寇雪宜便告诉他,她家本来便以采『药』为生,自幼耳濡目染之下,便对这些『药』草颇为熟悉。

这说法倒也合情合理;醒言赞叹了几声,寇雪宜便暂且告退,出屋去打些清冷泉水,来给他敷面。

见雪宜出去打水,终于让小琼肜寻得一个空隙,这小丫头便赶忙凑近,热情的建议道:

“哥哥~我再给你『舔』『舔』,和喝『药』一样有效哦!~”

“谢了谢了,我现在已经觉得好多了,下次吧!”

经了这场风波,醒言倒没什么心思来教什么功课。于是这日下午,他便带着琼肜雪宜,去那莲湖游憩。

待到了那莲池边上,琼肜贪着这潭清碧的湖水,便嚷着要下去泳浴。而在她的鼓动下,那四海堂中另一位成员寇雪宜,居然也半含羞涩的点头附议。

这样一来,这位一向开明的堂主也不好反对,只得同意她们下水。而他自己只好留在湖岸上,担起那望风的任务——这处四海堂的避暑行乐之所,虽然幽静偏僻,但也并不是完全没有人迹。在那莲湖西南岸边的柳荫中,便系着一只小小的竹筏,在水边悠悠『荡』『荡』,也不知主人是谁。

这样一来,四海堂中这两位还是处子之身的少女,要去这湖中洗浴戏耍,自然少不了那望风之人。虽然琼肜雪宜二人有些浑浑噩噩,但醒言心中却是十分清楚,便自告奋勇的担当起望风的职责。

现在,这位张大堂主,正坐在湖岸柳荫之中,不时朝四下紧张的探望;不远处二女晾放衣物的苇丛,则是他重点关照的地段。

就在少年克尽职守望风之时,那远处层层叠叠的青碧荷叶丛中,则不时传来阵阵女儿家娇憨的嘻笑。

而这俩女孩儿嬉水之时的娇声笑语,顺风传到这位正在闷坐望风的张堂主耳中,不免便让他生出几分懊恼:

“罢了!早知我抢先提议,恐怕那坐在这儿发闷之人,便不是我了……说起来,俺那‘辟水咒’‘瞬水诀’,倒有好长时间没演练过了。”

看着眼前这清碧见底的湖水,少年不免便有些眼馋。

坐在湖岸边,时间一长,便有些无聊。于是,醒言便折腾起随身系着的玉佩,聊以打发时间。拿这挂玉佩在自己右脸上磨蹭一番,得出结论:这玉佩不能消肿。

醒言摩挲着手中这块玉石,不由自主便想起它原来的主人,少女居盈。

只不过,对这段只可能存在于过去的朦胧感情,少年现在已变得比较坦然。感受着这块温润玉石自手中传来的阵阵凉意,醒言在心中对自己说道:

“现在你至少还能常常看看居盈丫头的随身玉佩,已经不错了!”

不知不觉中,日影渐渐西移;大约又过了大半个时辰,那边莲『荡』之中的嬉声笑语,正逐渐平静下来。又过了一会儿,醒言便见到那两个丫头,已经穿戴整齐,正沿着生满芦苇的湖岸,朝这边漫步而来。

经过那湖中碧水的浣濯,醒言面前这两位韶丽的少女,粉靥上犹带着点点晶莹的水珠,经这斜阳一照,显得格外的明娜娇艳,便似那浴水的芙蓉。

正在醒言觉着耳目一新之时,却惊奇的发现,寇雪宜在他略略端详之下,那如同湖中粉荷的俏靥上,竟正『荡』漾起一圈羞赧的晕红。

见得此情此景,少年大感欣然:

“唔,昨晚俺挨那一掌,确实很值。这位素来冷如寒梅的寇姑娘,居然懂得在我面前害羞了!看来,她真的正常了。”

略略替琼肜抹去鼻尖欲滴的水迹,醒言便率堂中众人,朝那千鸟崖回转而去。

这一行三人刚上得抱霞峰不久,便见到对面有几位上清道士,正朝这边飘然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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