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父。”
常小青跟之前一样在门口脱了衣,然后从衣服里摸出一个水袋。
林茂本以为那里头依旧是鹿血,没想到常小青拿了一只陶碗出来,再将口袋打开来倒出里头的液体,空气中竟然腾起一股甜滋滋的酒香来。
林茂抽了抽鼻子,不由自主就坐起身来。这时常小青已经端着陶碗过来。
“师父。”
他低低地叫了一声。
林茂没吭声,但还是抬手接过了常小青递来的碗——难得碗里不是红彤彤的一片。
那碗里浅浅地盛着一层半透明的乳色液体,微稠而甜香,表面还有些许金黄的干桂花浮浮沉沉。
“这是……”
林茂舔了舔嘴唇,终于还是绷不住脸上表情,微微笑了笑。
原来常小青给他倒的不是别的,而是林茂最爱的桂花稠酒。这种酒酒液乳白,香甜绵软,而忘忧谷内更有秘法在其中调入蜂蜜,米酒和桂花,喝起来愈发出醇厚。林茂身体尚且没坏时,一日三餐都要就上这么一小壶桂花稠酒下饭,奈何后来身体转弱,那常小青听着医生的话,便拦着再不许林茂饮酒。这样说起来,林茂倒是有快要十年都未曾沾过这桂花稠酒了。
“我都不知道谷里还存着酒,已经许多年都没喝过了。”
林茂忍不住说道,然后便将碗抵在嘴边,珍惜异常地啜饮了一小口。那甘甜酒液一入口,倒觉得全身上下毛孔都齐齐舒展开来。
“我每年都酿了好几壶,”常小青看着林茂放柔的面容,自个儿也放松了一些,开口道,“你喜欢喝这酒,我便想着先存在后院的酒窖里,等师父你病好了便能喝。
说到这句话,常小青便打住并不往下说了。
但林茂却已经是明白了常小青的未尽之言……常小青当初一门心思还盼着他病好,谁又知道之后他的身体每况愈下,再没能喝到他备下的酒呢。
想到这里,纵然林茂之前对常小青有再多不满,这一刻也是尽数放下了。他能够有遇到这里死而复生,返老还童之奇遇,于他而言或许是福祸难说,对常小青来说,倒真是这世间最大的幸事。而多少憾事本会遗憾终身,如今倒是有了弥补的机会。
“是你有心了……等下,你该不会是去挖土了吧?”
林茂忽然停下话头,他思及之前常小青所言,那稠酒本是存放在后院酒窖之中,但是林茂分明记得之前探查时候便看到那酒窖已经半数坍塌了,常小青又是如何将酒挖出来的?林茂一惊,连忙拉过常小青的手一看,只见常小青双手指尖满是泥土,手心处更是血肉模糊,让林茂心痛不已。
“你,你,你怎么就傻成这样?!”
林茂忍不住低声教训道,可话音刚落,他一抬眼又看到常小青的面容,一连串的话语便全然堵在了胸口。
那常小青仍由林茂抓着他的那两只手,眼睛很亮,刀削斧砍似的脸上浮现出些许窘迫和欢愉。毕竟常小青是惯来冷硬的性格,哄人的功夫做得是在生硬。可眼看着林茂又开始关心他,那点喜色便再也按捺不住地透了出来,整个人坐在林茂面前,是一大坨彻头彻尾的欢喜。
林茂觉得脸上微热,连忙去拿了干净的水和布头,小心地帮常小青处理起了伤口。
一时之间,两人间凝了一小团寂静无声的时光。
“今天是我不对。”常小青垂着眼帘,忽然道,“我只是……有些气闷。”
到底是没有把他的真实心声说出来。
林茂的手指一滞,抬起眼帘,飞快地瞥了常小青一眼,随后又将目光垂了下去。
“那片桃林,是你父亲送我的。”
片刻后,林茂没头没尾地说道。他顿了顿,没听到常小青回应。
他又看了常小青一眼,这回反倒是常小青先避开了他的眼神。
“我父亲……是个什么样的人?”
常小青极干涩地开口问道。
“你父亲啊……”林茂微微偏头,似乎想了想才组织好语言,“是个坏人。”
林茂立刻就感到常小青的手指似乎颤抖了一下。
“他出生不好,大概小时候过得日子也很苦,若是不拼,不抢,不不择手段,恐怕就活不下来。”林茂低声继续道,“所以他后来也是那样一个人,这天下的好东西,他都恨不得收入囊中,却忘了过犹不及,日中则昃,月满则亏……小青,你莫要学他。”
“嗯。
常小青便点了点头,同时心中暗暗想道:我当然不会那样贪心,这天下的好东西我都可以不要,只要同我师父一起我便心满意足了。
他又听着林茂说起常青因那性子睚眦必报狠戾逼人最后导致身死之事,想起那人如今已是黄土一抔,心中竟隐隐有了些安稳之意。不管怎么说,常青已死,如今留在林茂身边的人只知道有他常小青——此念一生,自昨日以来一直压在常小青心头的重石竟然也是稍稍松开了一些。
这竹楼之内两人所想乃是南辕北辙,气氛却奇异地融洽起来。
那牛皮水袋中还有大半稠酒,常小青见林茂如今身体大好又喝酒喝得眉开眼笑,便又给他满上了一些。渐渐的,大半水袋中的稠酒便进了林茂的肚子。
这稠酒虽然吃起来如同那甜酒汁般香甜,可毕竟是调了米酒进去的,林茂又是多年来已未沾酒,竟然就这样醺醺然喝成了只醉猫。
常小青看着林茂身体渐渐软倒过来,才蓦然惊醒自己的师父酒量竟然如此之浅了。他微微苦笑,正准备将林茂扶到床上睡好,那林茂却偏偏开始挣扎。
“小青……小青啊……”
林茂如今已是双颊飞红,一双媚眼横过来,宛若汪汪含着一滩春水。常小青双手刚架到他身上,他便像是整个人要融化一般贴到了常小青的胸前。酒醉之人体温较之平常要高上许多,常小青只觉得林茂的体温就那样直接透过衣裳浸到了他的皮上,一时之间竟然是动弹不得。而林茂犹不饶过常小青,又伸手往那常小青的脸上直摸,一边摸一边含含糊糊地嘟囔道:“我……还想喝……好好喝……酒……好久没……你个坏小子……害得我好久喝不到酒……”
林茂于酒醉中,大概是想去捏常小青的脸,可这时候却是双臂无力,那手指只不停地从常小青脸上滑落,然后沿着男人的脖子一直抚到胸口。
常小青身形顿住,任由那林茂在他身上上下其手,脖子上渐渐迸出了青筋。
他偏过头全然不敢去看林茂,哑着声音连声道:“师父,你醉了。”随后又拖他去床上。
林茂便大力挣扎起来,喉中传出隐隐呜咽,依然嘟囔着要去喝酒,等发现自己被常小青架住行动受制,便开始乱发起了脾气,那湿漉漉的眼睛直往常小青那处瞪,却是半点威慑力都没有,反倒有种说不出的荡漾春情之意。
常小青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将林茂按在床上,心道林茂之前酒品是在是没有这样差,顿时后悔不已——却不知道后悔自己究竟是该给林茂喝酒还是不改。
那林茂在他身下依然如一条游鱼般乱动不已。醉鬼身上还带着稠酒的甜香,如今被汗一蒸香气竟然愈发馥郁,半边胸口都在之前的挣扎中露了出来,细白的皮肤上也浸着一层细汗,贴在常小青的身上竟像是涂了一层细油般滑不留手。
第40章
常小青眼看着林茂几乎要从他胳膊下扭出去,一股说不出的火气烧得他两眼都有些发红。
“师父!你醉了!”
他气急败坏地低声吼道, 说话间他翻身上床, 膝盖夹住林茂踢踏不休的双腿, 两只手重重按在林茂肩头, 整个人几乎算是压在了林茂身上。
那林茂的动作骤然停住, 只见他一头鸦黑长发已经散乱披散在脑后,染着红晕的杏眼挑起来狠狠瞪向常小青。
常小青呼吸一滞。
然而还未等他反应过来,林茂忽然一扭头, 张嘴猛地在他手腕处咬了下去。
“唔——”
常小青顿时发出一声闷哼。
林茂在咬人之前, 大概只是因为酒醉又被常小青定住了身体,便如同那孩童般想要发泄怒气。可等到他真的咬上常小青的手腕, 事情又有了变化。
被他咬住的那只手正好就是常小青今日受伤的那只, 虎口处手心处皆有伤口未曾痊愈。
那一丝一丝微弱的血腥味传来, 对如今浑浑噩噩的林茂来说,倒比那稠酒还要更加引得他饥渴难耐。只见他身体微颤, 由咬改舐,双唇顺着那血气而去,最后停在了常小青掌中伤口之上。
之前他尚未喝醉时候, 花了好一会儿才小心翼翼将常小青的伤口细细清理完毕,可现他却是毫不怜惜之前下的那番苦功。林茂急切地吮吸着那从常小青绽裂疤痕中缓缓渗出的点点血珠, 面色嫣红, 喉头滚动,更时不时便发出声声呜咽——那神情意态真是说不出的娇媚。
而以常小青的功力,将林茂从身上扯开乃是再简单不过的事情, 然而见到林茂这番模样,他却是动也不能动,汗水淋漓地僵在原处,胸口像是有那元宵时分的烟花炸开了般又是雪亮又是乱响一片,纷纷乱乱,就连他自己也不知道这时候自己在想些什么,唯一清楚的大概就是那曾经在梦中响起的金环的声音,鬼魅般叮叮当当在他耳边幻梦般响起。正当常小青面红耳赤,气血翻涌之时候,忽而感到手腕一痛——原来是他掌心的伤口太过细小,那血珠被林茂舔舐干净之后,再渗出便很少了。林茂那点饥渴之意恰好被这点血味勾了起来,酒醉中不知轻重,下意识便又在常小青身上重重的咬了一口。这一口咬得可算得上是凶狠,转瞬间常小青手上便多了个血淋淋的齿印,几乎就要被林茂这样一口咬下一块肉来。
常小青眉头一跳,低头静静看着齿印血流如注,而林茂却极欢喜地将嘴唇贴了过去,就着常小青的手腕大口大口的吞咽起那温热的血液来。
这场景若在常人看来,不可谓不恐怖不怪异,常小青也隐隐觉得林茂这般嗜血模样不大对劲,恐怕并不如那无名老人所说的仅是气血不足这般简单,可是……一想到自此之后,林茂体内也淌着自己身上流出来的血,常小青却只觉得满心满身都是说不出的欢欣与满足,只恨林茂不能再吸一些鲜血过去才好。
林茂欢欣地将自己咬出来的那伤口处的血又吸了个干净之后,终究是抵挡不过醉意,抱着常小青的手慢慢地闭上了眼睛。
常小青见他面色红润,呼吸均匀,心中一动,伸手过去探了探林茂的脉搏。结果也正如常小青所料,多日来林茂身体不好脉象细弱,这时候脉象却极为有力,与那正常人并无一二。
“果然要人血才行……”
常小青轻声低喃,拭掉林茂唇边残留的一点儿血迹,然后将那沾了血的手指放入自己的唇间一吮,淡淡的铁锈味在他的舌尖溢开,常小青的眼底反倒渐渐地透出了点欢愉的气息来。
第41章
林茂做了个梦。
说来也奇怪,他自己都觉得早些年在忘忧谷的事情他早就忘得干净了, 没想到到了梦里却是那样清晰, 宛若之后那几十年的种种, 不过是偶然一日午休做了个噩梦。
“也就是你在堂上睡得都打鼾了师兄都不骂你。”
小小的女孩子蜷缩在林茂身边, 皱着鼻子恶狠狠地说道。
林茂有些恍惚地转过头去看她, 大概是十岁不到的女孩儿,依旧穿着南疆那边的衣服,深深浅浅的蓝布衣上缀着叮叮当当一大串敲薄的金锁片金铃铛, 衣服的主人一动便叮叮当当漾起一串粼粼的碎光, 晃得人眼花。
林茂禁不住眯眼,便只能看清楚小师妹那对浓丽的双眸, 乌黑笔直的眉毛下面是琥珀般的淡金眼珠。
难得谷里来了个小师妹, 然而却并未像是别人家的小师妹那样受到优待——相反, 可能说受欺负还要更恰当一点。毕竟是与中原人截然不同的长相,再加上说话时候叽里咕噜浓重的南方腔, 从里到外,与忘忧谷里其他师兄弟都是那样的格格不入。
“我身体不好的……师兄他知道我就算听了也没用。”
林茂听到自己嘟囔着对小女孩说道,用的是跟女孩并无二样的南方腔。
啊, 是了,之前小师妹的抱怨便也是用她自个儿的土话说出来的, 林茂并没有什么障碍便自然而然地听懂了, 据说自己的生母也是从南方卖来的女人,小的时候便从母亲那里学会了南方那边的方言……
大概也正是因为这样,那并不惹人喜欢, 又古怪脾气又坏的小师妹在忘忧谷里总是同他最要好。
“啧,你师兄不是好人。”
小师妹探身过来从林茂怀里捞出用油纸包着的鸡腿,然后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
伙房的师傅们也不喜欢名义上来游学,实际上却是南疆送来充当人质的小师妹,每个人每月应当有的吃肉份额便常常暗自克扣下来——也是因为小师妹满嘴南方土话,就连告状都是找不到人说。
那时林茂看着小师妹半夜躲到墙角呜呜地哭,总归是心生怜悯,后来便暗自存下自己那份鸡腿给她吃。毕竟林茂在忘忧谷里,是从未缺过肉吃的——常师兄已经学成下山行走代师父办事,每次回来是不会忘记给自己的小师弟带上天南地北各种各样的吃的。
“你若是要说师兄的坏话就不要吃我的鸡腿!”
林茂听到女孩漫不经心的诽谤,气得红了眼,伸手就要去抢小师妹手中剩下的鸡腿。然而小师妹见到林茂劈手过来,竟然直接张开嘴,将尚且剩下一大半的鸡腿连肉带骨头囫囵塞进了嘴里。
林茂眼睁睁看着女孩腮帮子鼓起了一大块,然后是咔嚓咔嚓的骨头碎裂的脆响。
“咕咚……”
小师妹哽着脖子将嘴里的东西一口咽了下去,回过头来冲着林茂得意地笑了笑,露出一嘴白森森极结实的牙齿。。
“你,你……”
“你们中原人吃饭就是太秀气。”
小师妹意犹未尽地将油滋滋的手指舔干净,忽而扭头瞪向林茂:“你以后娶我吧。”
“啥?”林茂没反应过来,小师妹伸手在他脸上一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