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仪道:“回皇上,之前是在太医们所开的当归丸之上, 又加了丹栀逍遥丸,调经柴胡汤。外用的是……莲房粉。”
皇帝此刻已经在婉妃的陪同下落座,一摆衣袖:“其他的都还罢了, 莲房粉是个什么?”
杨仪道:“是《玉函方》上记载的一个方子, 用莲房炒制研末, 敷在伤口上,自有收敛消肿的功效。”
皇帝微微一笑:“果真有效?”
杨仪道:“方才臣查看……确实有些效验。”
此时蔺汀兰在侧, 事关妃嫔内症, 杨仪当然不至于说的那么详细。
“既然这样,”皇帝道:“你能治瑾妃的症候, 却也有朕的功劳了。”
瑾妃不懂, 婉妃思忖不语。
杨仪隐约知道了皇帝的意思:“是, 多谢皇上赐书, 臣才能知道此方。”
皇帝嘿嘿地笑了两声:“朕不过玩笑罢了。可见‘物各有主’这句话是对的, 那本书在朕手中, 多少年了也不曾细看过,一旦给了你,竟就有了大用了。”
那三本书里,皇帝看的最多的,自然是那本记录有双修之法的《周易参同契》,至于《玉函方》,因多都是些治病救急的小方子,他自不在意。
婉妃笑道:“这也是皇上慧眼识英才,幸而是给了杨侍医,这若是给了他人,别人也未必有杨侍医这样伤心、这样勤谨。”
皇帝表示赞同:“此话很对。”
蔺汀兰在皇帝之后,望着杨仪垂眸侍立,好像玉人在侧。
想到昨儿是什么日子,再看看她人在眼前,却也仿佛如皇帝方才所说的那句话“物各有主”,人亦是名花有主,只觉着浑身冷簌簌的。
皇帝却又看向旁侧那几名内侍:“这又是什么?”
婉妃道:“回皇上,因昨日是杨侍医的好日子,臣妾跟瑾妃便略备了点吉礼。”抬手示意那几人上前。
太监们躬身前行,魏公公上前,将盖在托盘上的缎子揭开。
皇帝定睛看去,见盘中之物,竟是一套黄金的首饰,一对镶宝石的金簪,四朵金花,并一个嵌八宝的黄金花冠。
另外两个托盘之中的,分别是一支玉如意,并一侧看着有点旧了的书。
皇帝道:“婉妃这般大方。怪道杨仪不敢收。”
婉妃道:“让皇上见笑了,臣妾也着实不知该赏赐点什么好,只是杨侍医实在很可人的心,对于瑾妃妹妹的病症又万分尽心留意,她不仅给开了外用内服的药,甚至还想到了给妹妹食补,可想这些日子,臣妾也正心慌,不知该弄点什么给妹妹吃才好,今日听了她的话,真如拨云见日,令人宽慰。这点赏赐的东西反而是微末了。”
杨仪道:“不过是微臣分内该尽的。”
瑾妃难得开口:“要是别的太医,就没有你这么心细……”才出口,她看看皇帝,又看看婉妃,仿佛怕自己说错了话。
皇帝却不置可否,只望着那本书:“其他倒也罢了,这又是什么?”
魏明捧了来,皇帝垂眸一看:“这是《本草》?”
婉妃欠身道:“回皇上,臣妾也不太懂这些,不过因知道杨侍医在意这些药书之类的,所以不如投其所好。兴许她能用得上。”
杨仪在看到那些金银的时候,心里确实也冒出了皇帝说的那句话——“不敢收”。
婉妃的出身,人尽皆知,她是宁国公府的,乔建的长姐,乔小舍的姑姑。
也是国公府在宫内的靠山。
虽然杨仪觉着婉妃没有必要对自己示好或者如何,但到底要避避嫌。
看到那本书,杨仪才意外。
《本草纲目》她当然不陌生,从小到大不知道翻过多少次,本来不足为奇。
但是,《本草》从流传于世之后,因为刻印等的缘故,不知不觉分成了数个版本,有“一祖三系”的说法。
其中最为珍稀的是金陵本,据说最靠近祖本,也称为“一祖”。
而杨仪所看的,便是后来流传的官刻本,就是所谓“三系”的江西本等。
故而此刻看到那册看着有些古旧的医书,不由好奇上心,竟不知这是那一本的。
皇帝拿在手中看了片刻:“朕不通这个,你来看看吧。”
杨仪上前,从皇帝手中接了过来,只稍微翻看,便面露喜色。
这确实是属于金陵本的《本草纲目》。
皇帝望着她脸上露出的那点笑容,对婉妃道:“你倒是很懂杨侍医的心思。你瞧她,看了这本破破烂烂的书,比见了那些金子还眉开眼笑。”
婉妃笑道:“真真不愧是杨侍医。这就叫做“业精于勤”了。”
皇帝看向杨仪:“你喜欢这个?”
杨仪倾身:“这……这是难得的金陵本的《本草》,臣虽然喜欢,但受之有愧。”
皇帝道:“什么受之有愧,书就是给人看的,这好书遇到了真正喜欢他的人,就仿佛人遇到了知己,高山流水,他自然也是欢欣鼓舞的。”
婉妃也道:“杨侍医,不必推辞了。若真的开卷有益,对你的医术精进有好处的话,才是善莫大焉。”
杨仪踌躇,终于道:“那臣就恭敬不如从命,多谢皇上,多谢娘娘。”
皇帝又看向那些首饰如意:“婉妃,你说是你跟瑾妃赏赐的,这看着不像是瑾妃能拿出来的?”
瑾妃局促地站了起来,脸上涨红,不知该怎么回答。
婉妃却笑道:“臣妾给的,跟妹妹给的是一样的,不过……妹妹执意要再添四品宮缎,只是没有拿出来罢了。”
“挺好,”皇帝给了两个字的批语,竟不问杨仪,只说道:“既然拿出来了,自然没有再收回去的道理,朕做主,这些东西,直接送到杨府去吧。”
杨仪一惊:“皇上……”
皇帝笑道:“怎么了?朕的话你也不听?
杨仪赶忙改口:“臣、谢主隆恩,谢娘娘赏赐。”
皇帝看看杨仪,又看向旁边的瑾妃,打量了会儿,眼神忽然间淡漠了几分。
“瑾妃还是得多歇着。”皇帝毫无预兆地起身道:“婉妃你也多在她身上用用心吧。”
婉妃瑾妃忙站起来,恭送皇上。
魏明对着杨仪使了个眼色。杨仪向着两位娘娘行礼,也跟着退了出去。
出了后妃寝宫,往外而行。
魏明扶着皇帝在前,众内侍在后。
杨仪同蔺汀兰在皇帝之后。
小公爷放慢了步子,望着两个人照在地上的影子,时而碰在一起,时而又拉开距离,把他的心竟也弄的忽上忽下。
忽然皇帝开口:“先前婉妃的赏赐,你为什么不想收?”
杨仪跟在后面,想了想:“臣……”
魏明回头对她一招手,杨仪小步上前:“臣觉着太过贵重,不敢收。”
“只是因为这个,还是也有别的缘故?”
杨仪心头一动:“臣不知……皇上指的是什么……”
皇帝扭头看她:“这两天,国子监不是一直都在闹腾么?”
杨仪屏息:“皇上、也知道了?”
皇帝道:“你怕婉妃是要堵住你的嘴,你拿人手短?”
杨仪语塞。
皇帝笑了两声:“你倒也算是机灵的了。”
杨仪起初不知皇帝的用意,也不太敢多嘴。
听他笑的没什么恶意,便壮胆问道:“皇上……既然听说了国子监的事,那不知……意下如何?”
皇帝道:“巡检司不是还在查么?真相未知,倒不必着急。”
杨仪沉默。
皇帝皱眉:“怎么?”
杨仪道:“可是,假如涉案的有国公府,甚至还有其他的高门权贵之子,那……”
皇帝微微闭上眼睛,显得有些烦心。
魏明见状,忙向着杨仪使眼色,叫她不要说了。
杨仪噤声,止步,不知不觉又退到皇帝身后,跟蔺汀兰站在一块儿了。
日影高起,内侍将黄罗伞盖高高举起,皇帝走了会儿,眼见将到勤政殿,他发现身边无人,回头:“怎么不说话?”
杨仪微怔。
皇帝道:“这案子还没水落石出,谁是谁非且不知道,倒是不必先就定论。”
杨仪垂首:“是。”
皇帝却有点焦躁:“或者,是薛十七那个小子,跟你说了什么,叫你来试探朕的意思?”
杨仪吃惊地看着皇帝,竟不知他打哪儿冒出了这样的念头。
目光相对,纵然她还没有开口,皇帝却明白自己想错了,却仍是不肯承认错误,嘴硬地说道:“你还是管好你自己的事……管好你自己的人吧!管什么国子监,你能管得了薛十七就行了。”
杨仪纳闷,本来国子监的事情,是皇帝先提的,她只是试问了一句,就落了不是。
且又说出这么毫无道理的话。
魏明又开始使眼色,他这一语不发,用眼神交流的本事简直炉火纯青。
奇怪的是,杨仪不知是因为跟他们相处的“久了”还是自有天赋,竟然也开始明白魏公公眼神的意思。
她无奈道:“是。臣知道了。”
“你知道什么?”皇帝却有点不依不饶,“你要真能管得了他,上次他就不至于摸进宫内来了,真当朕是糊涂了?”
杨仪窒息。
皇帝又道:“还有,他的手不是不能动了么?怎么一出去就跟那个索力士打起来?”
杨仪忙解释:“他并没有动右手。是一只手跟那个索将军过招的。”
“瞧瞧,朕就说了一句,这么着急就来护着了。真是女生外向。”皇帝哼道。
杨仪呆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