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站在原地没有动, 她一手挥退了身边的宫人, 想保留住自己最后的一点尊严。
她堂堂七公主, 当今皇帝唯一的女儿, 试问这世上还有哪个未嫁的姑娘能及她身份尊贵?!
她苦恋着赵慎, 赵慎非但没有半点的回应, 竟还如此损伤了她的颜面!
七公主依旧站在那里, 平生第一次尝到了这等挫败。
赵慎眼角的余光看到了那么紫薇色的裙裳一角,他微微蹙眉,不动声色的冷冷一笑, 一向漠然的他,今日有了别样的生机。
太子以为,他肯定是中了魔了。
赵慎不过是个私生子, 即便有着定北侯的这个父亲的维护, 他也不可对自己这位储君出言不逊。
而赵慎即将成为自己的妹夫,他难道弃了公主不要, 反而去做出冒天下之大不韪的事?继妹再好, 那也只能是他的妹妹!
太子想不通, 他也绝对不允许有人觊觎赵宁。从四年前开始, 太子已经开始筹划, 如今小女子已经到了适嫁的时候,他倒是可以等上几载, 但绝不能容忍旁人捷足先登了。
一男一女落入水中,这意味着什么, 太子自是清清楚楚, 若非赵慎与赵宁之间还有一层兄妹关系挡在中间,他二人的婚事怕是月老也阻隔不了了。
太子摇头失笑,“赵慎,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赵慎无视他太子的威胁,“若是殿下没有别的事,那我赵某就先行离开了。”
太子手上没有携带兵刃,像他这样地位的人也不会自己动手。但此刻太子却是弃了二十载的矜贵持重,一拳头朝着赵慎如疾如电的砸了过去。
赵慎一个侧身,轻松便闪过,他迈步离开,身上沾湿的雪白色中衣映出了里面结实的肌理纹络,走时丢下了一句话,“此事尚未了结,望殿下趁早给了说法,吾妹不能这般不明不白的被人害了!若是东宫不作为,我赵慎只能自己动手了!"
他态度嚣张孤傲,全然没有将皇家的威严放在眼中。
正往这边赶过来的顾慕瑶顿时止了步子,她自然是听到了方才这句话。
此时此刻,她依旧认为太子不会因为区区一个赵家五姑娘就与她翻脸,毕竟她身后可是整个顾家!
东宫今日邀请的宾客足足上百人,这边的事不宜闹大,太子见赵慎离开,便又带着宫女折返,他在夹道碰见了顾慕瑶,这张倾国倾城的脸此刻看上去并没有那般吸引人。
太子的视线只是轻飘飘的在顾慕瑶脸上扫过,这之后与她擦身而过,未置一词,大步离开。
七公主挡住了赵慎的去路,她漂亮的眸子满是埋怨的看着他,仿佛受尽了委.屈与侮.辱。
赵慎不屑于和一个女子争执。
太久之前,女子在他眼中不过是可以交换的物件,就如城池金银一样。这世上只有他的宁宝儿是不一样的。
赵慎面色无波的迈腿往左,七公主见他并无半分悔意与愧疚之意,更是心头郁结,眼看就要梨花带雨的泛滥一遭。
赵慎往左,她便也往左挡住了他。
赵慎再往另一侧,七公主又挡到了另外一边。
赵慎的存在本就气势强大孤傲,七公主此刻并没有什么底气,她与赵慎的相处太少了,不像赵宁与他之间还有着一份不可公布于世的竹马之谊。
她便只能拿出自己的公主身份,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声音颤颤道:“赵慎,你到底还有没有良心?你这般可对得起我的一片痴情?你回头是岸吧,我会给你机会,你若是执迷不悟下去,赵宁她也不会有好下场的!”
七公主以为赵慎会害怕的,毕竟没有人不畏惧皇权。
他与自己又是帝王赐婚,这等姻缘绝对不是旁人可以轻易拆散。
他赵慎虽是赵家的公子,可他难道不是该因为能够娶到她这样的金枝玉叶而欢喜雀跃么?
七公主以为,这一定是赵宁之过,凭着一张漂亮的脸蛋,竟连自家的兄长也勾.搭上了!听说还让太子对她也恋恋不忘。
好一个赵宁,她原先当真是错看了她了,还以为赵宁是个安分守己的好姑娘,原来人当真不可貌相,尤其是长的好看的女子!
赵慎眉头紧锁,似乎已经没有什么耐心了。
他不是这个世界的人,没有这个世道的人应该思量的种种道义德行。
他赵慎彼时被“兄妹”之谊所困惑,但如今不会了!
即便是他这样尝够了世世孤独之人,也明白人的一辈子太短,若是不能随了心意,那即便是体面的活着,享受着着人上人的荣华,那也是空有躯壳的枯朽之人。
赵慎没有给出解释,帝王的确是赐婚了,可赵慎并没有承认这桩荒谬的婚事。
他的身子跃过七公主,不曾回头的离开了,独留一阵清浅寒人的薄荷香。
七公主转过身来,她一生下便是万千娇宠,如何能承受得住这等屈辱?在赵慎身后喊道:“赵慎,你会后悔的!”
*
赵家诸人都在葵阁落座,赵夔,赵翼两兄弟对赵宁这次的遭遇深感愧疚。
此时,赵慎还在桃园换衣,人并没有过来。
萧氏坐在公孙月身侧,按着规矩,公孙月与赵翼还没有大婚,她并不方便在赵家抛头露面,但即便长公主与公孙衍挡着也挡不住她踏足侯府的脚步。
萧氏扯了一下公孙月的衣角,脸凑了过去,压低了声音道:“月儿啊,你我是不是该将事情原委说出来?”
萧氏没有底,以往遇事,她都会先询问赵夔的意见,但公孙月在她身侧,她便将赵夔给忘了。
公孙月觉着她很有必要阐述明白。
“老太君,事情是这样的。一开始,我与萧嫂嫂在赏荷,太子妃过来询问了一些无关紧要之事,不多时便有贵女蜂拥而来将小五挤开了,之后不消片刻就发生了今日的事。我怀疑,这是有人蓄意的。”
公孙月的话总能说到重点,萧氏在她身侧点头配合道:“祖母,事情就是这样,好在老四将小五救起了,倒是没有让旁人瞧见。”
“就怕这事没有那么容易过去,万一有人败坏小五的名声,这.......可就难办了。”
赵老太君原以为赵宁性子安静,不会招惹来那么多祸害,现在看来是她太过大意了,定北侯府的姑娘怎会没有人惦记呢!
现在王氏与赵凌天天腻在一块,最近王氏为了掩人耳目,又以“染病”为由,待在上房不出来,这件事他夫妇二人还不知情。
赵老太君也不打算让赵凌与王氏知晓,如今的定北侯府不知道被对探子盯着,还是小心为上。
赵老太君沉.吟了一声,“对外宣称我赵家五姑娘受惊过度,不易外出,这半年就别抛头露面了,等到风头消停了再说。”
赵夔道:“如今只能这么办了。”
萧氏有些愧疚,她若是不忏愧一下,心里头过意不去,“祖母,这事还得怨我,若是稍稍留意,也不会让旁人有机可趁。”
不止萧氏一人被顾慕瑶的障眼法蒙蔽了,公孙月也没有料到这种事,她轻拍了萧氏的手背,安慰道:“嫂嫂莫要这么想了,小五没事就好。”
萧氏眸色闪烁,应了一声,“嗯。”
这时,赵翼看向了公孙月,两人好几日子没有单独见面了,此刻四目相对,不亚于烈火遥望干柴,恨不能起一阵疾风,让这团烈火瞬间腾烧起来。
但赵翼还是克制住了,公孙月有些不高兴,从葵阁出来后,她没有主动去寻赵翼,而是跟着萧氏去选料子去了。
赵翼,“.........”若是公孙月再主动一点点,他也是扛不住的。怎的说走就走了?
*
赵宁回府有些时候了,当下虽正值酷暑,但荷花塘的水并没有那么温热。
加之受惊过度之故,赵宁沐浴上榻后就睡下了,赵慎过来时,她额头微微发烫,桃花粉一样的唇色此时也显得煞白。
赵慎凝神看着她,再过几载,她就是原先的模样了,即便性情大变,但骨子里的脾气还是在的。
今日非但没有吓哭,她甚至于还猜出了是谁害了她。
赵慎心头一震,如被千斤巨石压过,他的宁宝儿还是就保持这个样子吧,别再聪慧下去了......
他坐在床榻边沿,看着她眉目如苍黛的样子,赵慎已经记不清与她分开了多久,她的样子曾经模糊过,但只要看见她一眼,他一定能认得出来。
孟婆言,执念唯本心所念,奈何桥上过,便什么都忘却了。
可他到底还是做不到,也舍不下。
即便这是孽缘,他也会费尽心机,付出所有让他与她最终圆满!
赵宁平静的神色突然起了一丝波动,这时赵慎听到了她唤了一声,“阿兄,别.....阿兄别弃我!”
“这罪孽......我认了!”
“阿兄,你我再无相见!”
赵慎陡然之间瞳孔睁大,他一瞬也不瞬的看着她,三魂六魄似被抽出了几缕,他原以为的刀枪不入,对那件事却还是怕的要死,一经碰触,即被击败的粉身碎骨。
赵慎面若死灰,待她惊醒过来,他定定的看着她,喉结无规律的滚动了几次,竟有些害怕此时的赵宁,他哑声问,“小五.....梦见什么了?”
赵宁头疼欲裂,她没想到一睁眼就看见了她四哥。
四哥这是什么表情?怪吓人的。
赵宁摇了摇头,“做梦?不太记得了。”
赵慎彷佛松了一口气,他抬手探了探赵宁的额头,也不知道是不是心急了,他可能想尽快让一切尘埃落定,柔声道:“小五不怕,四哥会尽快除去一切障碍,待你嫁于四哥,这世上在无人可欺你。你.....还记得什么?”
赵宁又摇头,身子乏力的厉害,“没有了,我知晓的大约是张家小姐的下人推了我,那时张家小姐离我最近。但张小姐常年体弱多病,推我的那人的力道不像是她,但也不排除其他可能。”
说到这里,赵宁抬手揉了揉太阳穴,那里胀疼的厉害。
赵慎却抓起了她的手,他替她揉了几下,带着薄茧的手力道适中的轻.揉,他道:“小五再歇一会,你的事四哥不会就此罢休。”
赵宁不晓得他四哥要干什么,但见他今日神色极为古怪。不过四哥的揉.捏本事着实厉害,赵宁不一会又昏昏欲睡了。
赵慎离开之前,春竹和夏雪还在院中跪着,赵慎没有轻饶了她们,但她二人是近身伺候赵宁的,还真是替换不得,“这阵子的安神香加量,不得让你们姑娘再梦魇!”
春竹和夏雪心惊胆战的应下,“是!主子!”
自从赵宁来了侯府,这几年的安神香就没有断过,而且姑娘虽然偶尔梦魇,倒也不至于那般严重。
春竹和夏雪着实不懂为何主子一定要让姑娘一夜无梦?
*
太子给人的印象一贯都是厚德载物,和颜悦色,鲜少有人看到他暴戾冷漠的一面。
此时,天际晚霞呈现一片深橙色,如绸缎一般笼罩在整个东宫上方,风停树止,一切似乎安宁如故。
太子是站着的,他手持一把很少出鞘的长剑,神色漠然的看着跪在面前的一众人,晚霞成了他的衬托,染红了他无温的眸子。
太子的嗓音在沉默良久之后,就那么毫无预兆的荡了出来,“你们打算谁先开口?”
他看上去还是那个温文尔雅的太子,此言一出,当即有一身着宫装的女子道,“殿下,奴婢们毫不知情,是赵五姑娘自己自个儿落水的,啊——”
这女子是顾慕瑶的贴身陪房大丫头之一,身份与普通宫女自是不同,她话尚未说完,即被朱明安一剑封喉,下手且快且狠,他甚至于在动手之前根本就没有打算考虑这女子的主子。
太子的意图与决心已经非常的明了,跪在当场的众人都是今日在赏荷宴上伺候的下人,见状之后皆是抖如筛糠,太子的剑锋上一滴一滴落下艳红的血,倒地的宫女双目睁大,死不瞑目。
“还不说?嗯?”太子的声音再一次轻飘飘的荡了出去,竟如催命的符咒。
顾慕瑶身边的人一个个的倒也忠心,不过太子丝毫不吝啬多杀几人,顾家既然已经胆大到了敢在东宫下手,那么太子便就借机杀给顾家看,他也正好想让顾家知道,这东宫宫究竟是谁做主!
三人横尸之后,这时终于有人肯开口,“殿......殿下,奴才招,奴才什么都招!”
只要有一人受不住,另外几人见状也俱招供了。
顾慕瑶在门外守了良久,里面的声音她听的非常之真切,一开始她还有所畏惧担心,但事情已经到了这个节骨眼上,她也没有什么好回避的了。
太子理应知道只有顾家才是与他站在同一条船上,顾赵两家,他只能择其一。
房们被人从里打开时,一股子不可忽视的血腥味扑鼻而来,顾慕瑶是家中嫡女,她虽是娇惯着长大,但也绝非仅仅是只懂绣花扑蝶的庸妇。
这等场景还真是吓不倒她。
顾慕瑶上前,打算表明自己的心意。
太子却没有给她这个机会,太子步入回廊,神色如旧,好像方才并未动过杀念,他的身子与顾慕瑶擦肩而过,“你太天真了!”
只此一言,便快步而去,只留给了顾慕瑶一幅依旧风清朗月的背影。
半晌,顾慕瑶身子晃了一晃,不甘心的强憋着眼泪:不,我不会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