慌乱间, 何如月下意识伸手一挡,指尖触到了一颗扣子。

那是丰峻衬衫胸前的扣子, 凉凉的金属触感。

何如月正犹豫着要不要将手收回, 丰峻的手已经覆盖上来。亦是凉凉的,全然没有盛夏的燥热。

“你从哪里来?”丰峻轻声问她。

何如月的心砰砰的,像是要从胸膛跳出来。她脑子里一片空白, 脱口而出:“家里。”

这显然不是丰峻想要的答案。

黑暗中, 丰峻自嘲般地笑了。虽然他确定何如月来自后世,但宇宙间平行世界那么多, 何如月不一定和他来自同一个世界, 也不见得来自同一个时期。

就和自己一直小心隐藏秘密一样, 何如月也在用自己的方式融合世界。

有些秘密, 一经出口, 就再也收不回来。

丰峻缩回了触角, 在伟大之间,首先要平安。他希望自己和何如月都能在这个世界里平安,万不可操之过急。

他手里握着何如月的手, 柔软的、少女的手。

或许是因为紧张, 何如月的手心微微地浸出汗水, 印在丰峻手心。

“何如月, 你的手好热。”

“你的手……好凉。”

是的, 丰峻的手永远是凉的, 像他永远白晳的皮肤、像他永远坚冷的眼神。

何如月细细的声音在黑暗中又一次响起:“你确定自己真的没有生病吧……”这是她此行的目的。

“我去了一趟海城。”

“哦。”何如月终于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为了你这个摄影大业去的吧?”

“我需要一批进口的材料,不得不去跑一趟。很有收获,还和海城最好的冲印师傅切磋了一下。”

“丰峻, 部队里真的能学这么多?”何如月疑惑。

“自学。”

“中吴都没有彩色冲印技术, 你如何自学呢?”

丰峻有些小小的激动。何如月终于察觉到了端倪。他的确是自学,但不是在这里。是在后世,他喜欢摄影,还喜欢玩古早的胶卷,自己设暗室,自己钻研冲印技术……

当然,后世的他,也请得起最好的老师。

只不过来到这里,和后世的先进设备有太大的鸿沟,他几乎是从头学起,甚至为了这个去市图书馆泡过很长时间。

图书馆,真好用啊。

“我看书。”丰峻回答何如月,“图书馆能找到专业期刊,不过相当一部分是外文期刊。”

“你看得懂?”何如月惊讶。

“嗯。”

感谢这转不过身的空间,感谢这摸不到边的黑暗。黑暗中,望不见表情,只有相互揣摩,和深思后的坦诚。

何如月生出一个奇怪的念头。丰峻好像不该是这个世界的人?

所以他说:人要走在世界之前,但又不能领先太多,否则会死得很惨。

所以他说:来到这个世界?

一瞬间,何如月想直白地问他,可一想,这是自己最深的秘密,万一是自己猜错了,万一丰峻只是一个特别聪明的人、而非和自己一样来自后世……

暴露的代价太大了。

何如月按下心头的冲动,轻轻抽回自己的手:“我的手都是汗,弄湿你了。”

这句话很危险啊!

猝不及防地,丰峻的唇准确地捕捉到了她,在黑暗中,轻易地将她按在了墙上。

何如月终于领教,虽然他的手是凉的,但他的唇是滚烫的。

烫到灼人。

意乱情迷间,何如月身后的照片再也承不住这重量,连着绳子夹子,一同从墙上塌落。何如月背后一滑,瞬间惊醒,一把推开了丰峻。

何如月啊何如月,你才来这世界一个多月呢,不能这么轻易沦陷啊。

二人在黑暗中沉默许久,终于还是丰峻先开口:“后悔吗?”

感谢黑暗,给了何如月无比的胆量,她居然问:“你亲过别的女孩吗?”

“没有。”丰峻想都没想。

无论是过去的三十年,还是这里的八个月,他都从来没对女人正眼相看。这是他第一次想要真正去了解一个女人。

何如月笑了:“那我好像不算太亏。”

话摞这儿,至于是什么意思,让丰峻自己去想。

“能开灯吗?”何如月问。即便是暗房,应该也有灯吧。

“不能。”丰峻果断地拒绝。

“那能开门吗?”何如月又问。

这回丰峻没有回答,数秒后,一丝光亮溜进了暗房,房门悄然开了。

她终于望见了丰峻的眼睛,漆黑如星,有光芒。

天色已是不早,洞悉了丰峻的秘密,何如月要回家了。丰峻很自然地送她出了门,又送到十六号弄弄口,又送到平阳里出口。

每回何如月说“再见”,丰峻就说,我再陪你走一段吧。

交换了“谁也没吃亏、但谁也没占便宜”的一吻,二人都有些心不在焉,一路上反而谁都不好意思再提,只说着厂里的闲事。

当然,何如月说得多,丰峻大多数时候沉默倾听。

二人就这样一直走着走着,一直“再送一程”,终于来到了孙家弄弄口。

“明天你会上班了吧?”何如月问。

“会。我只请了三天病假。”

“那……明天见!”

丰峻微笑:“明天见。”然后目送她走进孙家弄,在拐拐曲曲的小巷里,拐进了家门。

这个手心滚烫爱出汗的丫头,又回家向父母撒娇了吧。

一阵羡慕之情油然而生,丰峻在弄口徘徊许久,竟然有些不愿再回到那个孤寂的家。

没想到,第二天两人并没有见面。

甚至第三天第四天也没有。

因为何如月实在太忙了,根本都不能按时吃饭。

不仅要准备季度汇报,还被孙博伟喊去合了两次交谊舞,准备开始给青工们开班。又要筹备全厂一年一度的“书画大赛”。往年参加的都是一些老同志,年年老面孔,轮流坐桩,坐得大家都意兴阑珊,今年黄国兴说要搞点新意,动员年轻职工也积极参与。

可现在这些年轻人,都是打那不好好读书的年代过来的,肚子里有墨水的少,虽然也有像傅建茗那样新进厂的大学生,但毕竟是少数。

何如月不管,这多好的机会,小青工们不参与,对得起厂里给你们加的奖金系数吗?

她联系了各个车间的分工会,要求每个车间必须报一个三十岁以下的年轻职工。

这下各车间急了,满世界抓壮丁,听说连刘德华都被他们车间主任张山给逮了,逼着他去跟一个退休工人学书法。

刘德华愁坏了,天天一回家就墨磨,只恨家里没个田螺姑娘。

直到新一周来临,何如月才终于在食堂“偶遇”了丰峻,这还得拜刘明丽所赐。

刘明丽向来眼观四路、耳听八方。一进食堂小青工们早就帮她排好了队,每回也都会帮她占座。

但插队刘明丽安之若素,拼桌就得看心情。

尤其是没有丰峻在场的话,刘明丽就不大愿意跟小青工们拼桌。

这天却不一样,何如月忙完手上的活再去食堂,已经晚了几分钟,一进去就看到刘明丽热情万丈地向她挥手。

这也正常,刘明丽一直都很热情万丈。

但这回何如月一眼看到了丰峻。怪不得刘明丽这么激动,又拱到丰峻桌上去了。

在丰峻热忱的注视下、在刘明丽热情的邀请下、在戴学忠们积极地让位下,何如月终于又和大家坐到了一起。

巧了,就坐在丰峻旁边。

“如月你忙死了,我都好几天没碰到你了。”一坐下来,刘明丽就一通埋怨。

“事情都凑一起了。昨天我忙完,食堂都关门了。”

“啊,那你就饿了一顿?”刘明丽睁大眼睛。

丰峻迅速地望她一眼,微微蹙了眉。

何如月心脏顿时漏跳一拍:“没有没有,我抽屉里有饼干的。”

刘明丽绽开笑颜:“我那里也有饼干,你要缺货了,就去我那里拿啊。”

“知道啦!”何如月笑吟吟地,端起汤喝了一口。

刘德华在旁边愁眉苦脸:“何干事,那个书画大赛,报名的人多不多啊?”

“多啊。今年各车间各部门都很踊跃,而且,年轻职工报名的特别多。工会打算比赛结束,给所有参赛者出个集子呢,你加油啊。”何如月鼓励她。

刘德华更愁了:“天哪,这么多人参加啊,那我岂不是更难了。”

“你还是不是男人呀!”刘明丽撅起了小嘴,“不就是书画比赛吗?写一首诗,或者画一幅画不就成了吗?看把你愁的。”

什么?居然说人家不是男人?

蔫巴如刘德华也不服气了,尤其是刘医生面前,不能掉价,当即挺起胸膛:“主要是我会得太多,又会书法又会画画,都不知道主攻哪一项好。”

“嚯?”满桌人都惊讶了。

这牛皮吹的,连丰峻都不由盯了他一眼。

刘明丽不嫌事大:“那就都参加啊,双料冠军就是你!”

“那我是写‘宁静致远’呢,还是写‘志存高远’呢?”刘德华假装陷入了沉思,并且等待刘医生给出满意的答复。

刘明丽认真地转着眼珠:“我想想啊,我见过好多书法作品,都是四个字四个字的。那个……宾至如归!”

“噗!”何如月没忍住,嘴里一口汤就喷了出去。

好一个刘明丽,知道你去过的高级饭店多,但你敢不敢再高级一点?

偏偏刘德华还一本正经:“宾至如归。这个好。真的好。比赛完了还能用,不浪费。”

“对吧对吧,我说得有道理吧。”刘明丽喜滋滋的。

何如月十分担心,刘德华真的会回家苦练“宾至如归”,设想一下吴柴厂第x届职工书画大赛,收到一幅很壮观的作品,展开一看——“宾至如归”,怕评委老师会当即笑场吧?

但……似乎效果拉满?

正琢磨着,何如月感觉有一道目光在盯着自己,一抬头,和丰峻的眼神对了个正着。

嗨,虽然没有说话,心里有点暖是怎么回事?

一冲动,何如月问:“丰峻你参加吗?你的字也很好看啊。”

丰峻意外,显然是没想到何如月会突然问到自己。

“不会毛笔字。”

“硬笔书法也可以啊。”何如月想到丰峻的小纸条,还珍藏在自己办公桌抽屉里呢。

刘明丽一看丰峻成了焦点,顿时更来劲了,眉飞色舞:“啊,丰峻的字很漂亮吗?如月你怎么知道?”

“开会见过。”何如月回答得天/衣无缝。

丰峻眉心一跳,似笑非笑地望她一眼。

“那参加呗。硬笔书法当然可以的,钢笔字写得漂亮,也一样能得奖的,如月对不对?”

刘明丽一边推着何如月,一边充分发挥“宾至如归”的精神,开始给丰峻当参谋:“你可以写古诗啊。用格子纸,写那个‘春眠不觉晓,处处闻啼鸟。夜来风雨声,花落知多少。’怎么样,这个行不行?”

乖巧,等表扬。

戴学忠啊,郭清啊,刘德华啊,当即热烈鼓掌,纷纷叫好。

尤其戴学忠,手掌大而肉厚,拍起来十分雄浑,还伴随着大声夸赞:“刘医生好有文化!刘医生背的这是唐诗吧!”

刘明丽眼睛亮亮的,满怀期待地望着丰峻:“丰峻,你说这个怎么样?你就写这个?”

丰峻却转脸,望向何如月:“何干事让我参加,我就参加。何干事让我写什么,我就写什么。”

咦?

众人都愣住了。

第一个起哄的是刘德华:“哦,老大要参加比赛喽!我宣布,本次书画大赛,我只竞争第二名!”

谁说你蔫,你是蔫坏啊,精着呢。

刘明丽诧异的眼神已经投射了过来,望望丰峻,又望望何如月,一时有些摸不清楚是什么状况。

何如月却已经听出了刘德华他们起哄的内涵。

真是干啥啥不行,起哄第一名啊!

不能被他们笑话了去。

何如月正色:“工会当然欢迎丰峻同志参赛了。至于写什么,自选。‘夜来风雨声’也行,‘两岸猿声啼不住’也行。”

丰峻:“你确定?”

刘明丽也问:“如月你确定?”

什么意思?何如月眨眨眼,不太明白。

谁知刘明丽皱眉道:“两岸猿声啼不住,一枝红杏出墙来……这后一句,意思不大好吧?”

“噗!”何如月又喷了。

刘明丽啊刘明丽,你好歹是中专毕业啊!你能不能有点出息!知道你不爱学习,但能不能把你对男人的热爱,稍微移一丢丢到国学上啊。

丰峻也有点忍不住了,立即在桌子下踢了踢何如月的脚。

何如月涨红了脸,左手遮住脸,转过头瞪他一眼,用口型道:“干嘛!”

丰峻扬了扬眉,没说话,却笑了。

“老大,你和何干事使什么眼色?”戴学忠傻乎乎地问。

何如月当即放下手:“什么眼色?没有啊,没看到。”

不等众人反应过来,何如月立即扯开话题:“对了,厂团委要和国棉一厂搞联谊,你们报名没?”

小青工们顿时兴奋了。

“报了,我第一个就报了,我可是光荣的共青团员!”

“听说国棉一厂来的全是最好看的纺织工人。”

“我报是报了,但我不会跳舞,怎么办?”

“怎么办,瞎跳呗。”

刘明丽一听来了劲:“什么联谊?跳什么舞?”

小青工们争先恐后回答:“就是那个,很高级的交谊舞。就在我们大礼堂楼上,听说会布置得非常漂亮。”

“对,就是彭擦擦、彭擦擦,男的搂着女的跳的。”

“你俗气死了,什么叫男的搂着女的,那叫绅士和淑女。”

刘明丽开心死了:“哎呀还有这个好事,我怎么不知道,我也要报名。我会跳的呀,我教你们好了。”

我的天!何如月一拍额头,这么现成的“教练”,打着灯笼都难找。

不愁了不愁了,孙博伟的任务看来不难完成啦。

何如月欢喜道:“这下放心了,本来团委的孙书记还打算叫我教大家呢。明丽你也会就更好了,来帮我的忙啊。”

“何干事你来教我们啊,太好了!”

“刘医生一定跳得好,我也要刘医生教!”

但,刘医生那边又盯上了丰峻。

“丰峻,你参加吗?”

小青工们立刻就替他回答了:“老大才不参加。”

“是啊,我们喊他了,他说没兴趣。”

丰峻望了一眼何如月,毫不犹豫地打自己的脸:“那是前几天,今天突然有兴趣了。”

刘明丽欢呼起来,并且立刻决定,到时候要穿上最漂亮的裙子,去教小青工们跳舞,让丰峻见识见识她曼妙的舞姿。

洗饭盒时,有意无意的,丰峻就在何如月旁边一个水龙头。

“写什么?”丰峻问。

何如月一怔:“什么?”

“书画比赛。”

原来丰峻当真的。他说何干事让参加就参加,何干事让写什么就写什么,这是当真的。

虽然旁人或许没听出其中的玄妙,但何如月听懂了。

这撩拨,是故意的吧?

“随便。”何如月脸有些红。她怕人多眼杂,到时候又给传些什么乱七八糟的,甩着饭盒从人群中挤出,一遛烟就跑了。

下班前,刘明丽到图书室借电影杂志,顺道来工会办公室看何如月。

见何如月桌上堆满了材料,刘明丽咋舌:“我还以为工会很闲呢,怎么这么忙的。”

何如月一边整理着,一边笑道:“人手少啊,我们工会编制没满,还要加人的。等人员到位,就好些了。”

刘明丽凑到何如月身边,低声道:“如月,有个事我琢磨一下午了……”

“什么事?”

“舞会那事啊。中午你没听出来?”

何如月不解:“你想说什么,别绕弯子。”

“丰峻之前不是说没兴趣嘛,今天中午突然又说有兴趣了,会不会听说我要去教跳舞啊?”

啊,这……

看着刘明丽期待的眼神,何如月觉得,有必要给她泼点冷水了。

“明丽,虽说你对男人肯定比我了解。但我得说,丰峻总躲着你吧,连换药都是能推则推,是不是?”

“嗯。”

“我觉得吧,如果男人对女人有意,就算不表白,也会愿意和对方相处,断不会躲着对方的。”

刘明丽撅起小嘴:“你说得也有道理。但要我放弃,好舍不得啊。”

何如月是再也说不出“他有什么好”之类的话。

是啊,丰峻有什么好,你不也见到他就脸颊飞红?你不也在暗室里与他亲密相处?

心动的一瞬间,哪里想得出什么好。但凡计算过的好,都不是真正的心动。

想了想,何如月诚恳地问:“明丽,我就问你一句。你是不是认定了丰峻,觉得有了他,你都不会再看别人一眼?”

刘明丽顿时瞪大了眼睛:“你说什么胡话。”

一只小手已经伸过来,在何如月额头上摸了摸:“嗨,没发烧啊。你还不了解我呀,现在丰峻是最好的,我当然只看他。但要是后面碰到更好的,我肯定还得分点精神看看别人啊。”

她笑嘻嘻:“我就是掰玉米的狗熊,见一个爱一个。”

噗,这丫头,对自己的认知够清晰,也够坦诚。

何如月拍拍她:“得了,祝你早日遇到下一个。这棵玉米赶紧扔了吧,他不是你的。”

“烦人。我还没掰到手呢,就叫我扔……”

刘明丽翻个白眼,拿起她的电影画报:“走了走了,梦碎了。等舞会再去征服他。”

舞会再去征服他。

何如月笑着摇摇头,这个表妹,真是还没有半刻定心。也不知道以后哪个男人才能真正征服她,让她再也不看别人一眼。

九月转眼到了中旬。天色黑得比之前早些,孙家弄里,陈小蝶已经不在门口摆桌子做作业了。

听说卢向文和祁梅正在跑派出所,遵从陈新生的遗愿,打算给陈小蝶改名。

他们与何如月一起,去了陈家的房子,为了不让陈小蝶忘记自己的亲生父母,卢向文和祁梅拿回了陈新生夫妇的结婚照,给陈小蝶自己收藏。

至于陈家的房子,他们请吴柴厂工会见证,写了一个公证书,承诺房子只是他们暂时代管,等陈小蝶十八岁成年之后,就归到陈小蝶名下。

见卢家三口现在和和睦睦,常年忧郁的祁梅也开始变得欢声笑语,刘剑虹就总夸何如月办了一件好事。

而且亲妈还十分自信,吃晚饭时,神神秘秘地宣布自己的最新发现。

“哎,你们有没有觉得小蝶和祁梅长得有点像?”

“啊?”何如月心想,亲妈这又是唱得哪出。

何舒桓也笑道:“剑虹你是出现幻觉了吧。”

“哪有!”刘剑虹挥手,“你们下回仔细看。真的,一开始我也没觉得,今天蒋家姆妈她们都说,小蝶长得和祁梅有点像,我再仔细一看,嘿,还真有点。”

何如月必须给亲妈捧场:“既然妈这么说,下回我也仔细地、用力地看看,不看出相像就不罢休。”

“去,埋汰我啊。”刘剑虹笑骂,又神神秘秘道,“不过啊,这个你们不懂的。这个有说法的。好些人家领养的孩子,本来不像的,但是养久了,养着养着,慢慢就变得跟一家人似的。”

何舒桓想了想:“要这么说,其实也有点科学依据。生活习惯啊,饮食规律啊,一家人总归是一致的,相处久了,表情什么也会相互影响,慢慢有点相像也不奇怪。”

“对吧对吧。你看,你爸都从科学方面来论证我的看法了。”刘剑虹当即神兜兜起来。

何如月被亲妈笑起:“行行,我妈最厉害。我妈是第一个慧眼。”

刘剑虹抿嘴:“我眼睛一直很毒的好吧。最近我帮你苏阿姨看了一个,觉得这个能成。”

“苏阿姨?你帮她介绍对象了?”何如月顿时八卦起来。

苏伊若好风度、好气质,年龄其实也不大,这么多年一个人把儿子带大,委实不易。现在儿子去上大学,讲真,真可以找个合适的对象,好好过些幸福日子。

刘剑虹指何舒桓:“诺,是你爸在省进修班的同学。”

“我认识吗?”何如月问。

“认识啊。就是余叔叔,记得吗?你小时候老来咱们家喝酒的。后来调去宁州了。这回我们去宁州,余叔叔喊我们吃饭,才知道他已经单身很久了。”

何如月搜肠刮肚地想,终于从原身的记忆里调出了这个余叔叔。

这个余叔叔,大名余刚,生得一表人才,当年应该也是个学霸,在中吴市电子局当工程师,后来调到宁州,就不大听父母提了,反正肯定是高升,当更高级别的工程师去了。

不过,这要介绍的话,岂不是两地分居?

何如月道:“余叔叔我倒是记得,论长相,和苏阿姨倒是很般配的。”

“对吧对吧,我也这么说。”刘剑虹高兴道。

“但苏阿姨在中吴,余叔叔在宁州,这怎么谈恋爱啊,不方便啊。”

刘剑虹十分满意:“看看,咱们如月成熟了。果然工会工作做做,接地气多了,考虑得很周全啊。”

何舒桓被她逗笑,对何如月道:“你听你妈继续说,她一把如意算盘,打得啪啪作响。”

“行啊,我从小就爱听我妈打算盘,打一把,响一把。”何如月嘲笑,被刘剑虹捶了一拳。

刘剑虹道:“你余叔叔又要调回中吴了,到电子局当副局长。调令已经下了,就这两天。我们说好了,等他一来,就请他来咱家吃饭,到时候把苏阿姨也喊上,热闹热闹。”

“妈,你这也太生硬了吧!”何如月叫道。

“都四五十岁的人了,还有什么生硬不生硬,见面好不好,好就处,不好就再找,就这么简单。”刘剑虹指点江山。

何如月却猛摇头:“不行不行。这要是成了还好,不成也太尴尬了。得想个法子,让他们巧遇才是。”

“巧遇?”刘剑虹懵了,望着女儿,“如月,你成专家了?”

何舒桓拉下眼镜,望着何如月:“我倒觉得如月说得有道理。你之前在兴头上,我都不好意思泼冷水。人家一回来就两边一凑吃饭,傻子都看出来是什么意思。”

“那怎么办?”刘剑虹急道,“反正,得赶紧。你想想,余刚回来就是副局长,单身副局长啊,这么好的条件,肯定很多人给他介绍。不行,我一定得帮苏伊若抓住!”

刘剑虹紧握拳头,仿佛已经抓住了余刚,死不放手的那种。

何如月托着腮:“让我想想。我得想个好法子,把苏阿姨骗咱们家来。”

“骗?”刘剑虹和何舒桓齐齐开口。

何如月眼珠一转,有了主意:“这么着,妈……”

三个脑袋凑一起,窃窃私语如此这般。

苏伊若哪里知道自己被安排了,正打算帮着数钱。

这天何如月捧着一大摞材料,哐,往苏伊若跟前一放:“苏阿姨,我不行了,求求你帮帮忙,我下班前就要,得编号。”

苏伊若一看:“我天,这么多,你怎么来得及。放这儿吧,我帮你弄。”

嘴里还埋怨:“早让你来不及喊我帮忙,还倔。倔有什么好处伐?”

“没有!”何如月委屈巴巴。

“你下班前来拿吧。”

何如月拉着苏伊若的手撒娇:“苏阿姨你对我这么好,我无以为报。”

苏伊若笑了:“报什么报。咱们还说这些?”

“这样吧,我妈念你好久了,我马上打电话,让我妈晚上做两个好菜,苏阿姨去我家吃饭,就当我谢谢苏阿姨。好吧?”

苏伊若和刘剑虹本就关系密切,后来刘剑虹退休了,见面才少了些。但偶尔还是会去何家玩,倒也不突兀。

听何如月这么说,苏伊若欣然应允:“行,晚上就去,不过你别打电话了。我能吃多少,一打电话你妈就要加菜,不用不用。”

正中何如月下怀:“啊,苏阿姨你怎么这么体贴人啊。”

真是骗死人不赔命,把苏伊若腻得咯咯直笑。

一到下班时间,何如月果然就来了,看着一大摞材料边角绢秀的小字,何如月叹道:“苏阿姨字又漂亮,人又漂亮,我要到四十岁,也要像苏阿姨这样。”

苏伊若白她一眼:“像谁不好,像我。”

“就要像苏阿姨。”何如月撒娇。

苏伊若却感慨起来,摸摸她的头:“像你妈才好,苏阿姨是个没福气的。你妈才是有福气的。”

“苏阿姨福气在后头。”何如月吐吐舌头。

苏伊若却误会了,笑道:“你是说我家小子?算了,他可不像你,搞不好就不回中吴了,把老妈一个人扔家里喽。”

“好男儿志在四方嘛,心里有妈妈,人在哪里都一样。”何如月随口安慰着。

苏伊若却有点意兴阑珊起来,总觉得话虽这么说,可她一个人过下辈子,终究是太孤单了。

下班铃声一向,何如月就过来了:“苏阿姨走吧。”

她打量了一下苏伊若。

苏伊若不管何时,总是将自己收拾得整整齐齐,短发服服贴贴,皮肤细腻白净,气质娴静,端的是知性女子一个。

她转身对图书室的金招娣道:“我下班了啊,你呆会儿记得关灯锁门。”

金招娣已经坐在了书架后,桌上摊着高中教材,抬头向她们挥了挥手。

二人一起向孙家弄走去。

夕阳的余晖洒在她们身上,格外好看。何如月道:“金招娣真的好认真,我希望她能考上夜校。”

苏伊若笑道:“还是你想得到。她好像突然找到了人生的方向,现在每天晚上都在图书室复习,说希望第一次就能考过。其实啊,考不考得过在其次,有这样的精神头,就比什么都强。”

何如月眨眨眼睛:“因为生活有盼头,对吗?”

“对!”苏伊若向着夕阳眯起眼睛,“不管是什么样的生活,都要有盼头。就是你说的,人,要有梦想,是吧?”

何如月笑了,想起上回跟苏伊若说的那番话。

当时她说,是爸爸说的。

其实不是何舒桓,而是她后世的父亲。她后世的父亲喜欢的作家,曾经说过这样的话,父亲用它来教育孩子,让何如月当成了人生目标。

眼见着二人走进了孙家弄,何如月一眼就望见自家门口停着一辆陌生的自行车,知道余刚已经到了。

她笑道:“今天给我爸妈一个惊喜。他们看到你来,指不定非要去加菜。”

“那我肯定不允许。我把你妈摁在椅子上!哈哈。”苏伊若开心地笑着。

何如月假装没看见那辆自行车,一推门,大喊:“爸,妈,我回来啦!我给你们带了一位惊喜嘉宾!”

呵呵,这一切的一切,都是从上次丰峻上门总结出来的宝贵经验啊,今天这就用上了。

真是完美。

何舒桓同志发挥了一如既往的演技:“哟,哪位惊喜嘉宾啊?”

“苏阿姨来啦,哈哈哈哈!”何如月冲进客堂间,一眼就望见坐在八仙桌旁的余刚,顿时大惊,“哎呀,家里有客人啊!”

刘剑虹已经擦着手从厨房出来,也是一脸惊喜状:“哎呀,伊若!如月你真是,伊若来,你也不打电话给我说一声,我都没准备!”

亲妈啊,你演技真好,给你一百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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