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蜂腰宽背的少年嘴里叼了根细细的嫩枝,闭着眼翘着脚枕臂躺在一旁的树上,一副懒理世事的模样。
细细看来,他比身边的所有人都高大得多。
再有心的,会发现他与碧霄长得有几分相像。
一样的高鼻深目、一样的琥珀色眼睛。
这是北疆索玑族的特色。
索玑族生来身条就比被人高大许多,自小在马背上长大,武术骑射样样都好。
因而这整个寒苑没几个打得过这个叫必钦的少年。
这深墙大院中无聊,女孩子们乖巧,少年们正逢爱惹事的年纪。三天两头不是打就是被打。
惹得二位姑姑头疼不已,什么招数都使过了,今天关进暗室里去,放出来之后照样不是打架就是在去打架的路上。
寒苑中三天两头就是鸡飞狗跳的,后来郝姑姑想了个法子,挑了以必钦为首的几个最能打又爱惹事的少年,组织了个巡察小队。
不用他们干活,每日盯着那些不干活的、不守规矩的便行了。
如此一来,巡察小队的少年们乐得清闲,姑姑们也不必整天跟在他们屁股后头收拾烂摊子。
只是有一样不好,能打的都组了队了,剩下的人就只有挨打的份了,连对打的机会都没有。
被打习惯了的阿之缩在角落里瑟瑟发抖,紧紧咬住嘴唇抽泣着,豆大的眼泪啪嗒啪嗒掉下来。
脸上挂着旧疤,显然是被欺负惯了,半点没有要还手的意思,只紧紧抱着头蜷缩在地上。
耳边的呜咽声听得必钦心烦,翻身一跃下树,稳稳当当地落在地上。
两条长腿横在阿之面前,极不耐烦地开口,“闭嘴!哼得人心烦!”
阿之不敢抬头,抖得更加厉害,嘴唇咬得发白,清涕淌出来也不敢动,赶紧抬起袖子抹干净。
“真脏!”
“真恶心!”
少年们发出厌弃的声音,不知是谁,啐了口唾沫吐在他身上,阿之赶紧抬袖去擦,眼泪又吧嗒吧嗒落下来。
少年们发出哄堂大笑,阿之脸色更加惨白。
舒泯皱紧眉头,并不想管太多闲事。
现如今这世道就是这样的,自己都自顾不暇,哪里有那么多闲心去管旁人的事情。
“咚!”
一个马球落在舒泯脚边,身后必钦的声音又传过来。
“阿之——”
“捡回来——”
阿之涨红了脸,半弓着身子,活像只虾子,跌跌绊绊地跑到舒泯跟前。
舒泯把马球捡起来双手递给他,阿之直起身子愣了愣,哑着嗓子说了声,“多谢。”
又着急忙慌地跑回去,垂着头将马球递过去,低声嚅嗫道,“捡…捡回来了。”
“很好。”
必钦挑挑眉,一手拿过马球毫不犹豫地抛出去,“那就再捡一次。”
阿之仰着头看着必钦,眨巴眨巴那双圆眼,又转头看看不远处的马球。
必钦狠狠踹了他一脚,愈发没耐心,“蠢东西!愣着做什么?没听见我叫你捡回来么?!”
阿之不敢忤逆必钦的意思,又弓着腰赶紧跑去捡球,背影十分滑稽,活像是扇着翅膀,跑得摇摇摆摆的鸭子,又惹来少年们一阵大笑。
“真是听话呐!”
必钦看着那个鸭子一样摇摇晃晃的背影,扬扬下巴。
“从前我养了一只大黄狗,也是听话得很,让做什么就做什么,让它朝东它不敢朝西……”
他顿了顿,叉着腰道,“尤其这捡球的游戏,它最爱玩了。”
“哈哈哈。”旁边的少年肆无忌惮地放声大笑。
“来!阿之快来啊!”蔡佃上前几步,拍着手,唤狗一样唤着阿之。
阿之紧紧捏着马球折回去,头也不敢抬,睁着一双圆眼死死地盯着脚尖。
“别去。”
路过舒泯身边的时候,舒泯停住脚步淡淡说道。
阿之抬起眼皮看舒泯一眼,一双眼睛红得跟兔子眼睛一样。
“不是示弱就会放过你的,只会让旁人得寸进尺。”
舒泯继续说道。
阿之有些犹疑。
“快些!阿之跑快些!愣着做什么呢?”
蔡佃大声喊道。
阿之咬咬牙,垂着头迈着小碎步,加快了速度。
阿之又一次垂着头将球递过去。
蔡佃玩心大发,接过球又要朝另一个方向丢过去。
他虚晃两下,做了几个假动作。
兴奋指着远方喊道,“阿之!看好啊!是那个方向!”
“去!”
马球箭一样飞射出去,阿之满头大汗地跟在后头追。
“哈哈哈哈……”
“快些!”
“再快些!”
“你怎么那么笨呢!拾个球都慢吞吞的!”
“快回来!”
“快拿回来!这边!这边!”
此起彼伏的声音响起来,阿之狼狈不堪,喘着粗气将马球拾回去。
“换我!换我!该我了!”
球刚到蔡佃手里,孟挺就挤上前一把将球夺过来。
“阿之,看清楚了,爷爷我到底扔的是哪边!”孟挺也学着蔡佃虚晃一招的玩法。
正要扔,一旁抱臂看着的必钦开口道,“玩了这么多回了,该换个玩法了。”
孟挺忙将马球递过去,人也跟着凑过去,嬉皮笑脸地道,“老大,你说怎么玩?”
必钦掂了掂手中的马球,摸了摸下巴,朝孟挺道,“这是什么?”
孟挺纳闷,转了转手中的球杆,“马球啊。”
必钦反手给了他脑袋上一下,“放屁!没有马这顶多是个球!”
孟挺委屈巴巴地抱着脑袋嘀咕道,“猪,后山倒是有几头。我上哪儿给你弄马去。”
必钦拿过他手中的球杆摩挲着,眼神落在阿之身上,“无妨。能骑就行。”
孟挺扁着嘴拽了拽蔡佃,“走吧,老蔡。”
蔡佃甩开他,“做什么去?”
孟挺又一把紧紧拽住蔡佃的衣袖,压低了声音,“没听见老大说要骑猪么?你跟我一起去,我一个人弄不过来!”
蔡佃瞪着眼睛,给了他一脑瓜崩,“孟挺你他妈是个傻子吗?!骑哪门子的猪!”
必钦走到阿之跟前,掂了掂手中的球杆,自言自语道,“这打马球没马骑,可真是少了许多趣味……”
阿之大气都不敢出,抖如筛糠,哆哆嗦嗦,不知该如何自处。
舒泯站在不远处,默不作声地将手中的桶放下,挺直脊背。
这,可看不过眼了。
不管不行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